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本来还坐于中军高车之上的张须陀,猛然站起身来。
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才那个叫阵的黑甲将,竟然带着他的黑甲军,一点点突入进来。
真,猛士也!
瓦岗寨,哪里来的这么厉害的骑军!
这比大隋的精骑,也不差什么啊!
娘的!
眼见不好,张须陀命人一挥令旗。
秦琼的先锋营立马冲出,迎向殇的黑甲骑军!
而整装待发的刘长恭、罗士信等猛将,也跃跃欲试。
黑甲军,很快就和前来接敌的骁果卫交战在一起。
好在方阵就是个空心阵,看似很大,但是里面给骑军留下了足够的来回空间。
这骁果卫和殇骑,一时间杀得很是热闹。
你来我往,乒乒乓乓,煞是好看!
伴随着缺口打开,单雄信和徐世积一左一右,开始像挤牙膏一样,“滋滋”冒着火星,突入了进来。
瓦岗贼匪,果然长了本事!
好!
变阵!
一阵金鼓响!
步兵后撤,收缩至中军。
刘长恭和罗士信,率军拍马左右迎击。
这一次,双方的伤亡开始猛增!
两方军中,能像秦琼和殇那样全身披挂的,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秦琼,人家是骁果卫精骑,是吃皇粮的募兵,装备在其大将军杨子灿的操作下,俱是一流。
而殇呢?
不说当年来的时候,人家是自带装备。
即使那些战马,也是亲手一批、两批的从官军、民间抢的!
这真是奇了怪了!
这殇部出战,总会隔三差五地碰上好事!
要么遇上路过的马贩子,抢了!
要么碰上过河的运马船,抢了!
要么还碰上好几次运输辎重的漕船和军队,抢……
这连续四年下来,可牛逼了!
硬生生装备出一支超级厉害的铁甲骑兵!
当然有头领会瞎逼逼,对富裕的殇部表示不满。
但架不住人家殇来得早,还深得大寨主翟让的信任和器重!
二掌柜啊!
所以,这寨中的平均主义大风,始终就没能刮到殇骑身上。
现在可就看出来了!
这有铠甲和没铠甲、有全铠甲和没全铠甲,真是不一样啊!
古代为什么那些大将、主将老不死,能杀个七出七进?
武力值是一方面,但其良好的铠甲防护、优良的战马体力、锋利的手中武器,哪一个不是保命的神器?
普通军卒,有一把上好的长枪、长刀,就是宝贝了!
这时代,可是绝大部分人需要自掏腰包、自我武装的府兵时代!
瓦岗军,更是如果能穿一身像样子的、不露肉的衣服,就算阔人!
府兵中,阔人多;瓦岗军,阔人少!
但是,厮杀开始之后的凶悍,都是一样!
战斗之中的人,都是争命的人!
要么死,要么亡!
这样酣畅的厮杀,大约就持续了半株香的时间。
然后,正如老张设想的一样,瓦岗军开始不支。
不是那支黑甲军不行了,也不是的那支左翼匪军不行了,而是右翼那支瓦岗贼匪有点奔溃!
徐世积,显得非常狼狈。
在罗士信的攻击之下,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不行啦!
右翼的瓦岗农民军,开始纷纭丢下兵器,掉头四散。
那样子,就像脚底下生了飞毛,那叫个快!
右翼的奔溃,很快就带来了连锁反应,左翼也撑不住了!
跑!
故技重施啊!
殇骑,独木难支,马上就要变成孤军被包围!
老张心中惊喜莫名,连忙金鼓齐鸣,给秦琼助威。
其他兵马,也赶着想去围困。
可是,他们喜爱的黑甲军,哪里是吃素的?
只见为首那个黑甲将,举起手中长朔,向西一挥,就绝尘而去。
黑甲军,不再恋战,就如一条黑龙,呼啸向西而去。
我滴个乖乖!
这黑甲将就像多长了眼睛,竟然知道那儿就是方阵的生门!
秦琼很不死心,带着自己的五千余骁果精奇,尾追而去……
老张自是放心,也不鸣金收回,心里希望留住那个让他印象深刻的黑骑军!
最能战的黑骑军溜了!
张须陀哪里还能放过其他的败溃奔亡的瓦岗军?
他亲率大军,对他们紧追不舍。
尽管瓦岗军以善溜闻名,但这次真的遇到了麻烦。
索水上,早就出现了张须陀提前布置的大小数百艘战舰,挡住了瓦岗军几百条用于逃跑的小船。
水上无门!
