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你也太小看天下人了!”
“好吧!既然大隋来的是疲困饥饿之师,那我尉支文德就给你们一个教训!”
侦查归来的尉支文德,洗了个热水澡,神清气爽地来到城主府大堂。
“诸位,既然大隋人视我等如无物,敢以无粮之师,偷窥我高句丽宝地,那就让他瞧瞧我高句丽男儿的勇猛!”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众将,听令!”
“喏!”
……
大隋军无视眼前的乌骨城,毅然拔营选择绕道东去。
大隋的三十几万军队,在高句丽乌骨山脉的山间道路上,拖得老长。
所有人显得垂头丧气,全然没有了刚刚出发时那种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样子。
前军过去了。
中军过去了。
后军,押运着不多粮草的车马
战马、驮马、驴子、骆驼……紧跟其后。
这些牲畜,全都是瘦巴巴的,没有一点精气神!
突然,一阵金鼓大响!
山间林中、沟壑、后方,涌出无数嚎叫着的高句丽军队!
他们,都骑着矮小健壮的果下马!
士气如虹,锐不可当。
大隋的后军有点混乱,开始闹哄哄地拥挤着向前狂奔。
于是,大队后军开始向前狂奔,追赶前面的中军求救。
而后面和左右的高句丽军,则死命地想咬住、合拢包围,吃掉后军。
你追我跑!
一里,两里,三里……
这大隋军,看着饿得没精神,可是逃跑起来,还真不慢!
足足跑出五里多路,这高句丽大军才堪堪围住乱作一团的大隋后军。
毕竟,埋伏的地点,距离目标还是有点距离。
否则,早就被发现了。
“哈哈哈……,天助我也,让我旗开得胜,首得战功!”
“众将,给我杀,不留活口,看大隋残军还如何袭击我王都城!”
尉支文德双腿一夹胯下的果下马,扬起长矛,身先士卒,冲向大隋军队!
活像一头发疯的野猪!
“大隋军,没了战马、牲畜、余粮,还能怎么蹦跶?!”
……
所有冲锋的高句丽军队,愉快地憧憬着胜利后的各种美梦!
………
“咚咚咚咚……”
一阵沉闷的鼓声响起,受潮后的象皮鼓有点发闷。
一面黄边红底黑字的大旗,陡然升起,高高立上了山头。
上书:金鼓。
“杀!”
“杀!”
……
杀声四起,无数隋军在密林、沟壑、山峦之间,冒了出来。
情形和最初埋伏时的高句丽军,如出一辙!
在鼓声响起的刹那,尉支文德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老谋深算的宇文述和于仲文,将计就计。
“野战,真是小儿科!”
尉支文德后悔得差点昏了过去!
“大意了,轻敌了!”
可是战场就是这样。
你能做初一,人家就能给你做十五。
就比谁更阴险,更能忍得住!
三万高句丽大军被包了个饺子!
因为这两个大隋的老家伙,选择包围的地形更佳!
尉支文德知道自己败了,毫不迟疑。
在混乱中,他快速乔装,逃出包围圈,仓皇奔向鸭绿水。
仅仅活着带出的人马,才两千余人。
此战,大隋疲兵大获全胜。
俘虏两万六千余人,获得果下马无数,军资无数。
但遗憾的是,粮秣很少,很少!
出城而战的尉支文德,并没有带多少粮草。
缺粮,仍然困扰着这支劳师远征、孤军深入的大隋奇军。
他们能做的,只能是彻底收刮俘虏的军粮……
杀伤马、死马、瘦马、弱……
这些高句丽俘军,变成了光秃秃的人,只剩下单薄的中衣,在秋天的凉风里凌乱无比……
军纪,命令,终于倒在了残酷的现实面前。
宇文述、于仲文、慰抚使尚书右丞刘士龙三位老大,又遇到了大难题。
俘虏,怎么办?
坑杀?
可杀俘不祥,更是违背广皇帝的命令呀。
不能杀!
那放吗?
谁敢放?谁能放?怎么放?
……
其实,关于杀和放的争论,说到底,是因为大隋军的确无粮了!
自己都没吃的,那这两万多高句丽俘虏能有吗?
可是,就这样带着,让他们饿杀?
这也太……
智计百出者,道貌岸然者,杀伐果断者,都没有了主意!
这事,得抓紧向皇帝报告。
但缺粮的事,却是万万不敢报告给大皇帝的。
否则,在座的所有人,全玩完!
