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吓了一跳。
仔细检查一番,发现这小老头是激动太甚,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好好静养一会儿则可。
于是,阿布给他盖上一条棉毯,让胡图鲁好生看着。
此时的水头潭谷地,变成了一片热闹的兵营。
星星点点的篝火,沿着鸭子河两岸星罗棋布。
夕阳西下,喧嚣而有序,全是杨子灿的骁果卫大军。
只有他们头顶上瓦岗寨,一片静谧,连一丝儿炊烟和狗叫声,也没有。
只有在绵延周周的寨墙和角楼之上,来来回回走着警戒的士兵。
但是,他们还是瓦岗的喽啰吗?
“大将军,都已经收拾完毕,寨里的匪贼一个也没留,全是看着册子一一盯对。”
“那些女眷孩童、财物、粮食,也已经全部送上战船,送去了洛仓!”
秦琼和王萧安从山上下来,向杨子灿行礼报告。
“好,务必要保密,不能走漏一丝风声。”
“来!忙乎一天了,快过来吃些东西,今夜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对于自己的这两员爱将,阿布喜欢得紧。
今天,他们在殇的引导下,顺利进入瓦岗寨,非常轻松地就拿下了翟让、李密这处留守空虚的老巢。
釜底抽薪,是他和殇早就秘密筹划好的事情。
二人听了,便围坐在阿布周围,接过胡图鲁端上来的猪牛羊肉、汤和面饼,开始大口吃了起来。
殇,是个神秘的。
自是要多多保持神秘,阿布也无需他在这等大庭广众之下露面和显摆。
刚才在鸭子河一处隐秘的河湾里,两人已经做了非常仔细的沟通。
至于带过去的那些瓦岗寨的巡逻士兵,自是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这时候,谁也不敢再讲仁慈和侥幸。
如果不是阿布严令,按照殇的意思,就连那些瓦岗的所有妇孺们,也要随同其他的喽啰男丁,全部一次性处理掉。
“胜利固然重要,但大丈夫,要有所为而有所不为!能不杀就不杀!”
殇当时听了阿布的话,只能撇撇嘴。
但他,终究再没有说什么,既然连老大都这么说了,那就放过吧!
至于隐患,嘿!
妇人之仁!
这也许是阿布和粟末地的所有老少爷们,最大的不一样!
以前的粟末地,对和错,敌和友,好和坏,泾渭分明。
但是现在,自从在这家伙的操作下,和九世死仇高句丽和亲之后,似乎什么也变了!
当然,粟末地似乎突然之间,也变活了!
妖怪!
多智近乎妖!
特别是自从这家伙奇迹般的死而复生,这种感觉就一直困扰着殇。
当然,这种感觉和变化,是殇最喜欢和渴望的。
所以,他愿意为了这种感觉和变化,去再次闯荡在天下最危险最复杂最混乱的地方。
灰影行动队,在他的率领下,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黑暗力量。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地藏菩萨本愿经》的这段经文,当梵幢寺的觉醒法师给殇讲解时,他便牢牢地记住了。
好个地狱不空!
交代完相互衔接和下一步行动的事,阿布便让殇自便。
殇,也只是接过阿布的酒囊,灌了一口,抱抱阿布,然后头也不回地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他和小安子,还得继续是瓦岗的殇骑。
“你们说,张须陀他们还能支撑多久?”
阿布看着周围正吃喝的兄弟,喝着浓茶说道。
“十五万人,围住七万人,要想全歼,恐怕也不容易,可不得打上三五日?”
程知节喝了一口酒擦擦嘴说道。
“嗯,虽然张老陷入龙息谷重围,但他们列成防守圆阵,那也至少能坚持来两日。现在最担心之事,却是食物,恐怕坚持不了三日!”
秦琼思考了一下,说道。
因为追击仓促,估计大军的粮秣并没有能带入包围圈,这样几万人至少会饿肚子。
饿上一两日,还能坚持,但是过了时间,恐怕大军就会不战而溃!
其他新加入的,如王萧安、李成阳等人,因为根本不熟悉情况,都是选择沉默。
“那些赶来增援的人马,都到哪儿里了?”
