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安顿完毕,出去打探消息的阿德里大叔就回来报信了。
原来,这麦铁杖的下葬日期就在后天。
还好,终于没有错过。
于是看天色还早,于是收拾一番,准备赶在城中宵禁之前,先去祭拜一番。
麦家御赐的宅子,在永丰坊,乘坐伊水渠,一路西去,围着陶化坊和长寿寺,再拐个弯,就到了。
麦府,也是东京城中一等一的豪华大宅。
此时,门里门外,都是素白一片,因为临近下葬日期,前来吊唁的人也有不少。
阿布的带着胡图鲁几人,素衣前行,便见坊街两旁停着不少马车。
听见阿布来了,麦梦才带着兄弟三人,带着斩衰重孝出来迎接。
阿布以子侄辈,也着了孝服,入门祭奠麦铁杖。
仔细看兄弟三人,一时与营州城时大为不同,形容枯槁,几乎都快脱了相。
上香祭奠完毕,仲才和季才守在灵堂继续接待客人,而梦才带着阿布进入到厢房说话。
“智棱,知道你孝心重,但却要注意身体啊,这时候最是诸事繁重的时候,伯母和弟弟们可都得仰仗着你主持家事!”
“少帅,你放心吧,我没事的。等到父亲下葬已毕,就会好些!”
“皇帝的旨意怎么说?是要将伯父葬在邙山,还是回老家?”
“是要先葬在邙山,也指了一处地方,墓地就在一个叫送庄凤台的地方。”
“这么说,皇帝是要伯父一辈子陪着他。难道,帝陵开始建了?在邙山?”
“估计是吧。但没听说皇帝提议修建陵墓的意思、本来,按照家母的意思,是要把老父亲搬到老家南雄去的,只是皇帝这么一说,就只好如此了!”
“嗯,这也是皇帝对麦家的殊荣,有多少贤臣猛将都求之不得呀!时间久了,归葬老家不迟。”
阿布安慰道。
“少帅,你听说了没有,皇帝又要发动二次东征?”
麦梦才突然说道。
“我在黎阳城遇到了杨玄感,他已经在那里担任粮草督办,虽然没有确切消息,但估计皇上二次东征的事情是真的!”
“对了,你在服中,为何关注此事?”
阿布奇怪地问道。
“少帅有所不知,我听人说,皇帝决议二次东征,深感将领不足,拟起复一大批丁忧守制的文武官员。”
麦梦才面带忧色地说道。
“你是担心你两位弟弟?”
“嗯,我不在军中,所受勋爵也是虚衔,不在起复之列。倒是两个弟弟,如果所传为真,必为起复之列!”
“你在担心他们上战场?”
“这个我不担心,上阵厮杀,乃是武将的本分,就像我父亲,死且不惧还怕搏杀不成?只是,唉!”
麦梦才叹口气。
“怎么了?你说,我能帮你的一定会全力帮你!”
“这事是个死结,说出来有点不孝不忠,可我是大哥,虽不是一家之主,却还得操心!”
因为麦梦才庶出的缘故,这家主自然就落在二弟身上,这也是当初麦梦才辞让皇帝袭爵的原因。
“你知道,我已经有了一子,但两个弟弟也刚到成婚的年纪,现在遇到爹爹的事,原本丁忧三年也没事,可是如果遇到战事,一旦有个闪失,那就难说了!”
“这个事情,好办,你放心,我会帮你解决这个事情,不仅少不了赫赫军功,也不会发生闪失!到时候,我还会要喝他们两个的喜酒呢!”
“多谢少帅!”
麦梦才跪起身来朝阿布深施一礼,阿布赶忙挡住。
麦梦才跟了阿布,自然知道阿布的能耐,这点事情的确对于他来说是小事情。
这事,如果麦铁杖还活着,麦梦才也不会多想,再怎么冲锋陷阵,那也是跟在老爹这个大将军的身边。
可是现在,父亲一去,没有了靠山的麦家兄弟在山头林立的军中,自然成立无根漂萍。
那时候,不要说建功立业,就是保一条性命也得看主将的意思。
麦家忠烈奋勇,但事关子嗣后代繁衍,作为老大的麦梦才这样做这样想一点问题也没有!
“少帅,你可是对我有什么安排?”