就在大家焦头烂额之际,一个营门校尉报告,营外斥候带着一些人前来求见,自称是高句丽的逃亡商人。
逃亡商人?
任何一个国家,都有逃亡者,或因政争,或因王权,或因罪孽……
高句丽,自然概莫能外!
“因什么逃亡的商人?以何缘由而见?”
于仲文年纪大些,强于智谋,因此问得比较详细。
“来者说,他们是高句丽已故婴阳王的死党,在去年高句丽国内夺权大变中落败,于是流落于山林。听闻大隋王师有忧,愿意提供些许帮助!”
“啊!竟有此事!”
宇文述拍案而起,惊呼道。
于仲文和刘士龙面面相觑,深感诧异。
帐中的其他将官,也是议论纷纷。
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有人会主动找上门来,替大隋军队解忧!
何忧?
粮食啊!
看来许多人早就看出了自己这支军队缺粮的窘境!
宇文述将目光看向于仲文和刘士龙两位大人。
“次武,刘大人,你们二位如何看?”
“恐怕有诈啊!”
刘士龙捋着胡须沉吟着说道。
“现在估计整个高句丽上下,都知道我军缺粮,而我军派出的搜粮队四处征集,所得者寡。由此可知,高句丽人早就将民间浮粮,搜刮殆尽。可听来人的意思,口气还不小啊!”
宇文述点点头,又看向老将于仲文。
“是有风险!”
“但为今之计,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我军有三十万之众,虽有饥色疲惫,但新得大胜,士气正旺,绝不怕任何来战之敌!”
“所以,我建议,还是放他们进来,且看这些人有何话说,到时再作计较不迟!”
于仲文说完这话,幕帐中的人连声应和,显然是赞同老将军的说法。
“放行,让他们派一二人来见!”
宇文述对营门校尉喝道。
营门校尉施礼,退出营帐而去。
不多时,斥候都尉尉迟恭带着两个身穿高句丽服饰的人走了进来。
“卑职尉迟恭,拜见大将军!”
身材魁梧矫健的尉迟恭,躬身行了军礼。
然后不亢不卑地禀告事情缘由。
“卑职和众骑,在南八十里外巡游警戒时,发现这些自称流亡商贾者,一十三人。”
“他们头人,其言高登者,乃故高句丽婴阳王族弟,因去岁争权失败,流窜于山林。其言求见大将军,可解大军之忧。卑职搜查验证无虞,乃带其归来!”
说完,递上详细的口供记录和画押。
再看那两人,甚是仪态不凡,并没有寻常老百姓见了大人物畏畏缩缩的样子。
宇文述拿着记录看了看,递给了于仲文,然后将目光投向二人。
为首之人,身高中等,面皮白净,颇有儒雅王贵之气。
另外一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显然是长于军伍之士。
见宇文述看向自己,两人不约而同的行了一礼,却是大隋江湖中左手抱右手的武人吉拜之礼。
显然,对方是以江湖人的角色,拜见大军。
“大将军,在下是先王堂弟高登,先父高宾。后流落江湖,做些粮食买卖,不知大将军可否感兴趣!”
宇文述对于对方不以大隋之属民行见官之礼,倒是毫不在意。
但是尚书右丞慰抚使刘士龙不乐意了。
“大胆!无礼刁民,为何见官不跪?焉是藐视我大隋国威军威?”
“这位大人有礼了!”
这位叫高登的汉子,一点也不紧张,而是又朝刘士龙行了一个抱拳礼。
“在下,流亡日久,早已不是先高句丽王之民,也非现伪高句丽王之民,既是如此,何来与大隋臣民之干系?”
“另外,在下还想问这位大人,当年高句丽内叛乱,弑王篡位,那贵主国的拨乱反正之师,可曾出现?”
“哦,这,这……我等这不是来了吗?”
刘士龙差点被此人的犀利言辞给问住,说话显得极不自信。
“是啊,是啊,只是早已经王朝变化,正朔难寻!彼不以我为民,我何故以民居之?”
这位高登的确是口才一流。
不仅将刘士龙问得哑口无言,就连在座的其他将官,也是自觉面目无光。
当年的事,大隋做得的确有点不地道。
不仅不对反贼伪王加以训斥,再派遣大军拨乱反正,反而不动神色地承认了高句丽的巨变。
并且,后来还依高建武和渊爱索吻的上表请求,册封了他们。
“咳咳咳……”
宇文述见情形有点尴尬,忙咳嗽了几声,放下官威架子,也抱拳行礼道:
“高义士请了,失礼失礼,那咱们就以江湖之礼相见!”
