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氏:程知节,小字义贞,又名阿丑,曾用名程……”
“曾祖父,程兴,北齐兖州司马。祖父,程哲,北齐晋州司马。父亲程玉,文帝时是济州大都督。母亲,……”
“籍贯:济州东阿县人氏……”
“特长:识文断字,精于武艺,擅使长朔……”
“婚否:否……”
“自愿否:自愿。”
“年龄:开皇九年生人,现二十有三。”
“兄弟姊妹:无。”
“要带亲眷:母亲莫氏一人。”
“过往:……”
……
阿丑程知节受过良好的教育,填写这些表格,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当写到他最近的过往,就开始尽用春秋笔法。
他用如花妙笔,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勤劳、踏实、爱乡护民的五好青年。
图早就注意上了这个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小青年。
这个是少帅让重点关注的人物之一。
灰影,就有关于这股济州地面上的小势力的详细报告。
没怎么为非作歹,只是有些跋扈罢了,算是一帮本地的落魄衙内土鳖党。
倒是据说,这个外号叫阿丑其实不丑的家伙,武艺高强,才智不凡,难得的是个孝子!
只是,为什么阿布契郎要单独挑出这么个人,实在是奇怪!!!
阿丑程知节,很顺利的被选中了,连带着他那队伍和家属,总计三百五十一人。
当所有人的详细档案被记录之后,便由济州郡衙门盖上大印,移出济州郡的户册。
这些人到达柳州后,便会编入柳城郡,从而成为一名光荣的柳城郡在籍乡民。
阿丑的这帮人,全都被安排到了济州郡郡城军坊中。
那儿,长枪营的军士早就被移入刀盾营,军坊里的一些营房便空了出来。
为了安顿更多人,在长枪营的演武场上,还搭建着一百多顶牛皮大帐。
这全是粟末人想办法收购和定制而来。
许多物资,尽管粟末地更好更多,但是现在东北河道已经封冻,再无法利用水陆快速转运过来。
至于陆路上的,还都在风雪旅途,尚需时日。
“阿丑,咱们总算吃上肉食啦!”
莫氏啃着猪骨头,欣慰地对儿子说道。
“娘,让您受苦了!”
“儿子无能,没有振兴家业,到如今地步,竟然连吃口饱饭也成了问题,真是丢了祖尊的脸!”
程知节看着老娘苍老的样子,以及因为终于能吃一顿肉食而发的感慨,心中难过不已。
老娘莫氏,出自巨鹿郡莫家大族,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
但是到如今这个地步,还要跟着自己风雪陌途,连吃上一口肉都要高兴不已。
阿丑责怪自己太不懂事,如果能学会仕途经济,怎可能会搞到如此境地?
隐隐地,他对遥远而陌生的东北之行期待起来。
“阿丑哥,阿丑哥啊,快呀,快呀,看大戏啦!”
“噔噔噔……”
一串脚步声伴随着呼喊声,由远而近。
李虎手里拿着一个牛肉笼饼(包子),闪了进来。
大房子里三四十人,听见有大戏看,立马围过来。
“什么大戏?”
“代面吗?”
“还是西凉鼙舞?那一年在济州城庙会时看过呢!”
“代面就好了,俺们的兰陵王才是大英雄!”
……
小小的营房里嘈杂一片。
早在南北朝时,山东之境,特别是在济州郡的北齐之地,歌舞小曲十分发达。
所谓“北齐杂乐,有西凉鼙舞、清乐、龟兹等……后主惟赏胡戎乐”,”其俗好教饰女子淫哇之音,能使骨腾肉飞,倾诡人目。俗云齐倡,本出此也。”
此时,济州郡一带,还出现了近似戏曲形式的“代面”,又称“大面”。
代面,就是带着假面具,专门表演北齐南陵王高长恭故事的一种小曲。
北齐兰陵王长恭,才武而面美,常着假面以对敌。尝击周市金墉城下,勇冠三军,齐人壮之,为此舞以效其指挥击刺之容,谓之《兰陵王入阵曲》。
故事是好故事,因为就发生在这个地方。
但代面这种表演,却是典型的一种舞蹈戏曲形式。
别样的形式美!
“阿丑,咱们去不去?”
少年王铁锤眼巴巴地看着程知节。
“去吧,阿丑哥,不去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看上呢?”
同村的小燕子急切地说道。
……
“在哪里看?”
