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城,是汲郡的治所。
黎阳仓,以地命名,建于文帝时期。
其地位,异常重要,有“黎阳收,固九州”的说法。
它位于卫州黎阳县西南大伾山麓,为大隋国家级的运转官仓。
何谓运转仓?
就是将富粮地区的粮食,通过漕运运转到缺粮的地区,而用于中途存储粮食的仓库,是为运转仓。
黎阳、河阳、常平、广通这四大转运仓,均设置在战略位置重要、河道发达、便利运输的地区。
“凡经过之处,以丁夫递运。要害之处,置仓场收贮,次第运之,以至京师。”
“运丁得以番休,而不久劳。漕船得以回转,而不长运。而所漕之粟,亦得以随宜措注,而或发或留也”。
黎阳附近,水源丰富。
其境内,有黄河、淇水、卫河等河流,水路交通非常发达。
阿布带着胡图鲁和几个侍卫,跟着杨玄感的车驾,出来黎阳城向西南方向的大伾山而去。
大伾山是太行山的余脉,但不是处在崇山峻岭之中,而是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突起的一座孤峰,非常显眼。
这山,看着不甚高,但却孤峰凌云,山势奇特,松柏苍郁,秀丽幽静,颇有一番峥嵘。
山上,有寺庙、洞阁、摩崖碑刻,显然是佛道兴盛之所在。
黎阳仓,坐落在大伾山北麓的高地上,俨然是一座依山傍水夯筑而成的军事要塞。
阿布放眼目测,感觉此地距离东北方向的黎阳城大约有两里的距离,而向西距离永济渠大约三里左右。
入城的手续,相当复杂,尽管杨玄感是钦差、还是当今的礼部尚书也不行。
门口的镇军校尉,目不斜视,一丝不苟地详细查验每个人的过所,然后在出入策帐中一一记录。
因为阿布是非公派人员,也没有官方和皇命在身,所以只能算客进。
客进之人不能带刀兵,且限人数,还要主官或相当人员的担保签字,限时限范围,还要说明一应来访的缘由。
显然,这黎阳仓的主官,和朝廷特派督粮杨玄感是相当过硬的关系,看样子是严格有序,但也就是走个过场。
不仅阿布进去了,就连胡图鲁和其余几个卫队,都被放行,只是随身的武器、火种等,却是要一一登记放在门口值房。
黎阳仓城的城墙非常高大。
高三丈,整体呈长方形,东西宽七百余尺,南长约一千五百余尺。
仓城城墙,全为黏土糯米蛋清夯筑而成,敲上去有金石之声。
城墙墙头大六尺,上多垛堞、望楼、藏兵洞,外有宽达丈余的护城壕。
而仓城,仅设一门,全是重兵把守,又因为在山头上,因此易守难攻。
显然,黎阳仓城这是严格按照标准的军事堡垒建造的,
黎阳仓城,地势较高,土质干燥,非常满足储粮仓窖选址对水文、地质条件的要求。
阿布注意到,黎阳仓所在的台地,是黄土质地。
这种土,直立性好,挖窖不容易坍塌。
在杨玄感以及仓令的带领下,阿布参观了一处正在修建的窖仓。
只见这处窖,阔径超过四丈余,形状像个直立的大缸,窖口到底逾两丈五六。
阿布看的时候,只见那些窖工们正将一条条黄泥条,贴在鱼纹的窖壁上,用一个木锤在使劲拍打。
“这样拍,一直要将泥条与底下抠好的窖壁纹路粘合得严丝合缝、与旁边的泥墙光滑如镜才行!”
杨玄感内行地介绍着这些工序。
“你看这么大窖壁,修正光滑之后,还得用木炭火,反复烘烤,直到窖壁发黑,敲击后有金石之声方可!”
“这还不算完,这只算底层。在底层上,还得铺一层刷过桐油的木板,在上面分别附上锯末、干草、谷糠、木炭灰,最后再会压上苇席!”
“啊呀,这么复杂?”
阿布听得直咂舌。
自家的山洞粮仓,建造也很复杂,但也绝没有大隋国家粮仓这么精细、严谨。
“呵呵,这算啥,咱们京城含嘉仓的仓窖,比这还要复杂严格呢!“
“一座窖仓,从开建到使用,需要八个月至一年不等。你想想,一个常平仓,要求是至少要保证当地人口十年之用。”
杨玄感自觉见多识广,当然说得很臭屁。
“啊?这么久?不会吧!”
