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圣上,金紫光禄大夫、柳城郡守杨复,太子洗马、上镇将军杨布,及柳城百官,迎接圣驾!”
车辇旁边,内侍萧干躬身说道。
六匹白马拉着的巨大车辇,停了下来。
“让杨复父子来见,其他人且随仪仗继续前往柳城。”
广皇帝站在窗口,下令道。
萧干领旨退身离去。
按照规矩,柳城的一众官员,需要在自己的辖地边境线上恭迎圣驾。
广皇帝父女能够提早看到粟末地人拉出的欢迎王师横幅,还不是因为契丹地已经被粟末人悄悄给鸠占鹊巢了。
甚至是现在沿线的奚国、霫族,都被他们渗透、同化的差不多了!
你懂的!!!
这不,皇帝的车驾,一过奚国,再经过契丹的沿线,就遇到了大批欢迎的人群和那些特别的横幅。
“这父子,用心了啊!”
广皇帝满意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大屋作和阿布契郎父子,穿着紫色官服,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
大屋作,是文官,现在是正三品。
头上戴的进贤冠,有三梁,点缀着七颗珠子。
朝服绛纱单衣,白纱中单,绛纱蔽膝,白袜乌靴。
阿布契郎,是武官,现在是从五品。
也是进贤冠,五旒三章,戎服紫色,在官服内襟领上衬半圆形的雍领,同样是白纱中单,绛纱蔽膝,白袜乌靴。
这父子二人,腰上都束一条九环金带。
这是广皇帝特赐之物,受赐大臣称之为以腰保领,借此表达对大皇帝的无比拥戴。
这父子,像是提前演习过一般,跑得微微出汗,气息也有点散乱。
嘿,影帝的表现!
这也是官场上表示恳切中直的常规表演套路之一。
千古相同,古今一也!
“扑通!”
“扑通!”
父子二人,看着行的正是跪拜礼中的稽首大礼,是“九拜”中最重的礼节,是臣子朝见皇帝时的正礼。
只是他们的行止有些慌乱!
全然没有大隋中原官僚们那般的举止,如凝神静气、若举华山一般的端严方正、静肃娴雅。
大屋作花白头发,屈膝跪地,气喘如牛。
左手按着右手,支撑在地上,然后尽量缓缓地叩首到地。
稽留有时,便手在膝前,头在手后,如此几番。
阿布也是有样学样。
他特意歪着脑袋,看老爹怎样做自己就怎样做,样子憨厚笨拙可笑。
“臣杨复、臣杨布,拜见吾皇万岁!”
“噗嗤!”
杨吉儿站在广皇帝的身后,看着阿布的滑稽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广皇帝扭过头,瞪了一眼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
见差不多了,他便笑呵呵地说道。
“爱卿快请起吧,上来,上来说话!”
广皇帝心里很喜欢大屋作父子的做派。
一个字,真实!
在他的认知里,这父子貌似失礼的行为,倒显得率真憨厚,是性情中人。
再说了,虽然是自家亲戚,也汉化得严重,但说到底人家还是粟末少数族裔,是正儿八经的草原遗风呢!
在这方面,不能强求,有点瑕疵可以理解。
再说了,他自己最喜欢这种性格之人。
无鬼心思,有一说一,忠诚!
大屋作父子,忙恭恭敬敬地拾起身来。
并不忘记退后几步,小心仔细地拂去身上膝盖上的尘土,然后小步走到龙辇的台阶之处。
“慢点,老爹,得脱鞋!”
阿布悄悄地一拉老爹的袖子,低声提醒道。
“哦,对呀,脱鞋!”
父子二人,便屁股搭在台阶上,脱起鞋子来。
其实,登上辇车之前,到底该不该脱鞋,真没人教过。
礼仪训导这套中,不包含登龙辇这个环节。
太稀罕呀!
毕竟,放眼大隋朝,能登上广皇帝龙辇的人,估计一个手掌就能数过来。
“子灿哥哥,不用忙,上来再脱鞋不迟!”
“啊,没事,我和老爹应该在车底下把鞋子脱下来,否则踩脏这么好的锦毯,太可惜了!”
说完,阿布一手提着父子二人的两双靴子,一手搀扶着老爹登上了龙辇。
等二人上车,龙辇继续向前驶去。
刚刚停顿的大军,也重新开动步伐,隆隆地扑向远方。
龙辇,前面由六匹白色的骏马驾驭。
温血马,一根杂毛也没有,白的晃眼睛!
车身,在阿不提交了基本车架、车厢后,进行了非常完美的装修。
车身内外,镶嵌着各种形状的金银玉器,宝石珍珠;最醒目的,是车身左右,镶嵌的金龙和彩凤。
皇家的尊贵和豪奢,尽露无遗。
这辆马车,已经和当初粟末人打设计造后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这种带简单差速机构的弹簧钢马车,阿布给广皇帝进献了九辆。
九五至尊款!