“就在演武场的将台上!”
“谁都可以去,免费!”
“那里都围了好大围布,里面生着好几堆大火!早去,还能抢个有火烤的地方!”
李虎一口吞下半个牛肉包子,急切地说道。
程知节看看周围伙伴和乡亲们渴望的目光,于是点点头,说道:
“去是可以,但咱们得讲规矩。”
“既然我是咱们这一房的室长,那我就讲几条要求!”
众人点头。
连老母亲莫氏。也是露出赞许的目光。
“首先,我们这房子需要有人看守。”
“咱们虽然财物不多,这儿也是军营,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这儿现在可都是天南地北而来的流民,成分复杂!“
“其次,咱们出去看大戏,需要尽量聚拢在一起,不能走散。”
“上万人,走散了,可能会出现不测!各家的男人 ,都要看好自己的孩子、女人、老人!“
“第三,轻易不要与人争执。”
“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看这营地,管的甚是严谨,切莫因为胡闹被扔了出去,那时候谁也救不了。”
“第四,要听招呼!”
“遵守营地法令,听从管事的指挥,行动快不磨蹭!”
“听明白了吗?”
大家一起点头。
莫氏主动留了下来,还有几个年长的妇女和几个老头。
年轻人都想去瞧热闹,没人愿意留守了。
“你们去吧,这房子里也得留下个青壮,靠几个老人恐怕也守不住!”
程知节表示,要留下。
他想一个人躺着想想事。
但几个核心小伙伴不干了,也表示要留下来陪着阿丑。
“忘了我刚才说的吗?要听招呼!”
“李虎,你带头,去吧!”
见老大发话,其他人也被程知节一向的权威震慑惯了,所以就不再推辞,相拥呼喝着出门而去。
“铁锤,你咋不一起去?”
程知节见王铁锤一直站在那儿不动,于是奇怪地问道。
这小家伙,最喜欢看热闹了。
往往一听说别的地方有什么杂耍热闹看,哪怕再远也要披星戴月地去瞧瞧。
“我,我不想看!”
王铁锤咽了好几口唾沫,瓦声瓦气地说。
“真的不去?为啥?”
“阿丑哥,你都不去,我也不想去了。”
“再说了,咱们这场子我担心你也看不过来!”
“哈哈哈……”
程知节被自己的小兄弟给逗乐了。
“就这么点破地方,我还看不过来?”
说着,他环顾这个还不到自己家卖掉的老宅子厢房大的地方。
角落里,是那些换下来的一堆堆破衣服、草席、瓦罐、陶碗、小工具……
还有,那柄靠墙而立的包得严实的祖传马朔!
这东西,招募的人看了看,登记一番,就还给了他。
是啊,这就是自己这屋几十人的全部家当!
在这世道,在这流民蜂拥的地方,却都是很重要的财富!!
可叹,自己这一身本事,现在就只能看守这方寸之地,还不一定能看守得了!!!
程知节一时无言。
他拍拍铁锤的肩膀,正想赞扬和鼓励一下。
“程知节,你们怎么没有去看演出?”
门口一暗,一个身影闪了进来。
原来是黑脸文士身旁那个叫小五的手下。
“我们需要有人守着这房子,帮大家看好东西!”
“嗯,想得很周全。”
“这么说你这个室长主动留下了?哦,还有这个小家伙!”
说完,小五想去摸王铁锤的脑门。
“别摸我,我都十三岁啦,摸头长不高!”
王铁锤不情愿地扭头闪开了。
“呵呵,十三岁,都已经这么高了!你担心什么,担心讨不到媳妇?”
小五戏谑地拉住王铁锤的胳臂问道。
“我,我……”
王铁锤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嘿,还害羞了!”
“对了,程知节,你带着大家放心去看吧,穿暖和一点,这儿我们有专门的的人值守!”
“没事儿!小偷小摸的,进不来!”
小五,就是灰影大隋北区的头灰五。
最近因为移民的事,从东京城里赶过来增援。
其实说白了,就是来开展甄别工作,顺便挑一些灰影的好苗子。
程知节听灰五这么说,就探出屋门往外一看。
果然,有一些穿着古怪、绝不像中原制式服装的武士,腰佩弯刀,在廊檐和屋后来回走动。
一股暖流,充斥在程知节的心中。
这些人,对自己这帮招募的移民很上心,不仅关顾吃饭、穿衣,还很在乎安全。
“好吧,那就麻烦小五兄了!”
