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皇帝,也忍不住笑出声。
朝堂上的气氛,顿时又为之一松。
不过,这笑声,并不是广皇帝想要的。
“好了,笑够了?乐够了?”
广皇帝的声音,就像定海神针一样,立刻就将沸反盈天的朝堂气氛,给镇定了下来。
“子灿的笑话,很有意思!”
“说说,你这作为女卫之始作俑者,到底是何章程?”
广皇帝执着地揪住“始作俑者”不放。
“陛下,诸位同仁,这女卫之议,的确,的确是吾杨子灿的主意!”
阿布这么一说,群臣立马就又乱了。
他们又开始将火力,对准杨子灿进行集中释放。
“乱臣贼子!”
“奸臣!”
“逢迎献媚,迎合溜须,道行逆使!”
……
就连一向关系要好的刘炫、庾质,也是对杨子灿须发怒张、横目而视。
那眼光中,全是愤恨和敌视。
……
阿布心里委屈,但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上。
否则,如果自己倒戈否认,那乐子就大了,
因为这火,明显已经不仅仅烧向了女卫,而且很有对准萧皇后的势头。
等到那时候,估计就要到了广皇帝和大伙,全部撕破脸的时候。
阿布深知,广皇帝,可是一个十全宠妻狂魔!
这护妻狂魔,一旦到达霸体状态,其爆发的伤害值,绝对可以流血五步、尸横遍野、人头滚滚、天下素缟!
虽然他的现在的身体羸弱不堪,但手头上还是有团灭所有朝臣的实力啊!
这样的事情,绝对绝对不能发生!
时机不对,地点不对!
“陛下,众位同仁,且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这下子,原本还想对准杨子灿大力发难的人,一下子就收住了嘴。
也,不笑了!
朝堂上,出现了怪异的安静。
如果不仔细倾听别人之言,这与小妇人做官有何不同?
阿布感激地朝刚才出怪声音打配合的萧瑀示意,并双手互握合于胸前,深深地做了一辑。
“前三月,吾查阅了我朝府兵可征之数。”
“三年前末,我朝有兵三百四十万,可机动者一百二十万。”
“去年岁初,我朝有在编府兵二百三十八万,可机动数七十八万。”
“今岁岁初,众位大人可知,我朝府兵机动数几何?”
说到此处,阿布将目光一一挪向刚才那些踊跃的同僚。
这些人,眼睛中满是狐疑,但神色却是发生了悄然变化。
是啊,现在北方边患,已经被这位大将军给一战定下来了。
但在整个大隋内部,还有近四五十万的叛匪,在蹦跳作乱。
而这四五十万的叛匪,必定要拖耗住大隋绝大部分的武装力量,去剿灭,去围困,去消耗。
四五十万之匪,至少也得需要近八十万的力量去围堵和平灭。
况且,现在的叛匪,早就不是三年前那等手无寸铁的农民、流民!
“六十六万!”
众人哗然!
这些力量,既要随时准备分出去防备东西南北的边患,还要死死缠住三大匪患突然爆发的意外。
和平年代,大隋的常备军也就是这个数。
可现在。全是和平时期吗?
这兵力,实在是有点捉襟见肘啊!
“至尊为何要开启骁果卫之制?”
“实乃形势之所迫也!”
“有人说,天下农民几多,府兵不足,可征之?”
“事情是可以这么做,如果家国安危至此,匹夫有责!”
这句话,杨子灿说得异常响亮。
直接震得仁寿殿的屋顶,“嗡嗡”直响。
众人变色,好个匹夫有责!
“然,我大隋之兴亡,也绝不能靠穷兵黩武、涸泽而渔那套!”
“天下农民是多,然其乃是供应我大隋五千五百万人肚腹之根本。”
“乱征农民,遗祸深远。无农,天下不稳!”
“然,无兵,天下不安!”
“何解?”
阿布故意将话停顿此处,然后用灼灼目光,再次扫视众人。
等了好一会儿,见大家都陷入神思,于是回转身来,又向广皇帝深施一礼,道:
“陛下,真到国家危亡关头,臣自信所有天下臣僚,皆会聚拢至尊左右,再打他个天下太平出来!”
这话,让广皇帝原本黑着的脸,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
“今岁四月末,我朝有官万两千五百七十六员,京师官员两千五百八十一员,郡州县官员九千九百九十五员。”
“如此额数,全部入军,不过一万五!一万五,何以藐视天下?又能为我大隋兵额欠缺。补上大洞?”