阿布送上的,是方便、安全和舒适。
宫廷匠师们打造装修的,却是泱泱大国的气象。
这龙辇,怎一个豪横才能形容?!
阿布像一个乡巴佬一样,左瞧右看。
作为现代人穿越人士,他真被眼前闪烁的金光和腾腾的宝气,亮瞎了一对屌丝狗眼!
大屋作还好,能把持得住。
这熊孩子就开始不住揉眼睛,忍不住手地开始抚摸二层上面各种摆设和装饰品。
都是真品文物啊,可不得件件是故宫的镇院之宝?!
傻傻的样子,张大的嘴巴,一下子就把广皇帝和杨吉儿逗得心情舒畅,哈哈大笑。
“孩子没见过世面,让皇上见笑了,君前失仪,该当万死,请圣上恕罪!”
大屋作假惺惺地诚恳请罪,可广皇帝那是这样小心眼的人。
“哈哈,万死干什么?都是自家孩子!这些年远在塞外,苦着了,没见过这些繁华俗物,是应该的,不必苛责!”
大屋作忙拉住还在使劲做派的阿布契郎,向广皇帝和公主杨吉儿施礼。
却被皇帝出言止住。
于是大屋作被广皇帝拉到椅子上就坐,而阿布契郎刚被广皇帝问上几句,就被杨吉儿一把扯过,跑到另外一边的窗子口说话去了。
大屋作尴尬地一笑,广皇帝却是浑不在意。
小的时候,这两个也是形影不离,在一起玩耍,可不就是这样扯来扯去的。
即使现在都大了,但也还是最好的亲戚、朋友不是?!
只是广皇帝真有点粗心。
他没意识到一层,这阿布契郎都已经是好几个娃的大人了!
或许,他压根就觉得不可能有什么!
???
大屋作振作精神,便开始禀告柳城郡上下关于迎接王师的安排,并重点介绍了为大军准备的驻地、草场、警戒等事宜。
广皇帝连连点头,表示嘉许。
特地还询问了这沿途横幅和欢庆的事。
于是大屋作大吹法螺,将粟末地军民,欢心鼓舞的心情和举动一再大吹特吹。
至于这些标语横幅,当然是出自阿布契郎的心思。
就连上面的话,也出自这个调皮捣蛋小子的手笔。
“善,有的话铿锵有力,有的话文雅工整,就是那些俗文俚语,也甚是有趣!”
“如此,方能鼓舞士气,毕竟这大军之中,白丁也有不少!以后,这样的鼓舞形式,也得让诸军多多参照习用!”
接着,广皇帝又问起柳城郡的政务、以及对辽河以东刺探的情报事宜。
一时,大屋作详细道来。
大军出征高句丽,情报自然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裴矩的情报网,早将高句丽、特别是辽河沿线的敌情,侦查得清清楚楚。
但不管怎样侦查,有些情报还是比不过世世代代和高句丽人打生打死的粟末人。
特别是大屋作这样的粟末部族首领。
高句丽王都城以北、以西的山山水水,早已经是深深地刻在大屋作的心里、血肉里的。
粟末人的祖先,用数百年的时间,在这些土地上挥洒热血,与高句丽西征派打死打活。
无数粟末武士,永远地将生命和热血,献给了这片大地。
大屋作也不客气。
他详细地开始给广皇帝讲述高句丽的山川、地理、武备情况。
广皇帝感觉还不过瘾。
索性让内侍拿来舆图,对着上面的勾画脉络,仔仔细细地询问大屋作。
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广皇帝太想打好这一仗了。
以前的屡次对外作战,基本上全靠能臣干将的主持。
他自己虽然也有御驾亲征,但大多就是个人样子、挂个名,也很少对具体作战发表看法。
灭陈之战,近五十多万的大军,那是由高颎这等全才名帅统一调度。
欺负突厥,有军事大家杨素和谋划大师长孙晟在那里运筹帷幄。
搞吐谷浑时,前有阴谋高手裴矩做法,中有宇文述和突厥两支人马联合双打,后有柳武建大破吐谷浑。
……
呵呵,人们都说,不是他广皇帝厉害,而是这大隋的名臣武将太多了!
可是,在连番大胜之下,广皇帝自己也不知不觉间就有点发飘。
“这带兵作战,也就那么回事嘛!”
“兵书我也没少读,战争我也没少见,好了,这高句丽的心病之战,我得亲自来!”
“朕要用事实证明,咱不仅是中央之国的大皇帝,也是文韬武略、样样在行的千古一帝!”