见阿布看着自己,似乎有什么要说,麦梦才忙问。
“对你,暂时没什么安排,你就好好为买伯父守孝三年吧。也不能兄弟三都上战场,到时候冯伯母和你家嫂嫂、孩子孤苦无依,反而不美!”
“别担心皇帝会征召你入朝的事,我都会帮你办妥!”
“不过,你丁忧期间,我却是有事相托付!”
“何事?请少帅吩咐就是。”
麦梦才见阿布说得严肃,便起身端坐道。
“这事原本不应该在你丁忧期间说,但事情确实有点麻烦!”
“你知道咱们在崖州岛开辟种植场的事情吧!”
“知道啊,我和陆仟还多有书信往来!”
“嗯,这就好!咱们在崖州拓植遇阻不顺,主要是当地多有黎族土着作梗,打斗不断,当地官府的力量也是不得力,”
“少帅是想通过我舅家冯氏力量,化解之?”
麦梦才脑子很够用,一想就知道了阿布的意图。
麦铁杖的正妻,是岭南冼夫人的女儿冯氏。
这冼、冯两家,可在整个岭南、乃至崖州都是超级大家族,影响力非常巨大。
大隋朝廷经营岭南和崖州,都得借助冼英冼夫人、冯宝两个家族的力量。
冼英,又称谯国夫人,冼夫人,是南北朝时期的政治家、军事家、社会活动家。
后来,她率领族人归附隋朝,被文帝加封谯国夫人,去世后还被追谥“诚敬夫人”;历史评价,异常之高。
她历经梁、陈、隋三朝,顺应历史潮流,致力维护国家统一、促进民族团结,功勋卓着。
先后被七朝君王敕封,被尊称为岭南“圣母”!
!!!
“正是。”
“现在崖州的事务,正在紧要之时。”
“崖州拓植,立足站稳,事关咱们粟末地今后经略南海诸岛成败!”
“所以,我想让你利用丁忧的闲暇之余,替我将崖州的事情操办起来!”
“到时候,我让灰五协助与你,经费、人员自当足用。”
自家人,阿布就不再客气,虽然人家在丁忧期间,不应该整理俗务,但阿布没法子!
缺人啊!
“少帅可有规划,请详告智棱,智棱愿意披肝沥胆,全力办好此事!”
“此事交给你,我当然很放心,也不用那么费神,遥控就好。”
“主要是利用各种关系和自己的力量,招兵、训练,最好是多找你老家岭南之人。”
“这样,气候水土皆是习惯,少生不必要的忧患。然后,在崖州腹地站稳脚跟,以图来日亲近南海!”
“诺!”
麦梦才重重地俯身再拜。
和麦梦才说完事情,阿布又在麦梦才的引导下,进入内堂。
他拜见了麦梦才的母亲冯氏,以及生母伊氏。
同时,阿布也见到了麦梦才的老婆朱氏,和他四岁的儿子麦秀明——浩哥儿。
浩哥儿,是麦秀明的字,还是麦铁杖生前给大孙子取的。
生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
冯氏,自然是知道阿布契郎一家的,不过以前来往较少。
这次,总算是见到了被自家儿子常常提起的阿布契郎,果然是气度非凡、谈吐不俗。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帅了!
不像是能撑起一方天地的人。
但是冯氏也知道,大屋作和王蔻,都是非凡之人,想必在粟末那地方就像自己母家一样的大家族,算是一方诸侯。
把年礼的礼单交给冯氏,阿布还给浩哥儿送了一个特殊的礼物。
一只白爪灰背的雄库鲁,以及一个训鹰人。
留下一些护卫在麦府帮忙,阿布便赶在宵禁之前,回家休息。
第二天,阿布进宫。
至于他见了谁,说了什么话,送了什么礼,没人知道。
只知道,到了很晚,阿布才离开皇宫。
这一晚,偏僻的洛阳城里仁坊桑榆里阿布的家里,灯火通明,直到很晚才熄灭。
第三日,是麦铁杖的下葬之日。
冬日的太阳,没有一丝热气,寒风荡涤在京城的大街小巷。
抖抖索索的行人,穿着厚厚的衣服,守候在主街沿线,准备为宿国公麦铁杖送行。
代王杨侑,奉命替天子为宿国公扶棺。
满朝文武,也悉数参加。
广皇帝下旨,让当初参加东镇的柱国大将军,为麦铁杖披麻执绳引棺。
诸位王公,送至城门口;以下的官员,送到郊外墓地。
有,宇文述、卫玄、周法尚、于仲文、李景、杨义臣、王仁恭等等……一百余人。
将星云集,生荣死哀!