“来人,看座!”
门外的校尉立时搬进来两个胡凳。
那叫高登的人谢过,稳稳坐下,显得落落大方,很是得体。
傍边那位猛士,却是紧紧跟在那“高登”的身后,站得笔直挺拔,威风凛凛。
尉迟恭,退到帐门口,等待随时传唤。
“敢问高义士,听说你能解大军之忧,这话从何说起?”
宇文述放下手中的笔录画押,温和地问道。
“请问这位大人是?”
“哦,失礼了!我来介绍一下。”
宇文述有求于人,也变得格外热情。
开始介绍幕帐中的一众大官。
“在下宇文述,这位大人是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旁边这位是尚书右丞刘士龙大人,……”
宇文述一一向来人介绍了大隋众将。
这个叫高登的青年,也站起来一一向众人抱拳行礼。
“失敬,失敬,在下久仰诸位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高登”重又坐下,便道出了来意。
“去年,我等数万人马,走投无路,只有乘船南去,在长口附近海面小岛落了脚。”
“几万人生存不是小事,无奈之下为了生活计,便依靠以前的关系,做了海商,专门做了粮食买卖。”
“能做的生意很多?为何独做粮食生意?”
于仲文奇怪地问。
“于大人可知,这高句丽老百姓长期缺粮?”
“高登”反问于仲文。
“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我军派出征粮大军,总是所获无几。另据此地老百姓言,一年下来的粟、麦、禾稻等庄稼,其产出非常有限。”
“再者,那渊爱索吻之政推出后,更是让在野之民缺粮的紧!”
于仲文也不藏着掖着,便将了解的情况一一言明。
“正是如此。”
“我等,虽然非当朝之民,然仍是我高句丽血肉联系的族民,遍布四野的老百姓,我们也得让他们有饭吃,不至于饿殍遍地才行。”
“在下无德无才,救不了这高句丽的天,但若能救下一两个无辜老百姓,却是好的。”
“这一年来,也算是老天爷赏口饭吃!”
“我们在海路上还算平顺,与倭奴国、百济、新罗、大隋等地,做起了粮食贩卖生意。”
“高等”介绍了自己的过往,虽然粗疏,但脉络分明。
“哦,原来如此,高义士悲天悯人,实在让人肃然起敬,佩服,佩服!”
“那敢问高义士,您手中可有现粮?”
宇文述听了,信了大半,连忙问道。
“大人说笑了!”
“这荒郊野外的,怎可能有现粮!我等的粮食,全都是在各个河口、海港的大仓库之中!”
“唉——,原来如此,远水难解近渴啊!”
刘士龙惋惜的长叹一声,甚是失望。
帐子里的其他将军,也难掩低落之色。
“那请问高义士,您如何替大军分忧?直说了吧,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粮食!”
宇文述,终于打开窗户,说了亮话。
摊开了说!
“大人别急,我等既然登门来访,自是有解忧的办法。”
“高登”说完,便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递给宇文述。
宇文述展开一看,却是一张线条粗略,但甚是精准的高句丽地图。
只见上面画着几条弯弯扭扭的线条,一看就知道是高句丽的各处河道。
在每条河道的拐弯处,总有一些星星点点的标记。
“这是?”
宇文述疑惑地问道。
“这些标记的地方,便是我们储备有粮食的地方。每一处虽然不多,但想来能够缓解大将军的燃眉之急!”
“真的如此?不知各处粮秣可有多少?”
宇文述按捺不住,一下子站起身来,并将手中草图,递给身旁的于仲文。
“或千石,或万石,总数应该在二十万石左右,但分散在各处!”
“不过,敢问大人,所需几何?”
“高登”不慌不忙地道。
“这么多?好!我们现在所需……”
说着,宇文述将目光投向帐下的大军主薄,陈叔达。
陈淑达走出一步,朗声说道:
“启禀大将军,我大军三十万人,发兵时携粮秣九十五万石。现行程近半,根据计算,尚需粮秣五十万石以上。“
“如果只是要保证到达浿水,只需三十万石,届时如能与来护儿大将军汇合,便能得到接济,粮荒可缓!”
宇文述一点头,陈叔达退下。
陈淑达何人?
字子聪,吴兴人,陈宣帝第十七子,陈后主异母弟。
既出身于南陈皇室,陈亡入隋后,却历任内史舍人、绛郡通守,此次被广皇帝任命为东路奇军主薄,隋军远征。
为什么要提一下他?
因为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粟末地孙思邈的老婆陈音儿的亲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