上万的败军,被俘、被杀!
陆上有路!
单雄信和徐世积,两股合一股,撒丫子向浅山区的密林地带逃亡。
追追杀杀!
杀杀追追!
死的,都是该死的,人们叫他们炮灰。
活的,都是该活的,人们叫他们老兵。
老兵,总是不死,或在总是死在最后!
张须陀这次可算是赢麻了!
看着道路两边被军兵们压服跪倒于地的俘虏,以及那些横七竖八倒地的成堆尸体,他的心里乐开了花!
太不容易了!
这四五年,自己忍受了多大的委屈和压力?
当朝廷雪片一样的问询函,飞到他的几案上的时候,他的内心是崩溃的。
瓦岗寨,都成了他张须陀好几年的噩梦!
这下好了!
是给翟让小儿和李密死囚,表示点颜色的时候了!
狂,我叫你狂!
作为主帅的张须陀,也跨上自己御赐的青骢马,提起大马刀,也杀向逃窜的瓦岗军。
跑马的功夫,两方人马一追一逃,很快就到了浅山区丘陵地带。
沿路,厮杀不断,尸横遍野。
长于速度的剿匪大军,杀得勇猛。
奔逃的瓦岗军,丢盔弃甲,多路狂奔。
前面的路,越来越窄,越来越起伏。
草丛,灌木,树林,溪流,也渐渐多了起来。
原本拧成一股的剿匪大军,不得不追随窜入林子野洼的乱匪,分作数股突入越来越密的树林。
“慢!”
“逢林莫入”的警训,闪过张须陀的脑海。
他快速勒住码头,示意鸣金。
“嘡嘡嘡嘡……”
急促的金锣声,快速的有节奏响起,传遍山野。
张须陀左右的骑兵和步兵们守住脚步,开始向中军靠拢。
然而,冲在前面的周法尚、刘长恭、罗士信等人,已经淹没在密林和山丘深处。
那儿杀声整天,却不见其人。
“坏了,可能有埋伏!”
张须陀心中警铃大响。
看着四周影影瞳瞳的密林,心中迟疑不定。
“就地方阵,继续鸣金!”
张须陀再次下令。
金锣继续“嘡嘡”地响个不停,随着校尉们的呼喝,在张须陀周围很快形成了一个坚固的防守方阵。
就在这时,破天的鼓声和梆子声响起!
树林深处、山头上,亮起无数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旗帜。
“杀官军,穿衣裳!”
“捉张贼,吃义粮!”
……
人声鼎沸,人影如麻。
四面八方,涌出无数股人马!
瓦岗军伏兵!
中计了!
为首的最大一股,亮着一杆猩红大旗,上面绣着一个黄色的大字“李”。
李密,是在这儿等着呢!
显然,刚才殇骑黑甲军西去,乃是引开最具战斗力的骁果卫!
而单雄信和徐世积,也是乘势诈败,勾引张须陀进入李密早就设好的埋伏圈。
在这样一个环境,官军的骑兵、长枪、远射的优势,全部一下子变成了劣势。
瓦岗军,凭借着灌木、丛林、水洼的掩护,便可以让自己粗糙的武器,发挥出最大的效能。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不一会儿,剿匪军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骑兵下马,展开地面阵地战。
步兵,也就近围拢在一起,与围上来的匪兵厮杀。
这样下去,无疑对官军极为不利!
以寡敌众啊!
就是官军再有武力值和铠甲防护,也终归有体力耗尽、失手被杀的时候!
得势的瓦岗军,前赴后继,奋不顾死!
近身,缠斗,围攻,车轮战……
李密,从容布置,摇动号旗金鼓,极力催战。
他的意图不言而喻,就是利用这种流氓战术,最大可能歼灭和杀伤这些已经完全落入圈套的官军!
不论代价!
一战成名,就在今朝!
看着、听着自己的手下惨死、被俘的景象,张须陀咬碎钢牙,双目血红。
“苍天啊,这是要绝了我大隋的气运不成?”
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捉住翟让扒了他的皮。
只是眼前最紧要的,是尽快解决本身被围的困境。
“众卫听令,全部落下马背,卸掉裙甲,以步而战!”
一声令下,中军方阵中的所有骑兵,全部下马,轻减披挂装备,以便在地面与敌开杀。
“跟我冲,目标罗士信、刘长恭!”
