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你的俗名是陈袆(hui)还是陈祎(yi)?”
“陈袆(hui)?是哪个字?我的名字,乃我祖父所起,是陈祎!”
见阿布问得如此突兀,小沙弥陈祎诧异地问道。
于是,阿布便很快弄明白了,小沙弥的名字是衣字旁的祎(yi),而不是示字旁的袆(hui)。
看来,自己不学无术,在前世当了几十年文盲。
为了掩饰自己问话的怪异,阿布便托词在寺庙人员名册上看错了。
这话,倒也能说得过去。
因为阿布有一个特殊身份,只要亮出白鹭寺的玉牌,就能查阅很多寺府官衙的文档资料。
小儿科!
小沙弥陈祎自是信了。
因为他心里明白,面前这个年轻帅气的大哥哥,一定是有权有势之人,还是特别高段位的那种。
看看师父释本和那位郑大人,对待他的态度就知道了!
“对了,刚才在方丈室中,我见你言犹未尽,如果你相信在下,不妨告知与我,看看我能不能为你解脱一二!”
既然是玄奘法师,那现在当然得好好结交一下啊!
小陈祎一怔,有些犹豫。
不过想了想,牙齿一咬,便向阿布深施一礼,道。
“阿弥陀佛。杨施主,小僧确有一关,须得越过,方能入内大观,得以善果!”
“哦,你说说看!”
阿布一听,大为感兴趣。
“阿弥陀佛。今日朝廷来我寺度僧,有二十七名之数,可我寺及远近沙弥,有数百人之多。”
小沙弥惆怅地说道。
“我知道我年纪不足,可我学习佛法已有五年,算是小有所得,每年论经评考,都是我辈之首……”
呵呵,果然是学霸一枚,挺自信!
“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要提前度僧,成为一名真正的僧人?”
阿布低下头,盯着小沙弥微微低垂的眼睛。
“是啊,我已经读完了寺中所有能读到的经文,并且全部能都成默诵在心。若是早日度僧,就能学到更多的藏经、佛理!”
小沙弥说着,抬起了自己的头。
眼睛里,散发出一种夺目的光彩。
那是狂热,那是一种坚定,或者是叫信念的东西。
“可是,你现在才十三岁,距离朝廷十八岁的年龄限制,还有五年呢?”
阿布故意说道,想看看这个孩子怎么说。
“阿弥陀佛。佛法于身,佛性于人,无关乎年纪。早入僧,才能潜心修行,早悟佛法,行普世济人之道!”
“意欲远绍如来,近光遗法!”
阿布听明白了,这孩子志向好远大!
不仅要继承如来的佛家大法,还要把它发扬光大,普世济民。
如果不是早就预知这家伙将来的壮举和成就,阿布真会认为这是个爱吹牛、好高骛远、爱幻想的臭小子。
可,他的确是幼年版的玄奘啊!
这事,得帮!
“小和尚,你现在告诉我这些,肯定是料定我会帮你!”
“算你厉害,我的确能帮你,也愿意帮你!”
阿布放低身形,和小沙弥平视。
尽管小沙弥陈祎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但他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此时心中的狂喜、释然、果然之意。
“但是,我帮你可以,但我得要你一样东西!”
阿布平静地说道。
奇怪的是,小陈祎竟然对自己提出这个条件似乎一点也不惊奇,眼睛里还露出异常欢喜的色彩。
咦,这就怪了啊!
难道这家伙,早就预知自己想要什么?
“你为什么不奇怪、不担心?你知道我要你什么东西?”
“阿弥陀佛。佛于梦中言: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千年换一诺,自得莲花台!”
小和尚面带喜悦,轻轻说道。
“什么?”
阿布差点惊掉下巴。
这小孩在梦中,被人告知,自己这个千年老怪,要帮他,只是要获得他一个诺言?
自己,的确想要他一个诺言!
“那你,为什么知道,那人一定就是我?”
阿布按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强做镇静地问道。
“阿弥陀佛。日月所照,霜露所坠。”
说着,小沙弥抬头望向头顶上方一个八角亭,只见那亭子的廊檐上悬挂一匾:
“普天之下”。
阿布立刻便明白了意思。
小沙弥陈祎的话,出自《墨子.尚贤下》。
意思是凡是日月照耀、霜露坠落的地方,表示普天之下。
语出“日月之所照,舟车之所及,雨露之所渐,粒食之所养。”
《礼记.中庸》有“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之语。
原来,前不久小陈祎连续几晚做了一个同样情景的梦。
梦中,他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上禹禹独行,天上异象突生。
日和月,同时悬挂于天,照耀大地。
小和尚既不觉得太阳的热,也不觉得月亮的冷,心中诧异。
于是他枯坐于黄沙之巅,默念心经。
便见那日月合一,化成万道光芒,令人不能直视。
光芒之中,有慈祥慈悲之声:
“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千年换一诺,自得莲花台!”
