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如果不说,我会更担心的!”
“你,说吧……子灿哥哥!我,我准备好了……”
小姑娘的声音,竟然有点颤抖。
眼睛中,立时蓄满了泪水。
阿布有点不忍心。
可话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只好继续往下编。
“那老道说,我这病吧,最经不住刺激,如果受伤、激动,或者生大病,就会加重。”
“渐忘症!”
“你听过这个名字不?老道说,又叫好忘症!”
“啊?!”
杨吉儿惊叫一声。
声音有点大,成功引起了广皇帝和大屋作的注意。
“吉儿,怎么了?”
广皇帝关切地问道。
“哦,子灿哥哥……”
阿布连忙伸手一拉杨吉儿,并给她使一个着急的眼色。
“子灿……子灿哥哥,刚才……讲了个故事,好……可怕!没……事的,父皇!”
“噢,你们两个小家伙,注意点,声音大了,影响我们谈正事!”
见女儿说没事,广皇帝继续低下头指着舆图细看。
倒是大屋作看见了二人的情形,有点不对,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儿子啥都好,就是太招女孩儿,实在是让人有点头疼。
看看现在这样子,似乎又和那位皇帝的闺女有什么事了!
“儿啊,你可悠着点,你老爹这把老骨头,经不住你这么瞎折腾啊!”
“人家,可是大隋的公主啊!”
大屋作心里不由一阵哀叹。
但他不好表露出来,只好按下心头的烦恼,继续认真应对广皇帝。
好忘症,大中国古代对健忘症的称呼。
发展到最后,就是痴呆。
“吉儿,这事儿可不能告诉其他人,否则你哥哥我,就寸步难行了!”
“为什么啊?你,你需要人照顾!”
杨吉儿流着泪水低声说道。
子灿哥哥的下半辈子,该怎么办啊?
“你傻呀,如果天下都知道我有好忘症,谁愿意跟我做朋友?谁给我官作?甚至是我的那些老婆们,也会跟人跑了!”
阿布满嘴跑火车,信口胡呲。
渣男!
“到时候,哥哥我孤苦伶仃,没有朋友,没有人照顾,就成痴呆傻子一个了!”
“我,我,愿意照顾你……”
小姑娘的话微不可闻,但阿布听得清清楚楚。
“即使别人都不要你了,我也会跟在你身边一辈子!”
吉儿姑娘咬了咬嘴唇,幽幽地说道,目光温柔而坚定。
而眼眶中的眼泪,终于欢畅地流了下来。
她是为阿布契郎的可怕病症和可能的结局伤心。
也为自己终于说出藏在心里的话开心!
一想到子灿哥哥孤苦伶仃、老而无伴,什么也不记得的样子,她就止不住心疼。
很疼!
可是,等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心里的凄苦也一下子减轻许多!
如释重负之余,她开始慢慢琢磨出有点太不矜持,羞意顿生。
杨吉儿才小阿布三岁,什么也该懂了!
刚才情急之下,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心意,自然透露了出来。
若在往常,打死也不会说!
一时之间,小姑娘低下头,一个劲地落泪。
抓着阿布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两个人之间,一时间没有了话。
阿布绝对没想到,杨吉儿能说出这样深情的话来。
哥们毫无思想准备,咱们不是好亲戚吗?
怎么就?
一时之间,他被憋得面红耳赤。
平日里的伶牙俐齿,不见了踪影。
毕竟,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阿布都不是一个流窜于花丛的渣男,是妥妥的暖男一枚!
所以尽管往日嘴上花花,那可全是间谍的手段,训练的结果。
可等真遇上真情的,他就是个束手就擒的货色。
李贤如此,娥渡丽如此。
一见钟情,主动追求的,只有温璇!
“子灿哥哥,你知道吗?”
“当年,你,答应过我的!”
好久,杨吉儿终于平复下来,幽幽说道。
“为了让你记住,我再说一次。”
杨吉儿咬着嘴唇说道。
阿布能说不想听吗?
“那年,就在大兴城皇爷爷赐给你家宅子的花亭里,你亲口答应我的……”
“等十六岁头发及腰,就会来娶我到粟末地!”
“子灿哥哥,你知道吗?”
“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头发已经都长过膝盖了呀!”
杨吉儿用那双含泪的眼睛,看着阿布的眼睛。
“啊?这……”
阿布大吃一惊,也不由惊呼出来。
“阿布契郎,你到底在以前造了多少孽啊?”
阿布心中哀叹。
他这具身体留下的罪孽和遗产,到底有多少啊?
情债?还是对一个天朝大公主!
难消啊!
头大!
两个谈事儿的老头,又听见惊呼。
不免抬头一看,相视一笑,却继续埋头忙碌。
他们是没听明白啊。
这俩小青年,正在讨论人生大事。
可公主的事,是政事,特别是一个大隋当家妙龄公主的婚事!