鍂车京丧车,拉着黑色的棺椁。
前后的吹鼓手们,卖力的吹着。
丧车的竿子上,插着白色的羽毛。
麦家兄弟亲眷,全身素缟,身拽拉灵的白布,一步一步,号哭前行。
为首的麦梦才,左手拿着灵幡,右手拄着孝棒,趋步在前,行销立骨,泪流满面。
后面是悲戚的仲才、季才,以及麦浩哥……
代王杨侑,也是一身素色衣服,扶着灵车的车沿,旁边是也穿着校服的阿布。
他的责任,今天就是看好杨侑。
太子左卫,终于上任!
所有葬仪规制,全部按照王侯的规格操办!
据说,广皇帝今天一大早还大哭不止!
就这样,在大隋历史上,一场空前绝后的葬礼,就这样举行了。
奇特,风光,哀伤,甚至有些逾制!
”当冲设祭,张弛帐幕,有假花、假果、粉人、粉帐……祭盘帐幕,高至数十尺,用床三四百张,雕镌饰画,穷极技巧,馔具性牢复居其外……柩车暂过,皆为弃物!”
靡费之数,上至千贯!
鍂车京丧车,一如营州!
然而,广皇帝执意如此,谁还能说什么?
也许,他也是用这种方法在宣泄,在惩罚,在倾诉,也在激励!
谁能理解他呢?
错,也许都是他自己犯的,他总想一厢情愿地去威服四海,而不是用血腥压服。
然而,这从一个皇帝王权、举世大国的角度看,有错吗?
他需要理解吗?!
送葬队伍中的文武大臣,心思各异。
已经降为平民的那些大将军们,有的异常惭愧,有的不以为然,有的无动于衷。
这其中,于仲文的心思最重,最是惭愧不已,也是所有人中泪水流得最真诚的一个大臣。
文臣的感受,大多是担心。
他们担心将星凋零,影响朝局;他们担心广皇帝尚武的并行不改,祸不远矣。
更有不少人,看到了紧跟在代王杨侑身边的那个陌生青年。
表情严肃,样貌逼人。
帅!
原来,他就是杨继勇的大儿子,杨子灿!
有其父,必有其子!
有其母,必有其容!
后生可畏啊!
人家的孩子!
东都城距离送庄凤台六十里。
所有人改乘马车后,速度加快不少。
巳时,下葬。
到墓、陈明器、下柩哭序、入墓、墓中祭器序、掩圹、祭后土、反哭……
阿布搀扶着代王杨侑,回望墓园,封土高企,白幡飘飘。
石碑,翁仲……
一代名将,就此安息。
旁边,是新搭建的草庐,麦梦才三兄弟身着斩衰,将在此为父亲守孝。
阿布陪着杨侑,等兄弟三人拜别代王后,等车回城。
“叫你子灿,还是左率,再或者将军?”
杨侑对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阿布问道。
“你随便,反正我就是你和王上手下的一兵,怎么的都行!”
阿布笑嘻嘻地对这个“老板”说道。
“左率,洗马,你的官职老在变,可你一天也不来上班!”
杨侑今年十岁了,慢慢变得老成,开始对身边的人渐渐重视起来。
他很喜欢阿布,因为感觉和阿布在一起,非常轻松快乐,吃的、喝的、玩的、听的……都是稀奇古怪。
特别是上次来京城时,他讲的一个叫孙悟空的猴子故事,真的颠覆了他的想象。
但是,对于这个自己身边如此重要的官员,却长期溜号,他表示很不满意。
“嘿嘿,这个不怪我,那是因为主上的安排!您也知道,现在主上正在经略辽东辽西,我现在既是粟末族的族长,又是营州大营的鹰扬郎将,所以有很多的事情需要我去办。”
“再说了,你这儿有啥事?一天天的,也没事儿干。”
阿布不以为然地说道,一如以前两个人相处时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