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安排,依例先是杨子灿、鱼俱罗等主将上书提了议。
与此同时,广皇帝征询王仁恭、李渊等北地诸郡太守、重臣的意见。
等他们的意见,全部归到政事堂,朝中重臣便就此进行了北军去留的反复商议。
议决情况整理成奏疏,呈广皇帝预览拍板。
这个时间有点长。
因为就是否继续进击突厥境内,政事堂、各部都有着不同意见。
因此,直到战事结束快近两个月的时候,关于白道城北路大军的去留诏书,终于从洛阳城发出。
白道城,正式设立常屯营,留三万骁果军常驻。
选三万五千男女俘虏,就地安置屯居。
原突厥人携带而缴获的牛三万头、羊十五万头,交于大营转做军资,进行畜牧繁殖。
自有、俘获的战马中,分公马、母马、儿马共计七万匹,交付于白道城大营驻军,军用,繁殖。
骁果卫右骁卫府折冲左郎将王辨、果毅右郎将阿古达哥,为正副大营总管,制兵事及屯垦诸事,行军营内便宜之权。
长史杜如晦,兼任营司马,协理军务;法曹参军郭昶等,俱都留守。
其余人等,由大将军杨子灿率领,于收到令旨五日内,开拔班师。
至于战功奖赏之事,那要等到骁果卫回到京师大营后,核契功撰,再行颁布。
朝廷的圣旨一颁布,白道城大营在大雪之中,又开始一阵忙乱。
分兵留驻,清割物资、武器、牲口、俘虏,装车……
组队、计划行程……
十一月二十一日上午,天色初霁。
朝阳出,班师大军开拔。
昨夜,阿古达哥、杜如晦、郭昶等,被大将军单独召唤一处,面授机宜至深夜方散。
驻营将官,送大将军杨子灿等三十里,一一惜别。
班师大军分前、中、后军,踏着厚厚的积雪,缓缓而行。
过大利城的时候,新任定襄郡郡守,即原弘农郡太守蔡王杨智积早在城门外设帐等候。
蔡王杨智积,可算是老杨家的宗室老人,也是少有的智者。
弘农郡城攻防战,杨智积力挫杨玄感之弟杨积善,功勋卓着。
此战,为后面赶来的剿匪大军,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为潼关沿线的守军,极大地减轻了压力。
此一战,也让广皇帝重新认识了这位久坐冷板凳的低调皇叔,心里便给他加了分。
定襄郡失而复得,急需一位可靠而老成的大臣,安心守护,确保边郡安全。
皇帝找来找去,就把蔡王杨智积给派来了!
在这大隋疆域版图的极北郡州,真说不上是个好来处!
但定襄郡的重要战略地位,却无疑是上等郡中之重郡,比起原来弘农郡守的政治价值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了!
好在现在的东突厥,算是已经被杨子灿一战干废。
要想再来一次像都拔刚刚表现的那样一次,恐怕得等上好久一段时间。
人,马,武器,财!
东突厥,彻底被打穷了!
其实,现在大隋内陆的好多人,都还不知道此战过后的东突厥,已经暗中快要变天。
铁勒大草原这广袤无际的大地,现在到底即将姓谁?
嘿嘿!
反正阿史那氏开始遭遇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
牧民和中等头人们的心,变了!
“蔡王爷,您老何必在此久候?”
“晚辈自会在此停留半日,专门进城向您请安才是!”
因为阿布现在全身甲胄,所以不便行大礼,只好以抚胸军礼向杨智积致意。
“嘿嘿,小家伙,你还这么见外?叫舅舅!”
杨智积笑呵呵地扶住杨子灿,说道。
阿布听了一怔,可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杨智积,恐怕是杨家皇室宗亲之中,最熟悉自己根底的人之一了!
当年阿妈去大兴城认亲,估计没少到他们家玩耍。
虽然年纪差异较大,但却是同辈儿的至亲之人。
当年卫王杨爽,可是和杨智积老爹杨整的关系,非常铁!
老杨家的隋太祖杨忠,有五个儿子。
老大杨坚,老二杨整,老三杨瓒,老四杨嵩,老五杨爽。
杨爽最小,也最受几个老兄弟宠爱。
等到杨忠夫妇亡故的时候,才六岁的他就被杨坚夫妇带在身边,视如己出。
很多情况下,即便是广皇帝这几个兄弟,也不见得能比得过爽哥儿这个叔叔,受到来自文帝夫妇的宠爱多!
但很显然,杨爽仍然能和几个侄子把关系处理好。
一方面,还是因为他年龄稍大。
广皇帝比杨爽小六岁,前太子杨勇比杨爽大十岁,也比老四蜀王杨秀和汉王杨谅大一点。
他,是仅次于杨勇的一个堂哥哥,堂兄!
另一方面,也是根本原因,杨爽再怎样受宠,也不大可能对他们的皇位继承,产生任何威胁。
为啥?
杨爽,是庶出!