“傻弟弟,你平时看来读书少了!是不是整日里只顾得上打猎骑马琢磨吃的,都忘记学习了?”
杨玄感笑呵呵地质问阿布。
阿布自然装作憨厚地摸摸脑门。
“《礼记·王制》里说,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非其国也。”
“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
“以三十年之通,虽凶旱水溢,民无菜色。”
杨玄感能干上礼部尚书,当然不是什么酒囊饭袋,人家也是妥妥的超级学霸!
“哦,积仁哥,你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这些句子,弟弟我都是似懂非懂,但听着就是牛!”
阿布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杨玄感,一副小迷弟的样子。
”嘿嘿,读书多了也没什么用,到头来许多事情还不是刀枪上见真章?!“
杨玄感随口说道。
“哥哥说得对,就像咱们对高句丽,你一味以理服人,很难让他们臣服,只有刀兵加身,兵临城下,示之以威,才有可能让这些狂妄之徒俯首称臣!”
阿布挺着胸脯,自以为是的说道。
这话,说得杨玄感一怔。
没想到,这个傻弟弟能把话引到东征上面。
随即,他脸色复杂,点点头。
“不错,倒也有那么点意思!”
“对了,灿哥儿,你是不是特别恨高句丽人?”
“当然啦,这还用说?”
“我爷爷,爷爷的爷爷,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是在和高句丽人的战争中没的。不过,能不打仗让他投降咱们大隋,还是好的!”
“可是积仁哥,你想想,高句丽人一旦继续强大,必然会威胁到我们粟末地,进而会趋近到咱们大隋腹地。现在不打倒他们,咱们大隋得有多少人得死?”
“呃?这个……的确,的确是如此啊!”
杨玄感被阿布的言论搞得一怔。
不过随后想想,又问出了一句话。
“不过,难道必须要发大军打过去才行?”
“高句丽人,不服德而畏威,文皇帝那次和今年这次,恐怕已经让高句丽人翘了尾巴,如果不早日除患,国患将不远矣!”
阿布当然是希望借助大隋之手,将近在咫尺的大威胁高句丽人干翻在地。
那样,粟末地才会获得更大的战略发展空间和机遇。
然而,这个目标,真的千难万难!
而眼前的这位,恰恰就是能不能早日、彻底干翻高句丽人的关键。
“嗯,你说得有道理,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杨玄感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一时之间,他对着黎阳仓一百多口大粮仓看得出神。
也不知道在此刻,他会想些什么。
阿布也不好多说,装作对那些装满粮食的大仓库感兴趣,便央求一旁的仓令带他打开其中一个门进去看了看。
仓内地面上,异常干净。
粮食,全被苇席和油布遮得严严实实。
那股晒干的稻谷香味,充斥在整个空间。
“那是什么啊?”
阿布指着打着封条的油布上一块砖头问道。
“封仓砖!”
“这个仓因为还未装满,所以咱们还能进来,等全部装满,就需要在封仓砖上刻上所有进入粮食的情况。”
“将封仓砖放入粮谷上面,然后用红封油布盖好,再次打上粮印封条,就可以正式关仓了!”
仓令殷勤地介绍着,还拉过一个勾耙,将那封仓砖挑过来,递给阿布看。
“黎阳仓,东门从北东十一行从而第七窖……”
这封仓砖,就是一块确定黎阳仓这个窖仓身份的铭砖。
上面,已经刻录仓窖位置,储粮来源、数量,入窖年月等。
但后面,还空着一块地方,估计全部装满后,就会补刻上去而正式压仓。
前世,阿布没见过国家级的大粮库。
他只是跟着阿妈去他们小县城粮站卖粮的时候,看到过那个尖顶绿瓦、高高大大的圆柱形建筑。
两相比较,外观还很像。
可是阿布知道,这时候大隋的一窖粮食,可比那时候装得只多不少。
“这一窖,得装多少石粮才算装满?”
“这是个中型窖仓,能装四千五百石!”
仓令答道。
哦,这就差不多能装约五十五万斤粮了!
“最大的,能装多少斤粮?”
阿布追问道。
“一百万斤,约八千四百石左右!”
“厉害!太了不起了!”
阿布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县城的标准粮库,能装多少?
