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
阿布一惊。
不由得瞬间从思念中惊醒,沉声问道:
“哪儿来的?”
正心儿吓得一哆嗦,嘴一撇,就要哭出来。
“憋住,告诉爹爹,这儿歌从哪里来的?”
“怎么了?你这一惊一乍的?看把孩子吓的!”
温璇有点生气,一把就把吓得呆住的正心儿抱回怀中,看着阿布的变得严肃的嘴脸。
“璇儿,我问你,这儿歌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谁教的?”
“有啥问题吗?你这么严肃?现在大街小巷,都有好多孩子在唱啊!”
“前几天,我带正心儿去北市逛,就听好多花子、小孩儿,都在那儿跳啊,唱的。不想正心儿听了两遍,就学会了!”
“啊?现在都这么严重?”
阿布大吃一惊,立马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内外候府的工作,这是懈怠了。
这样的儿歌,竟然没人发觉有异常,而且也不上报?
是觉得没什么呢,还是有人故意按住不报?
还有没有其他类似的儿歌童谣?
到底是说,利用花子和儿童,肆意散布这一类似预言性质的政治谣谶蛊惑人心?
难道,真的认为这大隋无人,没有个能看清楚这编造谣谶背后动机的人?
……
阿布从杂物间,给正心儿找了一件原准备在他生日的时候亲手制作的弹弓玩具,让他到自己的游戏室里玩。
被精致的小礼物吸引的正心儿,立马破涕为笑,愉快地拿着弹弓子跑进游戏室,就要去找爹爹做好的土弹子玩。
“哥哥可立儿和姐姐佩瑗儿各有这样一件鹿筋的弹弓子,可威武了。”
“今天,终于也有自己的一件武器了啊!”
正心儿压抑着心中的激动,踮起脚在爹爹的脸颊上香了一口,说:
“谢谢爹爹!”
然后,又回过头来,搂住阿妈的脖子,啄了一下,就跑远了。
“璇儿,听我说,这些儿歌有问题,别问为什么。”
“你明天开始,好好把咱们几处宅子里有家口的,都清一清。”
“只一条,问清楚这儿歌从何而来,跟谁学的。然后如果都是外边来的,就严禁大人小孩传唱这些歌谣。”
“如果,”
阿布盯着温璇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的眼神,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果咱们家里的人,有人参与编造,或者跟了什么人主动去传这些话,抓紧送走,一个不留。”
“记住,悄悄地,彻底的,一个不留!”
“我感觉,这大隋又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内斗!”
“啊——”
温璇吓得惊叫一声,连忙用手堵住嘴巴。
“这些话,比直接造反更可怕,更邪恶!”
阿布指指天,指指地,点点头。
温璇的脸色,变得有些煞白。
白鹭寺的动作,非常之快!
侦骑四出,所有的密探开始进入偏街里巷。
刚开始,他们并没有随意抓人,而是找线索、找传播谣谶的节点。
然后,这许许多多的信息,源源不断地汇入白鹭寺……
裴矩看着内候官府递上来的奏疏,心里忐忑,脸色发白。
流行在大江南北的谣谶已经相当广泛,主要的童谣只有两首。
一首叫《桃李子》,八十八字。
“法律存,道德在,白旗天子出东海。桃李子,莫浪语。黄鹄绕山飞,宛转花园里……桃李子,洪水绕杨山……李花结果自然成。”
另一首叫《江水何泛泛》。
“江水何泛泛,杨柳何青青。人今正好乐,已复戍彭城。”
前一首,遍及中原大地、长江南北;后一首,则主要流行在江东一带。
这谣谶的意思,就看在意的人怎么看。
将它当做普通的歌谣也可,把它当做政治含义浓厚的预言也可,反正现在江湖上游荡的术士、相师,有的是办法把他说通。
作为大隋最高的特务头子,其他的事情他可以隐瞒不报,但这件事却是不能不报。
主要是现在杨子灿的角色太他妈要命了。
以前把他权当一个宗室的外生子就行,官小、权小、影响力小,但现在呢?
谁能说清楚他什么时候就偷偷给皇帝、皇后,后者那些个皇子、皇女、皇孙们说一嘴,而自己隐瞒不报,那就很不好了!
“卫王殿下,依您看这事咱们是报还是……?”