小沙弥疑惑,想看清大光明之中是谁在发声。
但只觉无穷光焰吞噬了自己,然后惊然而醒。
这梦,他一连做了半个月。
在昨天夜里,就不再出现!
小陈祎知道,这是佛祖在点化自己,于是心生喜悦,期待那人那时那景。
既然,现在头顶悬挂着一个“普天之下”、意语佛法无边之意的牌匾,那阿布这个当朝大官自然就被小沙弥给确认了。
现在,一切都合上了,便欢喜无比。
佛祖,没有欺骗自己哦。
眼前人,就是和自己“千年换一诺”的那个人,也是度自己入僧进道的人。
“对,您就是能帮助我过这修行大关的人!”
阿布听了小玄奘的故事,半响没敢说话。
这也太扯了吧?
这他娘的比自己的日之灼、温璇的月之印,还要扯!
比白青的通灵、天神爱喝汗的发声,还要扯!
很过分啊!
玄之又玄!
“小和尚,你确认自己没有撒谎?”
阿布将信将疑地说道。
“阿弥陀佛。施主,出家人是不能打诳语的!”
小沙弥见阿布不信,眼神里有点焦急。
“好吧……我信了。“
“我答应帮你!”
“我就是要你一个诺言。你的诺言,就是等你有一天,感觉这世界并不是你所想要的时候,那就来找我。我会给你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欲求真法,万里如归!”
小沙弥眼中全是迷惑。
“这世界,怎么能不是我想要的呢?”
可是,面前的这个年轻大人物,却不再说话。
背着手,开始在前面行走。
小沙弥无法,只好紧走两步,在前面为阿布带路。
夕阳,挂在长寿山的山头之上,散播着微微的温光。
归巢的乌雀,围着干枯的树枝,交替着来回盘旋飞舞。
岁月如斯!
傍晚,过午不食的僧人们,早早就进入到晚课时节。
而像阿布全家及郑善果这些人,即使再笃信佛,也是需要吃一点斋饭的。
也就是和一些尚不能做到如此的僧人一起,吃药石。
吃完药石,按照寺庙的习惯,在关闭寺庙大门之后,还要进行一段经行的修炼。
散步结束,寺庙的生活,就完全进入到禅修状态。
这段时间,僧人们比较自由。
可以选择一般的禅定,也可以选择夜不倒单;或者继续修习佛法、喝茶、听禅等活动。
阿布给全家人安排的,是聆听释本大法师和郑善果在静心堂谈禅。
四个孩子,五个女人,在加阿布自己,全都身着宽松的居士棉袍,坐在禅室之中,沐浴佛法,去除烦躁之气。
自从温璇在金谷园受惊,身体就一直时好时坏。
因为距离孙神医远,所以这病就得不到有效的根治。
阿布也是听了阿妈和岳母的建议,便来净土寺祈愿,趁机远离洛阳,躲得几分安宁。
洛阳城中的事,有的人找上门来,自己实在不好化解,所以只能选择躲避。
好在释本和郑善果,都是精通佛理俗世的长者。
这参禅论经,大多是结合人生俗世,除了四个孩子颇觉无趣,大人们都是听得仔细,就连心情也是顺畅不少。
第二日,阿布找机会将小沙弥陈祎之事说与老郑,老郑想起那小沙弥的样貌,点头应许。
一过早斋,阿布又出去一个多时辰。
他是去找麦梦才,两人秘密地絮叨啰嗦了大半天。
而后,阿布便返回净土寺,向释本、老郑等人告辞,带齐家人回转洛阳城。
这天,阿布下值回到家中,便收到灰五关于杨玄感余党的后事报告。
其实,杨玄感一系的核心成员的处理,阿布也在朝堂上有所耳闻。
因为刑部还没有发出具体的通报,所以细节不甚清楚。
只知道杨玄感弟弟杨民行,被俘后与他哥哥的尸首,一并被送到东都。
可怜的杨万民,也没有逃脱磔刑的命运。
最后和哥哥的尸首、重要的直系子弟一起,被碎尸、又烧而灰之、扬而弃之。
接着,广皇帝又下令,将杨玄感家姓改为枭氏。
至于其他被俘的同僚,大部分被斩于长安,其家全部籍没。
李子雄、赵元淑、刘元进等,自此族灭。
而斛斯政,因为不知所踪,故而只是将其家族子女亲戚入罪为奴、财产充公。
倒是李密、韩世谔及几位世家子弟,在捕押送途中,全被神秘人劫走,不知所踪。
当然,李密和韩世谔的去向,阿布是清楚的。
因为灰影的人,一直在后边跟着他的去向。
至于韩世谔,则是阿布悄悄和干爹李靖商量后,直接送去了夷州岛。
这都到三月底了,仍然不见大家料想中皇帝第三次东征的旨意。
静悄悄的!