是杨忠的妾,生的崽儿!
这在古代嫡庶有别、长幼有序的继承文化里,基本上就算是废了当老大的武功。
也因此,他也能够从小时候起,就被文皇帝委以重任!
杨爽很争气,不仅和宗亲们关系处的好,会做人,而且也为大隋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地方做官的时候,官声清正,政绩斐然!
可是,人一旦太完美,就容易短寿!
杨爽刚登上纳言这个宰相岗位时,没等再次大放异彩,突然就生病嗝屁了!
那年,他才二十五岁!
而才当上皇太子的广,这一年也就三十一岁!
杨爽死后,把他最好的印象,全留给了杨家皇室和天下百姓面前。
忠、勇、能、廉、勤、孝、帅!
简直是杨氏皇室宗亲内,一个高大全的典型性代表!
这让包括杨智积在内的所有叔叔阿姨、兄弟姐妹、侄儿侄女等,都怀念着杨爽的完美。
包括,许多老一辈的普通臣民。
奔逸绝尘,望之不及!
是故,爱屋及乌,连带着杨爽的儿子杨集、遗珠王蔻,被皇室中人异常的亲厚和重视。
像杨集,曾被五贵刻意构陷,犯致死之罪。
但广皇帝还是心有不忍,将之除爵为民,远徙边郡营州某地,在他同父异母亲妹妹的地盘上安静生活。
不过,这人到底是粟末地或营州城里的谁,阿布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
就是上面的这些关于杨爽的内情,他也还没搞得太清楚呢!
他也不好意思动用搜影和灰影的力量,帮他干这种八卦私活。
他需要有人详细给他说说啊,蔡王就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如果仅仅靠杨爽留下来的那几篇书信,实在是有点语焉不详。
“舅舅,万安!”
见此,杨子灿也就不能托大了。
忙脱下兜鍪,“哗啦”一声,就跪下磕了头。
天上有雷公,地上有舅公!
周围人,很诧异。
但杨智积却抚着黑漆漆的胡子,含笑不说话,恁是生受了大将军杨子灿的磕头礼。
而“舅舅”这个词,让周围的一干大将们浮想联翩。
“来,众位功臣们,本王为大家准备了好酒热食,吃好喝足再行赶路!”
阿布一挥手。
“诺!”
众将官见阿布下令同意,便欣然答应。
杨智积看在眼中,越发对杨子灿满意。
“鱼将军,来,咱们一起!”
杨智积和鱼俱罗也是熟人,便邀他一同去大帐后面的小帐子里吃酒说话。
鱼俱罗也是个有眼色的,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去当电灯泡?
蔡王爷找大将军,显然是有要事相谈。
况且,听到杨子灿喊杨智积“舅舅”,他便猜出一二。
鱼俱罗认为那就更不能随意参与了,这是人家甥舅间共述亲情的单独重要会面。
“蔡王爷,我受不得拘束,就喜欢在外边和兄弟们吃喝,您和大将军且自往,别管我,不碍事的。”
鱼俱罗抱拳施礼,婉拒了杨智积的邀请。
于是,杨子灿便和杨智积一起,步入小帐述话。
其他将官们,开始安排大部队就地歇息,造饭扎营。
“舅舅,怎么把您老给派到此处边远荒凉之地了?”
“朝廷就不能派个年轻抗造的?”
阿布扶着杨智积坐下,倒了热酒递给杨智积,问道。
“什么边远荒凉之地?什么年轻抗造?真是傻孩子啊!”
杨智积笑着说完,一口将粟末地的好酒五星出东方灌入嘴中。
“好酒,你小子弄出的这酒,实在是够烈够香,真过瘾!”
“你自己慢慢吃,我说你听!”
杨智积用公筷子夹了前菜放入自己的盘中,又用公筷将一条鱼的鱼唇夹给阿布。
然后他也不急着吃,倒是示意劝阿布自己动筷子。
阿布给老杨斟满酒,双手又敬了一杯,先干了,这才吃了起来。
“千万不要嫌弃这定襄郡偏远荒凉。对我来说,这是洞天福地,再好不过!”
“原来还担心突厥人肆意南下,但现在这都拔,都被你打得远窜西突厥几千里了!”
“还担心什么啊?”
“我估计,这东突厥想要缓过劲来,还得有那么五六年。可等到那时候了,你舅舅我,早已经安然入土了!”
“再说了,这不像以前,现在这大青山脚下,还不是有你三万多骁果军么?”
“我跟你说,我现在啊,安逸的很!”
“这样的地方,才是我这一辈子求的地方。山高,路远,安静,平安!”
老杨满足地咂咂嘴。
“舅舅,您胡子头发黑黝黝的,这可是高寿的样子!”
“上次我阿爸阿妈带给你的人参、鹿茸、虎骨,可以常吃,可以多泡酒喝!”
“说不定,这过一年,还能给俺多生个表兄弟呢!”
阿布笑嘻嘻地说着,插科打诨。
“你这臭小子!”