带着这样的想法,广皇帝的压力就很大。
虽然在其他文武大臣面前,他不好表露这等意思,但在大屋作面前,他就放开了。
谁跟谁啊?
“你得好好跟我说说!”
“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就这样,在漫长的前行之路上,这两君臣、亲戚,就在龙辇上进行了私人层面的全面推演和讨论。
阿布才不愿意加入他俩的密谈。
有些东西,看破不说破。
一切,都得看机缘和形势。
高句丽的未来之局,到底怎样,并不可能因为他一个个小小的穿越者,而发生如何大的变化!
不过,现在经过前世历史上没有的高句丽大内变,高句丽的整体实力,的确下降得非常厉害。
将少了,兵也不多了!
而大隋原本最火热的匪患区,因为阿布引走十多万流民,压力和矛盾比原本历史上小多了。
匪将或许还多,但匪兵兵源不多了!
如果在这样的有利条件下,广皇帝还要走上老路,那还能怎么整?!
个人的力量,在历史的巨大惯性之下,还会有多大作用?!
可否改变大势,阿布至今是保持深度怀疑的。
如果那样,他自己会从何而来?
这就完全是悖论了!
现在,高句丽没有灭亡,渊爱索吻还是干上了莫离支,大隋皇帝还是进行了大规模军事行动……
这个世界,或许,也就是多余了一个自己,以及自己的四个孩子!
这,才是这个世界的新变化吧!
“子灿哥哥,你想我不?”
“我,我,当然,想你了!”
已经是结过婚的阿布,竟然被杨吉儿的问话给惊住了,说话显得吞吞吐吐。
这话,怎么就总是让人想歪。
“想,那你还结结巴巴,明明是敷衍我!“
杨吉儿有点不开心,撅起嘴巴说道。
“声音小点,吉儿,我跟你说,哥哥我都是结过婚的人了,说这话会……”
阿布红了脸,焦急地跟公主解释。
他心里暗暗着急,不住嘀咕。
“姑娘,这可是你老爹的龙辇上啊,你这么干会搞死人的啊!”
这吉儿姑娘,看着是个挺懂事的大姑娘,怎么今天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知道你有老婆了,也有了好几个宝宝,你就不用一直在我面前显摆!”
吉儿姑娘的脸色有点冷,说话也变得有点逼人。
一把摔开阿布的手掌。
“姑奶奶,您说吧,到底要咋样?“
阿布的汗,“唰”地就下来了!
“我要你赔我!”
“好好好,您放心,这几天我都会陪着您,到处……”
“不,不是这个!”
“那是啥?”
“我是说,你要赔偿我,不是陪我玩!”
“啊?赔?赔什么?为什么……赔?”
阿布感觉有点头大。
这杨吉儿怎么越长越不懂事儿了,有点胡搅蛮缠、
“你,你,你真的忘了?”
杨吉儿的眼泪就出来了,吧嗒吧嗒地落在前胸衣服上。
“别,别哭啊!我真的不明白……好好,我赔你,只是你要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快,快别在这儿哭了,小心你老爹!”
说完,阿布汗流满面地偷偷扭过头。
还好,这龙辇二层很大。
广皇帝正和大屋作两人,聊得正欢,根本无暇顾及两个小青年在一边搞什么名堂。
“你知道的,咱们上次在东京城里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在东北前几年生了场大病,好多事儿就不记得了!”
阿布卖力地解释。
还把自己怀中的手帕拿出来,想递给杨吉儿擦眼泪。
可杨吉儿耍小性子,根本不理阿布的殷勤。
不过,她的脸色倒是变得柔和了许多。
“那,那你的病现在根治了没?”
“唉,好些了,不过十四岁以前的好多事儿,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你记得不,咱们都这么好的关系了,可我到了东都,就一点儿也没能认出你!”
“唉,还有大兴城中老房子,本来都是住了好久的家园,可我一点儿都找不到印象!”
“你说,会不会我将来也一点点连现在的好多人,也会逐渐忘记?”
“真的吗?真的会吗?有没有看过御医,哦,看过大夫了吗?”
杨吉儿一下子被阿布的悲情脱困法,成功带歪。
“唉,我们这地方,哪儿来的好大夫?不过,”
阿布顿了顿,露出了一丝故意的苦笑。
“怎么了?你快说!”
杨吉儿紧张地问道。
一双美丽的眼睛,死死地瞅着阿布契郎。
“我们这儿,来了一个中原的老道士,说是什么太白山修仙的,原是来徒泰山采气,老爹偶遇便邀请他为我把脉细看。”
“你猜,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你快说。”
杨吉儿一把抓住阿布的手,着急地问道。
“唉,还是不说得了,免得你也跟着操心,我不想你多想……”
阿布故意拿捏一些。
实在是对付这样的小姑娘,不使点手段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