这不仅让满朝的文武诧异,也让阿布这个穿越者也感到惊奇。
按照原有的历史,这时候的广皇帝应该再次到达涿郡,然后集结大军,发动第三次对高句丽作战。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广皇帝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满朝文武,都不知道广皇帝在想什么,要干什么!
大家,有点手足无措。
安静的广皇帝,让大家感到陌生!
在所有臣工的眼中,广皇帝就应该是纵横捭阖、激扬文字、南征北战。
广,一刻不闲,闹腾的到不行,才对啊!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种异乎寻常的变化,让大家心怀忐忑,就是最接近广皇帝的大臣,如宇文述、苏威、虞世南等人,也摸不着头脑。
甚至有些人,开始拐弯抹角地找机会问杨子灿,皇帝到底想怎样。
毕竟,杨子灿常常行走于内,大内!
那,广皇帝到底想怎样的?
他,迷茫了!
远征高句丽的连续挫折、国内风起云涌的叛乱,让他的豪情和信心遭到了巨大的打击。
广皇帝,绝对是个具有超级浪漫主意思想的皇帝!
纵览他过去的人生,都是顺风顺水!
哪一会动作,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势如破竹、得偿所愿?
可,就是到了他想亲自开疆拓土、名留青史的时候,竟然遭遇到连续的三大暴击!
一征挫败,二征挫败,杨玄感造反!
他的自信心,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
每一次,都是那么差一点点。
每一次,都是开局很好,结果却让人难以接受。
特别是,杨素家族的叛乱,让他对整个朝堂上的权贵们,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这些年,老杨家对他们差吗?
这大隋江山,难道仅仅是我一个人的?
自己南征北战、大力修建基础工程、整饬财税、改革官场制度……都是为了什么?
关陇贵族们、齐鲁贵族们、南方贵族们,还不知足,你们都在想什么呢?
难道,他们还想要自己老杨家的这个位子吗?
……
广皇帝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全国上下此起彼伏的造反浪潮,都是朝中各派势力在向自己示威!
或者是在嘲笑自己!
可为什么呢?
不就是改革了官制,全力推行了科举制?
不就是限制了贵族世袭荫官的制度,让那些子弟从头开始,一步步正常发展?
不就是限制了门阀豪族的特权,清查了户口,让国家的国库充裕、豪门的口袋变瘪?
不就是对那些飞扬跋扈的大官们,监视得紧了些?
可作为皇帝,不这样行吗?
……
老百姓呢?
造反,造反,跟着风造反!
可造反的结果是什么,谁会最后得利?
除了最后覆灭、处死、流放、为奴,还能有什么?
他们,什么也得不到,还会输的精光!
……
天灾固然严重,但直接导致老百姓起来造反的,却查来查去,是那些该死的地方官吏。
他们,或不知变通、或者严苛贪婪!
这些人,最终大部分都已经被造反者的洪流所淹没!
如果,他们能够惊醒一些、及时一些、变通一些,就不会闹到现在到处烽烟的境地。
这些,每朝每代都会存在!
可大隋朝,已经做到了最好!
还不知足,是不满足他这个皇帝太勤政?
还是嫌弃为他们打造下千年基业?
难道,真是自己的步子,已经让全天下人,跟不上了?
……
寂寞啊!
谁能理解我的苦衷?!
既然,大家都觉得大隋的步伐,走得太大太快,那就干脆停下来好了!
广皇帝,决定给自己放假。
他停下所有的大项目!
然后,整个身心,感到无比的空虚和无力。
他开始讨厌一切和大政有关的事情!
他开始迷上了烟、酒、诗、茶、禅……甚至是神仙巫道之玄!
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坏!
就像一块机械表,慢下来,就预示着零件出了故障和损坏。
他,懒了,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