这两老头,此刻只是在彼此心中乱发着感慨:
“少年朋友,青年相聚,正是有好多说不完的话。”
“他们这样,真好!”
“年轻,真好!”
可实际上呢?
已经有一个天大的大麻烦,横亘在君臣二人之间。
大约在第二天早上,广皇帝的仪仗,终于到达了营州城。
柳城郡的全体老少几万人,全都在城外十里处,夹道相迎。
龙辇的二层车盖,也被拉开。
广皇帝和他老婆萧皇后、女儿正阳公主杨吉儿,站在龙辇上,朝人群颔首致意。
所有柳城郡文武百官、百姓,俱都跪下来行三叩九拜的大礼。
三呼万岁!
大隋天子东巡柳城郡,这也是继文皇帝之后的第二次。
巧合的是,这两次都和远征高句丽息息相关。
歌舞是少不了的,还有无数商贾百姓的争相献礼。
而广皇帝,少不得发表一番慷慨华丽的即兴演说。
同时宣布,免除柳城郡三年的赋税,以资嘉赏。
所有人,再次三呼万岁。
君臣皆欢!
是夜,天子亲卫御营,七卫二十四万人,驻扎于营州大营及早就腾出来的各方营地。
按照中军要求,御帐设于营州大营,六卫分列六方,进行拱卫。
一卫,近左,护卫。
下午的时候,广皇帝兴致不减,巡游了营州城及几处民城,参阅了营州大营的边军。
晚宴,就设在御营之中。
广皇帝宴请当地各级文武官员及乡老闻人,并接受他们朝拜之礼。
这次宴会,皇帝一改喜好奢华隆重的排场风格,而是尽显身处军旅沙场的粗犷做派。
因为广皇帝早就特意吩咐过大屋作父子,所以今晚的宴席,全部用东北人围猎野宴的方式。
众人具穿戎服参宴,显得潇洒利落,颇具杀伐果断之意。
往常总有的歌舞,则被全部取消。
换作像舞剑、角抵、摔跤、对攻等之戏。
大锅吃肉,大碗喝酒。
好不快哉!
因为有了辣椒、孜然、洋葱、芝麻、胡椒、木瓜粉、咖喱粉、盐板粉……
因为有了料酒、蔗糖糖、葱姜末、红油、香醋、酱油……
因为有了,等等!
好多的外地人,好吃得差点连自己的舌头,都吞了下去!!!
第二天,广皇帝就把老婆萧皇后和女儿杨吉儿,送到了粟末地大本营杨柳湖。
而他自己,则率领着大军,直奔高句丽辽东城前线而去。
大屋作,则做为知前线情况的特殊高参,陪伴在广皇帝左右。
整天里混在裴矩、虞世南等这些老臣中间,不亦乐乎。
大家老早以前都熟悉。
近些年,也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来往问候,礼节不断。
特别是这两年,随着粟末地物产的声名鹊起和日渐丰富,各位老臣府上来自粟末地好东西也越来越多。
有的,是大屋作和王蔻以私交友谊赠送的。
有的,则是阿布的直销团队,上门推销的。
但不管怎样,这种浓浓的情义和官场之谊,总是割舍不开。
大屋作这人,在大隋朝中的人脉和名望,一直很好。
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作为归附族民,替大隋拱卫着东北边陲。
又因为历史恩怨,长期和高句丽高成阳、高大元打生打死。
他和他的族人,算是早年间横在大隋和高句丽之间的一道铁门槛!
是真正的有功之臣!
看着是一个归附族裔,但却因和文皇帝、广皇帝两代君王的特殊关系,更加倍显不同。
所以,大屋作对大隋的忠心和亲密,实在是有目共睹。
他性子率直憨厚,待人和善大度,从不谋求进入中枢。更没有参与过朝堂中任何的争权夺利。
一句话,他对人、对家、对国都不是一般的好!
大家都记得他年轻时候的事。
那时候,他身为有矿而富有的粟末世子,在长安城中也曾逗留多时。
那些日子,大屋作豪侠大气。
常常能结交各路英豪,还和许多未来在朝堂中大放异彩的青年才俊,保持厮混交好的私人关系。
根子深,交往宽,仗义疏财,情商特级!
放眼望去,现在朝中的众多肱骨大臣,哪个不是那时候的好基友?
甚至,那些当初家境贫寒的一些高能,就有不少就受到过大屋作暗地里或多或少的资助。
哥们不差钱,就是想帮帮你,不要在乎啊!
你说,这是什么样的格局?
人家以一个少数族裔、归附之民的身份,就能荣登东北重镇的太守,那也是有充分的业绩基础和人脉依靠。
可不全是靠裙带关系!!!
所以,大屋作现在混在这些老臣中,就觉得如鱼得水,游刃而有余。
日子过得,很不错!
来,抽根烟,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给我弄的!
请,喝一杯这种饮料,很香,嘿,我那小兔崽子弄的!
烧嘴?不,这是辣椒,烤肉香得很,对,加上这个叫孜然的东西才香,一口酒一口肉。别提了,都是我家那废柴瞎搞的!
