这个戏场面积很大。
黑压压地,坐着近万人。
每隔一段距离,就会生着一堆木炭火,这是让周围坐着的移民朋友不觉得冷。
所有人,都换上了统一发的冬衣。
样子和颜色,一模一样。
展眼看去,整个戏场看起来既怪异又亲切,仿佛要举行一个什么隆重的仪式。
不明白的人,一定会觉得这里坐着的所有人,都会是一大家族人。
就像,马上要在宗祠里开举族全员大会!
“家族?这么多人,就将是一家人吗?”
程知节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奇怪的问题。
这把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嘁咕隆咚呛……”
突然,一阵锣鼓声从天而降,把大家震得一惊。
连忙抬头向上看去。
可天空中哪儿有锣鼓?
人们渐渐开始明白,这些声音竟然是从那些木“喇叭花”中传出的。
就在这时,大家忽然觉得正前方光线一亮。
于是齐刷刷向正前方看去,却见那道蒙在舞台口的帘幕,正徐徐向两边拉开。
一片明晃晃亮堂堂的光散射而出。
“哇——”
“哎呀——”
“嘶——”
……
一声声惊叹和吸气声,纷纷传来。
只见舞台中央,非常明亮,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恍如白昼。
奇妙的是,明明是黑夜,舞台上却看不见一点烛火!
而舞台靠后的幕墙上,悬挂着一张巨大的布景。
上面,描绘的正是草长莺飞、满目翠绿、炊烟袅袅、大河缓流的田园农村景象。
这时,伴随着琵琶、芦笙、箜篌、横笛、竖琴、铜钹、拍板、节鼓等的交响曲,一个用山东常用方言口音的女声唱起。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独特的唱法,新颖的歌词,一下子就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这当然是阿布的神作。
他将记忆中《我的祖国》进行了大改,变成了对家乡美的热烈歌颂。
目的,就是让大家觉得家乡好家乡亲!
但这不是和移民实边的主旨相违背吗?
别急,这就是阿布、清月散人等一帮粟末地鼓吹手的鬼把戏!
说白了,就是为了表现戏剧的冲突性和矛盾性!
歌声一落,这剧就开始了!
……
随着剧情的跌宕起伏,所有人都陷入了情景之中。
人们一会儿笑得前仰后伏,一会儿哭得眼泪直流。
一会儿恨得牙关“咯喯喯”直响,一会儿紧张得攥紧拳头气也不敢喘……
故事非常老套!
山东人朱开山一家,原本幸福地生活在大河岸边的丰美家乡,有着对未来的一切憧憬和可能。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发大水了!
到处,黄浪拍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
一家人九死一生,历经悲欢,终于在移民到一个叫粟郡的美丽富饶地方之后,又陆陆续续以神奇的方式,重逢在一起。
新的家乡,水美,人美,地也美。
世界变了,人也彼此变化了许多!
人们发财了,生活好了!
年轻小伙娶到了美丽的老婆,姑娘找到了帅气的丈夫,小媳妇生了个双胞胎……
老人的病被彻底看好了,吃嘛嘛香,壮得像头牛!
移民实边就是好,粟末地就是棒!
这种在前世烂俗的剧情,在经过德义堂一帮才子、巧匠们的精心打造,竟然表现得情真意切、如临其境、美轮美奂、感人肺腑!
没经过剧场、收音机、电影、手机、电视等热媒,一轮又一轮连番轰炸的古代土着们,全部被镇压了、颠覆了、震住了、征服了!
所有人,所有人,没有一个例外!
全部陷进去了,经历了一场彻彻底底的三百六十度的沉浸式观剧体验!
一场剧,简直就是一条活生生的人生悲喜路啊!
太能感同身受了!!!
就连文化青年程知节,也被彻底征服!
他胸前的衣襟,都被自己滚烫的奔涌的泪水打湿了!
当幕布缓缓合拢,当崇山峻岭和风雪漫天的布景消失在视野,剧尾曲《在希望的田野上》响起。
“我们的新家,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一片冬麦 (那个)一片高粱,十里(哟)棉花,十里稻香……我们千万移民在这田野上生活,为她富裕,为她兴旺……”
“……禾苗在农民的汗水里抽穗,牛羊在牧人的笛声中成长。西村纺花(那个)东岗撒网……”
“……人们在明媚的阳光下生活,生活在人们的劳动中变样。”
“老人们举杯(那个)孩子们欢笑,小伙儿(哟)弹琴姑娘歌唱……”
“……为她幸福为她争光——”
踏着月色,顶着寒风,准移民们如痴如醉、浑浑噩噩地走进各自的栖身之所。
当他们躺在暖烘烘的热炕上的时候,脑海里还在不断闪现着《闯关东》的一幕一幕……
大多数人,失眠了!