“当年我见你的时候,才这么高,小雀雀都露在外边,看看,这都开始嘲笑你舅舅我了!”
“不过你还别说,虎骨泡酒,真的起作用,还有那鹿茸酒,真的可以……嘿嘿!”
杨智积嘿嘿发笑,真有点不正经。
这与人们常说的那个谨小慎微、严谨低调、总怕死无全尸的蔡王爷形象,迥乎不同。
或许,在真正的亲人面前,他会卸下全部伪装,露出真性情。
“至于年轻抗造的,实际上谁还愿意来?”
“有关系的不会来,没关系的不放心。”
“也只有我这老不死的狗,还可以一用,替咱老杨家守着这扇北大门,就像你阿爸阿妈一个样!”
阿布听了,想一想,连连点头。
现实,可不就是这样?!
北门,这算是留给了杨智积。
而东门,是老早就交给老爹大屋作看守的。
南门,原是广皇帝本人亲自掌握,他在登基前,可是做了近十年的扬州总管。
目前皇帝在南门最大的看门狗,是冼夫人和冯家。
西门,最早是阿布他外公杨爽,长期担任凉州总管。
后来是内亲唐国公李渊,现在却是广皇帝的铁杆粉丝来护儿。
西南门,原来是蜀王杨秀,权利很大。
益州总管、西南道行台尚书令(辖辖今云、贵、川、藏),都督二十四州诸军事。
不过,现在干脆取消了,一直空缺,所以那儿的事现在也不小。
特别是康藏高原上——吐蕃的事!
现在,还没有天子守国门之说。
但用亲王或重臣,驻守和总管边疆大门,也是文帝时期具体的国策之一。
只是从广皇帝登基后,因为已经基本摆平了周边国家,所以将国事精力放在了内制和经济上面!
所以,边疆的驻军,在持续减少。
原来四大总管的设置,也被逐步取消。
高句丽一贯的蠢蠢欲动、东突厥敢于现在发动挑衅、南粤一带总有大小的叛乱、西部吐谷浑的骚动影响丝路安全、吐蕃人不断地开始兼并周边部族……
这些,都与大隋边境地区镇守大将缺席、驻军数量不足等,有着密切关系。
立国时短国威不显、府兵制战力不足调动频繁、基于权力集中行弱枝强干之策的弊端,开始发酵并渐渐显露。
“舅舅,我已经和白道城大营的王辨、阿古达哥交代好了!”
“以后,骁果卫白道的事情,还要您老人家多多帮衬着!”
虽然大隋朝堂,一直都很忌讳宗室与驻军的往来,但阿布自家人知自家事。
白道城如果要长期驻军,屯垦是最好的办法。
一方面,可以避免因为补给的问题,影响驻军稳定和安全。
另一方面,通过屯垦,也可以聚拢人口,有利于巩固驻军长期坚持的军心。
大隋目前,有着不可预知的局面。
地方和驻军,都搞好关系,才是一个双赢的长久之计。
“见外了啊!”
“来之前,圣上也跟我说了,虽然不可参知军事,但在安置兵属、划地屯田、物资交易、急事救挽等,还需守望相助,互相扶维!”
杨智积吸了一口酒,咂咂嘴,笑着说道。
“这就好,靠着大黑河,如果大量吸引南来的突厥难民,以及驻军家属、奴婢等,屯田、练兵,可是大好之事!”
阿布点点头说道。
他很赞同这种有益于长治久安的做法。
“舅舅,你刚从洛阳回来,可有什么事情亲口告我?”
阿布放下筷子,低声问道。
杨智积点点头,看看左右。
阿布会意,回头向屏风口的胡图鲁使个眼色。
胡图鲁看见,便闪身出去了一会。
回来后,他做个手势,便很乖觉地退到小帐外边数步之地。
而围绕屏风和小帐篷周围的两丈之地,已经全被阿布的近卫所警戒。
“你仔细听我说,记住就好,不要回话。”
杨智积放下酒杯,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阿布也正襟危坐,仔细聆听这个长辈要说什么。
……
“他身体会有大麻烦!”
杨智积指指天。
阿布会意的点点头,一点也不震惊。
杨智积很满意。
“如此,内外必有好大动静!”
“小子此去,小心应付,切不可多言多事,唯守护好代王,顺利过度即可。”
……
“上欲移驾南方,不知是谁的馊主意,福祸难知。”
“若是身康体健,倒是不失为稳定南方之妙策,毕竟现在南边之势颇为复杂。“
”然,现在主上身体如此,南去就是大忌也!”
……
“听说,现在那个叫王世充的江都通守,跳窜的厉害!”
“江南匪患,国策本是剿抚并用,以抚为主。”
“然,此人却先行诱降,后行坑杀、围歼、一个不留之手段,虽效果立现,却使朝廷失了信用,遗患无穷!”
……
“今,杜伏威等,又重聚淮南江都一带。”
“其势,再次汹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