张须陀大喝一声。
只见他亲率一支已经变身步兵的力量,突出方阵豁口,杀向左前方丛林深处。
那儿,罗士信正带着自己的人马疯狂对砍,早已险象环生。
而周法尚,领着另外一只人马,杀向右前方。
那儿,是刘长恭的部队。
可怜大隋铁骑,被死死限制在小道旁边的丛林之中,根本无法施展开来自己的威力。
一匹匹战马,驮着满身盔甲的骑士,腾腾挪挪,左支右绌,那里还有半分往日的铁甲雄风?
那些被偷袭落下战马的骑士,挺着沉重的铠甲,只几个回合后,就气喘如牛……
他们,连解下沉重铠甲的机会也没有!
死亡,如跗骨之俎,在山林之中不断产生……
这一会儿,官军死伤的数量,就要比瓦岗军明显多了起来。
树林中的绊子、钩枪、铁锤、飞石……正当时!
无主的战马,很快被嚎叫着的乱匪牵走,发出惊慌的嘶鸣!
落单的骑兵,很快耗尽体力受伤,最终无力的倒下。
他们身上的铠甲、鞋子、衣物……瞬间被剥得精光!
张须陀,真乃“五骑胜两万”的猛人!
他左突右杀,带着人马杀开一条血路,竟然冲到了自己的爱将罗士信处。
危如累卵的罗士信这一支,早就被分割冲散,各自为战。
他带着自己的亲军二十多人,围成一个圆阵,正在勉励抵抗如潮水般涌来的瓦岗军。
“士信,小心!”
近在咫尺之遥,张须陀开见不远处一个贼酋,正挽弓对准罗士信放了一箭。
“呜——”
一件黑乎乎的物事从张须陀的手中飞去,正好挡住了射向罗士信脖颈的一箭。
这箭很是歹毒,奔着罗士信的脖子而去!
这,绝对是善射者之箭。
脖颈,正是骑将最薄弱之处。
全神对敌的罗士信,根本无暇顾及飞来的冷箭。
只觉眼前一黑,“嘭”的一响,才发现是一只圆盾掉在地上,上面是一支乌油油的铁箭。
显然,瓦岗军已经夺得了大量官军武器,开始拿着他们反击了。
张须陀见那施射的贼酋甚是了得,也来不及和罗士信说上话,抄起手中的马刀,就劈砍过去。
一时间,瓦岗军人仰马翻,血花四溅。
那位白衣施射者,眼看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杀神,一步步地迫近身前……
怎么说呢?
此时的张须陀,正是万人丛中的大刀侠客!
一步杀一人,百步不留行!
当面之敌,无不在他的那把大马刀下,糜碎!
而他身后的二十多个手持大刀、铁锤、巨斧的亲兵,就像一条开挂的血龙,吞噬一切!
杀怕了的瓦岗军,开始躲闪逃窜,意图躲开这些杀神之刃!
然而,就是那一下,什么都会结束!
白衣神射者,睚眦俱裂。
那一个个身首异处者,无不是他往日的好兄弟!
于是接连挽弓,射出连珠箭,对准那个为首的杀神!
一箭!
张须陀的胸口,犹如遭到一击重锤!
老张不由眼前一黑,喉头生甜,一口老血涌进嘴中。
好厉害的箭力!
张须陀强自咽下这口老血。
他的胸甲,非常精良,并非能被寻常铁箭射穿!
像他这等大将的明光铠,用的全是上好的精钢打制,防护力惊人。
如果没有七石以上的硬弓,再配以专门的十字开刃破甲箭,很难射穿而造成杀伤。
再或者,用大型强弩,发射倒刺重箭,直接用冲击力击穿、击破这种铠甲。
目前的瓦岗,还缺乏这种特种武器!
但是张须陀对面的这位,能用十石强弓射出普通的箭,却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老张不退反进,杀得更猛,又出一刀。
对面一敌将,被从头劈到腰,一分为二。
“三哥!”
白衣施箭者痛呼,手上不慢。
又一箭!
张须陀一个趔趄,他情急之间,翻转大刀一下倒插于地,双手抱紧刀把,堪堪稳住身形!
一口鲜血,喷出嘴巴,糊满面甲。
大口喘息,脸如金纸!
他的视线中,一片模糊红影。
手中,已经没有了圆盾,张须陀成了一个孤立的活站靶!
“呜——”
有一支铁箭,带着呼啸衔尾而至!
这一次,瞄向的,是张须陀的面甲与项圈之间的缝隙!
张须陀,知道这箭的来处所向,但刀光火石之间,已经没有时间去用翻滚、侧身等办法去躲避了!
死亡,来吧!
张须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