“此事,众位大人自是心知肚明,却心无利法!”
“幸得至尊英明神武,烛照万里,想出骁果卫之法。子布不才,练之成军,后有解雁门之围、破都拔之祸的侥幸之功!”
“然,一支骁果卫,无法弥补我大隋短兵之缺。”
“为此,尊上彻夜难眠,思虑神伤。萧皇后每每见此,焦急于心。”
“今五月初,右武卫虎贲郎将花木兰者,十年戍边,功成归朝,显露女儿之身。”
“至尊与皇后念其功勋卓着,孝心可嘉,特任其为尚书省尚书郎,然花将军坚辞不受,欲归家于农。”
“至尊与皇后叹之惜之,恰逢吾入宫拜见,便知其前后,不觉为我大隋有如此巾帼英雄,拍案鼓舞。”
“未几,吾偶然从皇后语中知悉,今大隋掖庭之中,罪妇爆满,有一万四千之众;而天下各处行宫,闲置宫妇逾六万之数,”
“如此之众,几无大用,靡费公帑,影响我至尊日月之形象。”
“故,子布斗胆,启禀至尊和皇后,请立女卫,效仿孙武教练宫娥之法,为我大隋应缺兵之急!”
“子布不才,但自持练兵成军之心得尚有,故此言之凿凿,力求尊上和皇后许之!便有今天之争!”
“子布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未能想得全面,实乃吾少不更事,缺少历练!”
“还望尊上、众位同仁,予以苛责教导!”
说道这儿,杨子灿竟然“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殿堂之上。
他双手互握,放于头顶,敛声静气,不再说话。
这下,可把常朝上的文武百官给镇住了。
杨子灿,这,这做得没错啊!
只是想得单纯些,可人家才多少岁?
二十三,还是二十四岁来着?
的确是缺少历练啊!
可大家,都不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
再说了,如此说来,用宫女编练女卫,倒真不失为一个救急的善政!
善政!
善之善者也!
……
咦……不对,这死孩子也太年轻了!
二十三四,大家当年还在到处奔波呢!
可现在,这家伙都已经是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了啊!
……
琢磨完杨子灿的一番慷慨陈词,众僚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于是大部分人的态度,有发生了改变。
他们不约而同,渐渐又念起大屋作父子往日的情义和好处来!
孩子是有点鲁莽,但也是自家故交的子弟,往日情分和印象都很不错。
这事儿,也不能这么全怪在孩子头上。
要怪,就怪那些可恶的匪贼……
要怪,就怪这么多女子,为什么不全是男子……
“陛下,臣请奏!”
一个声音终于响起。
原来是老小子苏威。
“讲!”
广皇帝又吐出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字。
“女卫,也不失为一条暂缓兵源紧缺的妙策,只是是否为常例,需要商榷!”
“臣附议!”
萧瑀抢上一步,禀道。
“臣附议!”
“臣附议!”
……
呼啦啦,好一帮臣子涌上中庭,表示赞同左仆射苏威的奏议。
最后,女卫的事,还是广皇帝拍了板。
女卫,非常例,只存于剿匪期间。
等三大匪患靖灭,剿匪府兵回归京师,女卫便可解散。
至于官阶,参照骁果卫降一阶二品任用;其勋,参照命妇,不世袭,其子孙可酌情荫恩赐勋。
俸禄勋爵,追随终身,形同谯国夫人冼英等。
另,特任骁果卫大将军、卫王杨子灿权领女卫,编练女卫。
花木兰,为女卫将军;正阳公主杨吉儿,为女卫司马。
至于长史、录事、参军等,并未一一定下,等女卫初成,依据兵部上报名单,再行核准赐授。
至于女卫的员额,定在左右卫各两万五千,共五万人。
其中,宫女选拔两万五千数,民女招募两万五千数。
女卫,同骁果卫一样,属左右备身府,皆受兵部直管。
不几日,萧皇后发出懿旨。
诏令天下,不论士农工商之女,高壮习武者,皆可参选女卫。
凡入女卫者,粮饷同男,以功受爵。
高兰,一步步走进西夹城的洛城殿。
身后,是九十九名此次武选和策试优异者。
里面,有她的小伙伴,虞春,王四姑娘,刘莹儿,梁谦谦,萧玉。
还有她不认识的好多人,比如那个让杨子灿记住声音的魏巧儿和窦月娥……
就是曾经出入内宫的一些较为高级的嫔妃,也出现在这群人之中。
大业殿、仁寿殿,观文殿,同明殿……
虽然和掖庭永巷仅仅隔着一道墙和一条路,但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至今都没有看到过全貌。
这些在传说中的华美宫殿,她们过去只能在高墙之内,看见她们那五彩流光的屋脊和飞檐。
现在,她们终于看见了。
而且,现在就走在这宽大、结实、整洁、光亮的大理石台阶之上,走向似乎光明的前方……
一切,都如在梦中一般啊!