一个也就三十万斤左右,除非是市级、省级的大粮库,可能就是大隋粮窖容量的水平。
老祖宗,真是太牛啦!
杨玄感自从听了阿布的话,一直有点深思怅惘。
阿布装作不在意,还在一个劲的逗着他说话,直言这次杨玄感带他参观天下粮仓,真是大开眼界,不虚此行。
接下来,杨玄感还带着阿布登上大伾山,游览了各处道观佛寺。
在天宁寺大石佛前,两人各自为家人上了香,许了愿。
世事尘嚣,不如岁月静好!
可岁月,可曾安宁?
当晚,五个人又喝了送别酒,早早就安歇了。
第二天一大早,阿布又带着不少回赠的礼物,告别四位哥哥,登船赶路。
望着阿布远去的船队,众人神思复杂。
“看似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但却是聪明绝顶!”
赵怀义微眯着眼睛,捋着山羊胡子说道。
“可惜了,这小子无意蹚大隋这场浑水,只想做个逍遥自在的东北一隅的小诸侯!”
王伯仁点点头,幽幽说道。
“我看未必,这小子的所有作为都是在演戏!以我观之,其志不小。”
“据河防的人说,这家伙不到两百人的卫队,战力不俗,对着近千的土匪,毫不畏惧。”
“打得张弛有度、有声有色,颇合兵法。不仅无一伤亡,还略带上风。”
“就是丢失的那几艘船只,似乎也是故意送给那些土匪。很有投石问路,不予结仇的意思!”
“如此能耐和思谋,绝不仅仅是一个纨绔该有的样子。”
“你再看他,和我们谈笑风生,却从不提昨日之事,也不提这大隋河山如林立起的造反之潮!”
李密,运筹帷幄,料事如神,素有“诸葛”之称。
“是啊,小子灿已经长大了!昨日游山玩水时的言语之间,似乎并不希望大隋内乱。隐隐之中,似乎有规劝之意!“
“什么?”
“什么?”
“什么?”
三人听了不觉大惊失色。
“也许是我多心了!”
“这孩子,和小时候太不一样了,看似单纯憨厚,其实也是七窍玲珑之辈!”
“原想着,看看能不能拉他入伙,共襄盛举,你看他,滑不溜手,根本让我们无从开口!”
杨玄感感慨地说道。
他想起事,也是想多拉一些贵族子弟入伙,有人出力,也得有人出钱。
阿布,文治武功不知如何,倒是那生财的能力手段有目共睹。
瞧瞧,皇宫内府的生意,自从搭上这个小子,其进项可一点瞒不住他们那些高级权贵子弟。
那可是真实的金银财货,哗哗地往内库里面流,绝不是日进斗金可以形容!
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造反这么有前途的事业,也得讲求个缘分!
特别大家还是世交子弟,也不能强拉阿布入伙,伤了和气和情分,反而不美。
“算了,不管他有意无意,既然他无心大隋内陆,就让他当一个逍遥的塞外王子吧!”
“其实,此时我还是挺羡慕他家,远离这是非之地,少了皇帝的生死威逼!”
“一天乐呵呵地,骑骑马,逗逗鹰,天作被来地作床,无忧无虑,多好!”
杨玄感满脸向往地说道。
其他三人,也慢慢收敛了惊容,望着远处运河尽头的隐隐白帆,有些感怀不已。
只是李密的脑海中,不时闪现着这两日阿布的一举一动。
特别是昨日刚见到自己时,那个快速消失的表情。
他,在惊异什么?
恍然大悟的,又是什么呢?
杀意,悄悄地在李密心底滋生!
阿布穿越之后,算是第二次来到了东京城。
他这次,没有选择去景行坊和积善坊的宅子住。
而是直接去了已经装修完成的新宅,里仁坊桑榆里御赐大宅。
这儿地方很大。
设施、摆设、家具、用物,全是按照阿布自己的意思设计和打造。
在这大冬天,这里绝对最是舒适和宽敞。
要不是锅炉技术和拉管技术不过关,阿布都想装铜管和铸铁暖气。
阿德里大叔,早就在半个月前将地龙烧上了。
住人的屋子里,潮气早就退得一干二净。
二百多人,二十多条船货,全部搬进里仁坊的宅子里,还显得绰绰有余。
不像上次,都得分散堆在景行坊和积善坊的宅子中。
那还不够,剩余的一部分,放到了北市自家铺子的仓库中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