大多数人,心中有把火!
即将开启的人生新旅程,似乎也很不错!
真是让人期待呀!
平躺在热炕上的程知节,可不全是想这些东西。
他已经隐隐感觉到,有一个他不知道他不理解的大事件已经发生了!
他现在遇到的一切,背后影藏着一股巨大的诱人的不可抗拒的神秘洪流!
这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完完全全透露着一种神光!
一种与这个时代,完全不一样的神光!
这股洪流,这种神光,似曾相识。但,那似乎只有在自己一个很稀罕的梦境中。才会遇到和出现过!
原来,世界上真有!
它像是一种感召,一种呼唤,一种改故革新的呐喊!
能谋划和掌控这一切的人,绝对是这个世界,最具想象力、号召力、颠覆力的救世文武大仙!
那这个大仙,到底是谁呢?
程知节非常神往!
随着招募的流民日渐增多,大冬天里的长途运转必须开始了。
所有的人,从涿郡汇集,然后乘河船抵达天津港,再由天津港改乘海船,绕着海冰,一路北进到达白狼水河口。
此时的白狼水已经封冻,需要顺着冰河道前进。
白狼水和粟末水,是柳城郡和粟末地最重要的两条水上交通运输河流。
白狼水向南流入渤海,粟末水向北流入北海。
白狼水靠近营州城,粟末水靠近杨柳湖,中间差距近三百多里。
白狼水,历史非常久远。
它是古代沟通东北大地与中原的重要交通枢纽之一。
齐国北伐山戎,曹魏征讨乌恒,前燕入主中原,北齐攻打契丹,大隋文帝首次远征高句丽,均以白狼水为水军行军的主路。
这些年,伴随着粟末地与南部各地贸易的日益繁密,白狼水河运在粟末地的地位越来越重要。
一直以来,每到汛期,因为河岸低平,所以白浪河水患非常严重?
同时,河道内的淤积和暗礁也非常多。
去年开河以后,粟末地对河道进行了修缮和疏浚。
粟末地原计划用十年的功夫,对白狼水主干河道两岸进行加宽加固工程。
不想,隋帝广要计划东征!
于是,大隋主动揽下了这个活,在宇文恺的主持下,不惜劳力、物力,竟然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完成了河岸修缮加固工作!
至于河道中的暗礁,则是动用了粟末地在天津港刚刚秘密成立的水军。
他们利用大量高纯度的麦粒黑火药,在做了防水处理后,形成炸药包,对河道中的暗礁进行了定点爆破和清除。
现在,每到开河季,白狼水航道,非常顺畅和繁忙。
粟末地在白狼水入海口的陡河港,早就建立了大型的中转储运站。
陡河不是河,是柳城郡下面的一个小县。
自从大屋作上台后,就在阿布的撺掇下,柳城郡就花了大力气,对陡河县和陡河港进行重点发展和扩建。
这其中,又再得加上大隋广皇帝为准备东征而做的投入。
所以,陡河县,陡河港,白狼水航道,现在都发展的很快。
粟末地在陡河港,建造了许多大型的仓库。
本来,都是用来贮藏各种贸易中转货物的。
现在正值冬天淡季,闲置了许多的仓库。
这些空房子,刚好简单增加供暖设施之后,可以用来安置转运此处的移民。
程知节一行,来到陡河港,已经差不多快过年了。
这是他们人生第一次坐船走这么远的路,也是第一次坐船出海,冬天的海!
当他们精疲力尽地躺倒在大仓库的地龙上面,隔着厚厚的稻草感受着滚烫热气的时候,脑海里还是在大海上的惊魂未定和无比震撼!
所有人,都没有在海上旅行的经历。
或许,其中有人只是在岸边看过大海,或者坐着小船打过鱼。
冬季大海的狂暴和平静反差,给所有人留了此生最难忘却的印象。
一会儿,海波平静,无边无涯,岁月静好。
瓦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蔚蓝的大海,灰白的船帆。
可过了不久,大海怒涛,扑面而来。
天空灰暗,海水青灰,船如飘叶,满眼的灰暗。
风尖利如刀,嘶嘶作响,就像要把人、把船放了纸鸢!
大家都吐得昏天黑地,冷得仿佛就要把骨头都断掉。
要死了,要死了!
顾不得脏污,戴上帽子,套上手套,把所有的旧衣服缠在脖子、嘴上、鼻子上。
只留下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摇来晃去、顷刻覆翻的世界!
大海上的雪,远比老家平原上要来得狂暴。
银色的雪花,漫天乱舞,打在船舱和甲板上,噼啪有声!
程知节和他的伙伴们,第一次感受了比洪水更加凶猛可怕的力量!!!