阿布回过头,问自己的长史李德奖。
李德奖,就是干爹李靖的二儿子。
原来是在右武卫宿卫,阿布建立骁果卫,自是设法将其调到身边。
等骁果中卫建立,阿布顺势将其提拔为中卫长史。
“禀大将军,虎牢关裴仁基领两万,已运动至荥阳城东二十里待命。汲郡通守管食吾领两万,已迂回至代海寺东北关店十五里待命。”
“梁郡太守杨汪命张巡,领当地鹰扬府府兵一万五千人,在代海寺东安雁鸣湖待命。”
“潼关守将贺娄皎派一万人,合河东郡守尧君素一万五千人,共两万五千人运动至洛仓,已与我来弘部合兵,潜伏待机……”
听着李德奖的介绍,程知节已经熟练地拿出一张军用地图,用规尺和炭笔,在上面一一地将援兵标注其上。
看着制作得如此精美的地图,秦琼等原来骁果卫的老将都是眼热无比。
这舆图,可不是什么画片儿,全是各种线条、图标、数字……
真不知道,大将军这是怎么招募来的这帮奇人。
只知道,这些人,大都是当年从高句丽战场上搜罗来的战俘。
有的,是高句丽人,像先前和自己联络交涉的小安子。
有的,是突厥、契丹的汉人,还有一些是这些年大隋失落在大东北的流亡将士。
唉,大隋这是弄丢了多少能人干才啊!
瞧瞧,这些人行军打仗,一个个非常勇猛、熟稔,也很有章法。
最可贵的是,他们做起事情来一丝不苟,既专业,又严谨!
就是他们所用的这些制图、绘图工具,也是从来没听过、见过。
怎么说呢?
就是每人所做,都具有一定之规,就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高级得很!
秦琼、李德奖等人,感觉自己除了有一把子力气,其他的都有点落伍了。
跟在大将军身边,真是长了太多的见识,刷新了几多三观!
“嗯,现在我们外围的力量,不算洛口伏兵,差不多有七万五千人。”
“这点力量,想全歼瓦岗乱匪是不可能是的事。”
“但是,我的机会就在于敌明我暗,彼又全聚于代海寺龙息谷一带。”
“只要我们将攻击的重点,集中与他们首脑……”
说着,阿布用手中的树枝,轻轻地一点作战地图上标红的最大一点。
“砍掉其一首脑,包围可散,张将军部危局可解!!”
“记住,散而不放,驱其运动。以李密之心思,非久居人下之辈,知其瓦岗已入我手,为军心计,必然西进!”
“然后,正如他所说,定将西取荥阳、虎牢、洛仓、洛阳……”
“到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他们能溜,我们也能跑,水陆两路,围追堵截!”
“石子河、洛口仓,就是我为他们设下的葬身之地!”
杨子灿一一指着地图上的各个点,目光炯炯,侃侃而谈。
秦琼等人,听得心惊。
这杨大将军怎么就知道,这翟让、李密就一定会按照他的指挥棒走?
他们难道不能向北,取黎阳仓?
或者顺黄河或运河往东,去和高鸡泊的窦贼合兵?
……
来自东北的重影将官们,却是一脸平静,只是默默地点头。
少帅关于宏观军略的指示,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这也不是他们这些领军大将们,需要去关心和考虑的事情。
他们该做的、该关心的,就是具体如何实施军略、如何开展行军作战、如何达成军事目标。
这些,才是他们自己需要格外操心的事。
这方面,少帅从来不太关心。
他常说这样几句话。
“方向、目标、后勤,是我的事!”
“过程和结果,那是你们的事!”
“执行得好坏,那是巫医曹、监军、军法司的事。”
“我做好我的,你们做好你们的,谁做不好,谁领板子!”
……
很快,大家就进入到具体行动实施的讨论。
军参们在大家吃完饭不久,就已经将精美、细致、形象的沙盘送了过来。
就在这水头潭边,大家开始了一场沙盘推演作战……
此时,王桂早已经清醒过来。
可他,只能蜷缩在棉毯里瑟瑟发抖。
他可算是请明白了,这天要变了!