这些女子,有采选来的,有因罪来的。
自从儿时起,都对这皇宫大内,有过许许多多的绮梦。
她们谁也不会想到,将来有一天,自己将会以这种出人意料的方式,踏进这里。
洛城殿殿中两侧的板位,立着不多的一些人。
这些女子的某一位亲人,曾经华服高冠、昂首挺立于此。
然而,现在呢?
斯人已逝。
哦,那个常出现在选拔现场的大帅哥,也在此列,还挺靠前!
这人,真的挺和气,真的真帅啊!
其他的人,基本上都不认识。
就是有认识的,也早就模糊了、不认识了。
女子们微微抬首,便看见明堂之上高坐的两人。
那,是广皇帝吗?
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只是个瘦瘦的帅老头。
倒是旁边的那位女人,雍容华贵,美艳异常。
这就是天下闻名的萧皇后吗?
……
所有人,尽量要保持低调和礼仪,要低眉颔首,要步行款款。
但在跨入大殿门槛那刻起,她们总会忍不住抬眼窥视这个神秘高大的殿堂,以及殿堂上的每一个人……
一百个人,一百张小桌。
每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卷白纸,一支毛笔,一方砚台,一块松墨,一只有水的杯子。
这,又是一场考试。
只听一个尖细的嗓子高喊:
“制曰:凡在有生,含灵禀性,咸知好恶,并识是非。尔临长罪,入宫思过,人皆迁善。朕受命上天,以德化人。凡入女卫,诚心感悟,赴卫家国。明是率远,守律自新,人皆木兰,刑厝不用,其何远哉!”
……
跪谢完毕,中女子各入考位。
却见卷首有题。
策一篇,论一篇。
策题,在《司马法》、《孙子》、《吴子》、《尉缭子》、《黄石公三略》、《姜太公六韬》六篇中,任意选择一篇中某一段,默写。
论题,“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 。
时间,一个半时辰。
一声鼓响,女武官的大殿之上的另类殿试,开始了。
众女子,开始研墨,化墨……
阿布是站在朝班的左侧,看着一个个女子考试的样子,心中不禁唏嘘。
这场景,多么像他穿越前的各种考试场景。
他当年,是参加的军校考试,也是这样心生忐忑地进入戒备森严的考场。
等监考校官检查完各种证件、文具,就将那好几张大卷发到桌子上。
而自己,紧闭双眼默默念上几句,便开始摊开试卷,细嗅墨香……
广皇帝可能没想到,他的这场心血来朝的女卫殿考,为后世武科举的文考立下了标杆。
实际上,武举的策试和论试,后世都是延续了这个模式。
策题,往往紧扣兵书,主要考察其对战策的理解。
论题,要么同样出自兵书,要么便是儒家经典,主要考察其对时政的看法。
只是今日上殿考试的女卫们,身份有些特殊。
所以,兵书战策的考察,仅仅是默写一段,看看她们是否对兵书了解和熟知。
而论题,则出了一句《诗经·风》中的话。
阿布刚刚也看到了这个试题,不由大吃一惊。
单独摘出来的这句,出得比较有意思。
实在不知,这广皇帝是处于何居心才能命出此题。
无名氏写这首诗,是在批判女子私奔无德之举。
不能自守贞信之节,是大无信也。
罔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知命也。
表面上,批判的是破坏传统婚姻制度的私奔行为。
骨子里,却是在宣扬女子谨守礼法、忠于传统。
然而,广皇帝的真实意思,是这个吗?
阿布深表怀疑。
不过,再怀疑,也不敢巴巴地问或肆意揣测了。
算了,就看这些刚从也掖庭中出来的女子,如何面对这可能是她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验。
特别是,这一道奇哉怪也的论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