打火机?给,这个送给你,回头我让我那臭小子给你送个好的!
……
至于军国大事,自从私下里彻底被广皇帝掏空之后,就不再于公开场合多说哪怕一句话。
全是微笑、点头、嗯啊之类。
他一直都是这样。
大家也浑不在意,反倒是觉得这老朋友真诚,懂事,不瞎说,不乱说。
真是妥妥地同僚,好朋友!
因为大家深知,如果大屋作一旦说了,那问题就可能就大了,麻烦了。
无他,这老家伙私交与上!!!
广皇帝的大军,有两路。
陆路,陆军。
水路,水军。
陆路,自然是由广皇帝亲自统率。
总制前后左右二十四军,御营七卫,直逼辽东城(今沈阳辽阳市)。
水路,以大将军来护儿为帅,制十万余众,从东莱出发,越海直击王都城。
陆军,行正,取堂皇之战,行摧枯拉朽、各个击破之策。
水军,行奇,取诡道之战,行直捣黄龙、一锤定音之策。
八月中旬,秋高气爽。
正是温度适宜、少风少雨的时节。
这时候,不仅仅是秋收的好时节,也是疆场争霸、攻城拔寨、斩将夺旗、创立新功的大好日子。
高句丽枕戈待旦,大隋军来势凶猛。
一场破天的大战,迫在眉睫。
此时的辽河岸边,早就候着一支高句丽军队。
带队之人,正是原惯怒部世子,现在的御西前军大模达胡海惠真。
不过,现在胡海惠真的名字,已经变成了高惠真。
高,是赐姓,源自高建武的高。
这支人马,有三万高句丽铁血步骑。
莫离支渊爱索吻上台之后,高句丽的军制发生了巨变。
中央军,以尉支文德莫何逻绣支总制,相当于大元帅。
下属五军,分别为御西前、后、左、右、中五路。
每一军中,设大莫达一职,统率全局,相当大将军,统骑兵两万,步兵一万。
其下为大幢主,为职事官,领军作战,相当于偏将军,领军一万。
在大幢主之下,设末若,相当于中郎将,麾下可统辖千人兵马。
至于地方军,则广设城主,根据城的大小不同,分别给职褥萨、道使。
每一城的城主,军政职务高度合一,由渊爱索吻直接任命,既具有极大的自主权,又和中央保持高度的统一性。
城中,便像一座扩大的军营。
遍布城中的城人,既是居民,又是军人,也是除了城主之外最有特权的一类人。
一百七十六座城,一百七十六个战斗堡垒。
九大城,九个都督府,九个褥萨。
四十个州,一百二十县,道使各辖。
贤者文人,商贾农猎,皆置于荒野。
草民粗汉,只能选择投军入城,这是一种生计,也是唯一的出路。
高句丽,爆兵无算。
左光禄大夫麦铁杖,做为先头部队的大将,早于广皇帝的中军,先行发兵。
经过四十多天的急行军,麦铁杖带着自己的三万七千多步骑,终于抵达辽河岸边附近。
高惠真的御西前军,虎视眈眈,正拦在面前。
麦铁杖,是一员猛将!
真的很猛的那种!
他根本不待双方兵马排兵布阵,然后再来个叫个名号、骂个阵什么的。
他也不理自己的先锋大军连日奔波、万般疲劳的情况。
直接,开干!
他给自己一左一右的两个儿子仲才、季才大喝一声。
“跟我冲!”
然后就扬起精铁巨杖,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两个儿子,也是跟随其后,大声高呼:
“大隋,万胜!”
将军不怕死,哪有怕死兵?
周围的亲兵、家将、偏将、兵丁,全都呐喊着扑向对面的高句丽军队!
骑兵冲锋,步兵稳步紧紧跟随!
疲劳,早已不见,眼中全是生死袍泽和沸腾热血!
大隋广皇帝发动的远征大战,终于正式揭开大幕!
万军冲锋,战马齐喑。
有的,只是压抑的呼哧咳喘之音,以及隆隆震天的步伐之声。
人一过千,人山人海!
兵一过万,遮天蔽日!
辽河岸边,在沉寂几十年之后,再次爆发出金戈铁马的交鸣之声。
高句丽大军,几乎在发蒙之中,被动地被进入了战斗状态。
麦铁杖看似粗莽无比的无转换冲锋,一下子打乱了高惠真的精心准备。
本来以逸待劳,高句丽大军更应该趁着大隋军队立脚未稳、人困马乏、排兵布阵之际,大举掩杀过去。
如此,此战克矣!
然,高惠真碰见的是大隋第一的超级猛将,麦铁杖!
因此,率先主动冲锋的一方,反而成了大隋军。
准备充分的高句丽军,倒成了反冲锋的被动一方。
几乎没有任何的变阵机会,高句丽人就在大辽河畔,陷入到大隋军队的猛烈冲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