自己周围,全是数不清的大隋官军。
而那个叫自己舅舅的家伙,自己的亲外甥,阿布契郎,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头。
“大将军!”
“天啦,杨子灿原来就是蔻儿的儿子!”
“杨子灿,自己早就是如雷贯耳。”
但瓦岗寨上下,很少传播关于这家伙的身世。
王桂只知道,这杨子灿是当今皇帝的亲戚,是什么卫王!
当年,他虽然知道自己家的姑爷大屋作被赐姓,但具体叫什么家里都很少提。
至于大外甥阿布契郎,那时候也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
调皮可爱,无法无天,家里人也只当他是个塞外部族小世子,常以阿郎名之。
正规点,也就是阿布契郎。
杨子灿,这个文皇帝赐得姓名,反倒是大家给刻意地忘记了。
毕竟,杨家尽管是皇族,但是个大望族王家之间还是有点嫌隙的。
特别是卫王杨爽做的那等不齿之事!
“卫王?”
“我滴个神啦?”
“这不就是那个杨家的浪荡王爷杨爽嘛?”
“枉我有一颗聪明的脑袋!连这个关键的都疏忽了!”
“这孩子,难道是接了杨爽淫贼——他外公的爵号?”
“如此说来,这大外甥,可不就是他们老杨家的卫王爷?!”
……
王桂神思起伏,心乱如麻。
曾经因为参加汉王杨凉造反,而被灭族的叔叔王頍一家,以及其他没来得及逃脱的亲人身影,一一浮现在眼前……
“自己这一家子,怎么就和这杨家,撕扯不开呢?”
“仇恨?羞辱?逃亡?罪责……”
“这又从何谈起呢?”
……
王桂想着想着,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感觉这十二年的流亡生涯,过得太没有意思。
四十六年的人生岁月,都干了个啥啊?
“现在,还成了大外甥的俘虏!唉!”
……
他正躲在毛毯中多情,忽觉面前光线一暗。
毛毯的一角被打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了他的脸上。
“哎呀,舅舅,您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了?”
阿布看着泪流满面的舅舅,不觉大为紧张。
这好不容易在这瓦岗把失散十几年的舅舅给找到,可别还没和老爹、老妈见一面,就给弄没了。
那他以后在父母面前的日子,就绝对绝对不好过了。
特别是在这劫匪前线,更是说不清。
到底是病没的,还是被自己故意给杀的……
阿布没心没肺地想着,但对这个便宜舅舅还是非常关心。
阿布契郎的舅舅,肯定得是自己的舅舅。
绝对是,谁也说不远!
“没有,呜呜,我是,我是有点想家了,还有你娘,你爹……”
“唉,没事了,舅舅,您放心吧,什么都会好的!”
“这些年,爹娘和我,都在到处找您,就是一点儿也没找到您的消息。”
“我也是年初,在外候官府的密报中,才知道您跟了李密,入了瓦岗……”
“现在,您自己选,是跟着我在军中帮我,还是我把您送去东北和爹娘相聚?”
“京城就别去啦,那老宅子,早就被朝廷收走送人了,家里人也都不再啦!”
……
阿布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告诉了舅舅。
并且,还附送了舅舅两个选择。
“我,我也不知道啊,终南山里,还有你舅妈和表哥表姐呢,要不你送我……”
王桂哽咽着,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啊,这么说舅妈他们也被你带出去啦?好,太好了,这么一来阿妈可就太开心了!”
阿布高兴得一拍手掌,声音就变得有点高。
惹得王桂担心得一下子坐起身来,想去捂外甥的嘴。
可是突然之间,他想到了不妥。
忙又尴尬地收回手,但他警觉的目光,却是向四周扫视。
“舅舅啊,您就放心吧,这周围,都是您外甥的人!”
“终南山中的亲人,您告诉我地址,我会把他们接出来。我看,就直接送去我阿妈身边去吧!”
阿布自信地笑着说道。
这是直接替舅舅做了主,也没个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