裴矩年纪大、也很鸡贼,想让杨子灿拿主意。
“裴叔叔,这事您老决定吧,咱们这白鹭寺的事儿,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您做主!”
阿布客气但巧妙地把决定权推远了。
下面的杀虎、杀波若俱都点头。
那个神秘的无面还是不在,但大家的意思以及态度很明确,这种事情报肯定得报。
但具体怎么报,全得由黄门侍郎裴矩做主。
黄门侍郎,可不就是干这个活的?
底下人,都算是具体干活的,做不得主。
这可是白鹭寺一惯的家规,没商量。
裴矩点点头,心中有些无奈。
的确,在这种事情上询问下属的意见,有点不合白鹭寺的行事原则。
他就是那个,唯一能做决定的人。
只要在白鹭寺中,哪怕就是卫王杨子灿,他都得听裴矩自己的意思。
他沉吟片刻,喃喃说道:
“咱们这么报上去了,可不得又死很多无辜的人?”
“即使秘密抓住的那些和尚、尼姑、术士、相师,又能怎样?”
“他们,也都不过是个传讯的人,那个所谓梦中的白衣神女,怎么去抓?”
“都说梦中见过真身,但让其描画形貌,却是各有不同。”
“现在这能证明一点的,这罪魁祸首,当是一女子!”
“可……神鬼之事,最是难消啊!”
裴矩满脸愁容,下面众人也心有戚戚焉。
白鹭寺的人,最不怕抓人、审人、杀人,最怕的却是找人。
虽然,他们是找人最专业的那群人!
真人,真相?
在他们眼中,根本没有真人、真相!
所有能找到的、验证的,很有可能就是一个烟幕迷障,是一个金蝉脱壳,是一个刻意留给你的假身假象!
间谍,怀疑一切,又相信一切!
因为,真与假,有时候都只是一种手段和策略。
你想让它真,他就是真;你想让它假,它就是再真也是假的。
裴矩,并不想多杀人。
现在流行的这些童谣谶语,其实也并非刚刚泛起。
早在前些年,就流行过。
最早的,就是那首一共两句便导致李穆家族覆灭的着名童谣。
“杨花落,李花开。桃李子,有天下。”
李穆是谁?
这人一点也不简单。
他,绝对是北周和大隋历史的天空中,那几颗最耀眼的星宿之一。
李穆,字显庆,陇西成纪人,出身陇西李氏,高平都督李斌之孙。
北魏时,追随宇文泰消灭侯莫陈悦,迎接孝武帝元修迁都,授都督、永平县子,后封为武安郡公。
北周立,累拜上柱国、太傅,并州总管,封为申国公,家族子弟广被恩泽。
北周末,紧随杨坚担任相国、力助其改朝换代,拜太师,赐丹书铁券,拥有“赞拜不名、无反不死”特权。
开皇六年,病逝于长安,时年七十七,加赠冀州刺史,谥号为明。
大业十年,广皇帝在远征高句丽的前线,找来隐居辽东的老相识方士安伽陀。
安伽陀是谁?
他也不是简单的人,却是当年广皇帝潜邸幕僚团中之一。
精通术数,精通图谶,是一位百年一遇的超级相术大能。
他和卫王杨爽等人,都为广皇帝当年获得太子之位、荣登大宝,立下过汗马功劳。
事成之后,这人悄然而退,来到了远离中原的辽东之地隐居。
而那个隐居的地点,恰恰就在粟末地杨柳湖不远的徒泰山余脉南坡的望风山。
杨爽的女儿——蔻,就远嫁于此,是粟末部酋长大屋作——杨继勇的老婆。
对自己家附近有一座望风山的小山这事,阿布是知道的。
但望风山上是不是住着一个叫安伽陀的方士,却是丁点儿也不知道。
却说广皇帝招来隐居的安伽陀,问大隋前程。
不想着安伽陀轻飘飘便吐出一句名言:
“当有李氏,应为天子”!
接着,丢下一句更有名的话“尽诛海内凡姓李者”,然后就一言不发,回去了!
尽诛海内之李?
哇塞哇塞哇哇塞!
这,可绝对不是一个容易接受和执行的好建议!
海内李姓,可是大中华汉地五大姓氏之一。
要赶尽杀绝,那得多少人?
少点估计,那得把大隋六千五百万人口中差不多一千万人口给物理删除掉!
这有可操作性吗?