灰五,看着都是三十岁左右的汉子。
明显比程知节这个脸皮白净的二十多岁小青年要老面的多。
“呵呵,快去吧!”
“今天的新剧。我也没看过,听说是专门为你们紧急排练的呢!”
灰五看着开始忙乱收拾穿衣的这几个人,嘴中说着稀奇古怪的话。
什么是新剧?
什么叫专门?
什么叫紧急排练?
为什么连这个看着官职不低的小五。也没看过?
……
程知节收拾好自己,便搀扶起自己的母亲莫氏出门。
心中,带着许许多多的疑问。
天已经暗下来了。
顺着人流,程知节他们很快就来到了长枪营的校场。
这里,围着一个巨大的圆形帷布。
里面啥情况,根本看不清楚,倒是能听见人声嘈杂,显然是非同一般地非常热闹。
门口,分列着六个小校。
他们一边检查进来的人,一边和气地说道:
“老乡,不要携带兵器和硬物,不要和人打架争执,有事找里面的差人评判处理。随身贵重物品带好,兵器和硬物,可以寄放在我们这儿,到时凭票领取!”
……
程知节将自己的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递给其中一个小伙。
那小伙看着这么一把珠光宝气的匕首,甚是不在意,而是拿出两个带绳子的小卡片。
只见他提笔刷刷地在旁边的一个薄子上写了什么,然后让程知节签字。
程知节接过毛笔,只见上面写着:
“带宝石翡翠鞘,红木柄,簪花刻银,老匕首一把。”
“程知节!”
程知节在签注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啊呀,好字儿!写得真好,正宗魏碑呀!”
那个小校对他的书法赞不绝口。
“多谢夸奖!”
程知节谦虚了一句,便收好自己的牌子,扶着母亲,随大家走进围帐的大门。
王铁锤跑得飞快,一溜烟儿就钻入人群。
不一会儿,就兴高采烈地奔出来喊:
“阿丑哥,找着了,咱们的人在前面那个大柳树下!”
程知节个子很高。
他越过许多人的头顶,果然看见点将台戏棚子前面不远处,确实有一个特别大的柳树。
光秃秃的纸条,在寒风中来回甩动。
“铁锤,你前边带路,俺们大伙跟着走!”
挤开嘟嘟啷啷、不情不愿的人们,程知节一行人磕磕碰碰地终于到了大柳树下。
“莫大奶奶、三婆婆、刘大爷,这儿,这儿有座儿!”
这一圈全是程知节一伙的,有三百多人。
莫氏算是这帮人中最有威望和身份的长辈,大家自动站起来让开一条路。
程知节这才发现,这地上整齐地摆放着许多低矮长条木凳,宽宽的,上面还有干草。
人群中间,有一堆旺火,正哔哔啵啵地飞溅着火星。
大家坐下来,程知节问李虎:
“今日这是啥大戏?怎么还没有开场?”
“要完全黑下来呢!说是一个什么时代大剧,叫,叫闯关东!”
“闯关东?这是啥剧?”
程知节、莫氏等人惊讶地问道。
这里面也有好多有文化的人,毕竟山东大地上,可是人家儒家最为兴盛的地方。
可大家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从四书五经、史册典籍中,恁是没发现与《闯关东》相关的任何典故或文字。
大家便开始胡说乱议起来。
但都没有能说出,或得到一个令大家都信服和说得过去的结论。
程知节的耳边,仿佛有几万只鸡鸭。
他被吵得有点脑仁疼,于是不再参与大家的话题,开始仔细打量起这戏场的环境。
点将台上,本来应该没有任何上盖建筑,就是一个光秃秃的石头台子。
现在,却是用又粗又长的竹竿,生生架起了一个口朝大家的大笼子,就像老家养鸡的方竹箩筐。
只是这竹箩筐朝着观众的一面,本该敞着的。现在,却用一张巨大幕布遮住。
鼓鼓的,也不知道里面还是什么东西。
其他三面,也用黑色的大篷布覆盖着,甚是严实。
准移民们坐着的头顶上,架着四个木头的像牵牛花一样的东西。
开口朝下,远近次第分开?
就像放在人们头顶的四个锅盖。
木“牵牛花”后边的桶状尾巴,长长地伸进舞台里面,也不知道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