直到这时候,他们才有了浓浓的悔意!
这次,他们恐怕要将葬身在这茫茫的风雪海洋之上……
大家瘫软地趴在船舱底,不知道昏睡多久。
突然,耳际传来一声惊喜地爆喝。
“到了!快到了!快靠岸了!安全喽!”
大家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才发现,船早已经变得平稳。
风,似乎也都已经微不可闻。
于是,人们蜂拥着,从小小的船舱口钻出来,来到上一层的甲板上。
嗬!
好一轮红日,悬挂在东边的天空。
虽然没有一点儿温度,但让人看得无比幸福和温暖。
船头正前方,一道明显的黑线出现在视野中。
终于再次看到了海岸线!
人们激动地相拥跪倒在甲板上,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开始嚎啕大哭。
人离乡贱也就算了,客死在这前后不着厚土的海水中,那可怎么去见列祖列宗呀!
好了,终于捡回条命!
随队的搜影战士,并没有对这些新移民们的卑微表现而感到可笑。
倒是为他们的质朴、感性,感到高兴。
知道对大自然的敬畏,就更会珍惜生命。珍惜生命,就也会珍惜自己辛辛苦苦、来之不易的奋斗果实。
粟末地,需要朴实、踏实、勤劳的人!
搜影战士们,一路上对这些即将加入自己大家庭的人,呵护备至,照看大家的衣食住行。
吃饭、穿衣、方便、卫生、健康……
有时候,还会帮着抱抱哭闹的小孩。
经过这近半个月的日子,大家都已经彼此混得熟了。
通过聊天,大家这才知道,这些护送他们的柳城郡官兵,大多也是中原汉地的人。
有好几个,竟然还是自己的老乡。
更加奇妙的是,有些人还听说过这些人的名字。
然而,不是说早在十年前,他们就已经死在了高句丽?
怎么,还好好活着呢?
还有,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和家里有个联系呢?
……
终于靠岸了。
岸上的重影战士们,上船帮着搜影队员们将那些虚弱的人抬下运输船,进去码头仓库营地。
营地里,停着好多辆带厢的大雪橇!
“哥,这是啥东西?”
已经完全恢复过来的王铁锤,围着仓库前的这大方盒子问。
何虎笑笑,对这个小家伙说道:
“公交车!”
“公——交——车——”
王铁锤的嘴巴张得比拳头都大。
在他的知识体系内,很难将这三个字有机地联系起来。
“车还有公母?”
“是不是这车因为没轮子,就像女人没长家伙,所以就叫公什么车?”
“呃——”
何虎竟然被这半大的小子给问住了。
关于这种带箱体和座椅的大雪橇,他也只是知道名字。
因为这玩意,也是个粟末地的新鲜事物,刚刚被发明生产出来。
自己这大半年老在四处跑,的确还没顾得上请教阿布老大,为什么叫这么个古怪的名字!
“或许吧,我也不太清楚!”
何虎挠挠头,不确定地回答。
“哦,我明白了,哥。那种有轮子的就叫母交车!”
王铁锤别看年纪小,但也很会动脑筋。
这不,立马就给他还没见过的粟末地马拉公交车起了个好名字。
何虎想想,也是。
粟郡和契郡的有轮公交车,可不全是母马拉着!
为啥?
母马温顺、驯服,拉起马车来稳当安全。
公马太骚情、调皮,总喜欢激动烦躁。
在没被去势之前,拉车、骑乘、耕地、驮东西,都不是好选择!
不过,这大型厢体雪橇,是有马和牛拉的,但不常见。
粟末地的冬季雪橇,现在大量使用更抗冻的大型驯鹿。
“你真聪明,这都能想出来!你喜欢,就那样叫吧!”
何虎笑呵呵地说道。
大家都围着这种稀奇的东西东看西看,很难相信这种没轮子的车厢还能在地上走动。
程知节仔细地看这种古书上叫“爬犁”的变种,仍然可以看到记载中“以木为架,车儿无轮”的样子。
只是这底下的两片原本应该包毛皮的滑板,变成了包着厚铁皮的两头翘起硬木板!
其上,是用铁条和木头搭接的车框。
四周,围着带毛的厚牛皮,还带有一个小门。
驾驶位置的正前面,是三块镶嵌在木格子中的透明“琉璃”!
车厢内,是固定在底板上的有靠小凳,上面裹着一层软绵绵的皮垫子。
坐在椅子上试试,除了有点屈腿,非常舒服。
一关上厢门,仿佛马上变成了两个世界。
外边的风不见了,外面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但光线依然很好。
在前排的椅靠后面,还挂着一个小布袋子。
里面,放着几张叠得整齐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