简直是搞笑!
这个建议如果落实下去,估计还没等到开刀,这大隋的天下就翻过来了。
那时候,即使不是李氏为天子,也会有王氏、赵氏、什么氏,开始当家做主了!
广皇帝虽然心中既惊且怒,但也不好说什么。
广皇帝既不是盲目乐观的脑残儿,也不是疑神疑鬼的胆小鬼。
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还是能分清楚的!
如果是文皇帝,听了此话,肯定会立即下令诛杀此人,并将所有知道此事者悉数诛杀。
但是广皇帝,却没有那样做。
安伽陀是功臣,还是自己主动请过来的,并且他的出发点还不是为了自家的千古江山?
于是给安伽陀赐给以丰厚的赏赐。
不过,却是用实际行动,委婉地拒绝了他这个及惊世骇俗的提议。
安伽陀知道广皇帝的心意,谢绝赏赐,继续悄然隐居望风山。
什么叫种草?
这就是!
在阿布前世的那个年代,种草的定义本是播种草种子或栽植草这种植物幼苗的行为。
后来,随着网络生态兴起,种草就特指专门给别人推荐好货以诱人购买的行为,类似“安利”。
呵呵!
广皇帝当时没采纳安伽陀的这个提议,但这棵草却被旁边旁听的一些近臣给种上了,或许还包括广皇帝本人!
这颗毒草种得最深的,是一位叫宇文述的大臣。
对,就是他!
先说说大隋朝李姓的豪族,都有谁?
姓李的豪族,在当朝至少有三家,且都是巨头。
李虎家族。
李虎是北魏、西魏的名将,八柱国之一,赐姓大野氏,拜太尉,封陇西郡公;孙子李渊,曾孙李建成、李二等。
李弼家族。
李弼是北魏到北周时的大将,八柱国之一,累迁太保、柱国大将军,太师、赵国公;孙子李密等。
李穆家族。
为什么先要瞄准姓李的豪族门阀?
很简单,这是在时代想要造反,一要名望,二要财力,三要多多的骨干人力。
这三样,只有豪族门阀才具备。
宇文述这老小子,瞄准的是谁?
李穆家族。
为什么?
还是那句话,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宇文家,与李家,恩怨颇深。
李穆,做为文皇帝成功登顶的柱石之一,被封申国公、上柱国。
按照这时的蒙荫制度,李穆的爵位富贵,是可以传给嫡长子的。
但问题是李穆的嫡长子不幸早逝了!
那好吧,那就找嫡长子的嫡长子,也就是嫡长孙。
可倒霉催的是,这嫡长孙无福消受他爷爷的富贵,也去世了。
靠!
如此,悲痛欲绝的李穆,就只能按照朝廷承袭顺序制服,从其他的嫡子嫡孙中找继承人。
这下子,本来都死心的嫡子们,可就炸窝了。
他们开始纷纷活动,树表现,搞关系。
对,即使是一家子人,该活动的时候还得活动啊!
因为这李穆的权势、爵位、富贵,可不是寻常的一个小爵位!
那,可是申国公!
国公啊!
食实封邑三千户!
杨子灿袭他外公杨爽卫王的爵,也才食实封邑两千五百户,还是皇室宗亲的待遇!
这时,左武卫将军、李穆的第十个儿子李浑,诚恳邀请他的大舅哥、太子左卫率宇文述帮忙疏通关系。
李浑给贪财如命的大舅哥开出的条件是,一张远期支票!
什么样的支票?
申国公爵位下,食邑户一半的赋税!
支票每年有,一直到永久!
太他妈丰厚了!
这就是一座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宝山!
必须的必!
被远期支票刺激得兽血沸腾的宇文述,搞定了太子杨勇!
为什么是杨勇?
因为这时候宇文述可是太子杨勇的太子左卫率,相当于杨子灿刚入东都时担任的那个杨侑代王府职务。
那时候,太子杨勇还没有发疯,并且颇得文帝的欢心,所以在其出面说项之下,就让文帝内定了李浑当李穆的世子!
几年后,申国公李穆嗝屁!
文帝册封李浑为申国公,以奉李穆嗣。
李浑成功上市敲钟!
该轮到他这个新鲜出炉的申国公,给其超级财迷大舅哥、望眼欲穿的宇文述,兑现那张沉甸甸的远期支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