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灵火不见啦!”
邢义期的眼睛最尖,一下子发现了远处阴兵的变化。
这家伙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那些如影随形的阴兵,生怕突然飘过来一只手,将自己扯走!
李密站在船头,放眼望去。
果然,那些方方正正的灵火线,已经全然不见了。
“元帅,您看!”
殇抬首看着,嘴中一声喝。
李密和众人看向东方的天空。
那里,灼灼的启明星,赫然出现。
不知为何,所有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大粗气。
终于,安全了啊!
“喔——喔——喔——”
枯水岸边的一处村庄,传来一声公鸡的长鸣。
接着,世界就像被点亮,到处传来公鸡的鸣叫声。
雄鸡一唱,天下入清光!
“这声音,真他娘滴好听!”
……
好多人开心地吼出这样一句脏话,包括那些正埋头苦干的船夫和船老大们。
在黎明前的暗夜中冒险行船的途中,李密和殇,终于和行船的船主说上了话。
原来,这些船都是这几天在一封奇特阴书的召唤之下,被迫聚集在枯水大石头处等候他们这些破落户。
几百条船,也就十几个船主,都收到了一样的阴书。
阴书,其情形和李密在荥阳城门口收到的一样,看之即燃,燃之即毁。
一样的字形,一样的话语,一样的骷髅符号。
“戊戌日子时,阴兵借船送客,候于枯水大石头,不见不散。”
然后,就诡异地自燃了!
而那火焰,分明是民间谈之变色的阴灵鬼火!
而在收到阴书之前,这些船主家中,都发生了许多奇奇怪怪、特别瘆人的鬼事。
有空中飘着女鬼笑的,有夜里庭院中绣花鞋跳舞的,有走路鬼打墙的,有看见花娃娃跑来跑去凭空不见的……
然后,船主们早上醒来时,阴书就突兀地出现在的枕头边!
原本船主们疑神疑鬼,将信将疑地将船按照阴书所说,赶到了大石头边等待。
可当他们看到枯水大石头的岸边,那些纸人纸马、香烛、牲醴,以及赶来的越来越多的沙船,就知道这事情不简单了!
“你们,也看见血月了!”
李密问道。
“当然了!可是差点儿把我们的魂儿给吓没了,好些胆小的橹手都吓尿了裤子!”
其中一个船头心有余悸的说道。
“太吓人了啊!血月见,妖孽现!”
“还好,大家伙们都穿了黑衣,眼睛上蒙了黑纱,否则,还不得被妖孽们吸走了魂魄?”
那个为首姓刘的大船主,庆幸地说道。
“对了,兄弟几个,看你们身上血迹斑斑,这是咋地了?你们身后那些吓人的东西,到底是啥?”
“嘘!这个话提不得了!”
“唉!不瞒刘船主,我等也是刀口上吃饭的主,不想在荥阳城中冲撞了阴兵游行……唉,一言难尽啊!”
李密长叹一声。
于是,将自己的昨夜遭遇,大体上讲了一遍。
之所以这么坦诚,李密等人也是看出来了,这帮赶船的人也不是什么善茬,说不定就是一股专门在水上吃饭的悍匪!
“噢!原来的蒲山公李法主啊?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刘船主一听是大名鼎鼎的李密,肃然起敬,忙站起来抱拳行礼。
“在下刘燕匕,那个白脸的,李御木!”
旁边的一个年轻俊俏后生,站起身来也抱拳行礼。
“运河双鬼?”
殇惊讶地问道。
“正是在下,请问这位好汉是?”
那白脸俊俏后生答道,又问起身高马大、威风八面的殇。
“在下殇!”
“哦,您就是威震河南地的黑殇大侠?”
“呵呵,正是不才!”
“好啊!三煞,快过来,今日终于见到真人,快来和二位高人见个面!”
李御木朝船后三人喊道。
“噔噔噔”,走过来三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汉子。
“三位,莫不是济水三煞兄弟?”
李密远远地抱拳行礼道。
“哦,贵客知道我等?在下人煞,这是我的弟弟地煞,哥哥天煞!”
济水三煞,是方圆百里最为凶悍的水匪,行事刁钻狠毒,极难对付。
为首的天煞,力大无穷,武艺高强,专门负责与人挑战搏斗。
地煞,专善水性,伺机毁伤行船,使其动弹不得。
而人煞,多智狡猾,专责销赃逃遁,躲避官府的追拿。
“失敬,失敬啊!”
“想不到,我李密久仰各位大名而不得见,终是在此落魄之镜,与众位英雄相逢了。”
“原想着,哪一日各位好汉来我瓦岗,咱们把酒言欢,共襄盛举,可惜了,今日无酒无肉,见笑了!”
李密说着,脸上却无半点落魄沮丧的样子。
潇洒、风流、枭雄的模样,重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哪里,哪里。相请不如偶遇!既然今日蒲公有幸登我破船,真是我等三生有幸才是!”
“酒肉,有的是!来啊,备酒备肉,与蒲公和黑殇大侠接风!”
“如此,叨扰了啊!哈哈哈……”
……
很显然,李密和殇的名号,已经在整个河南地和山东地叫响,很是有了不同凡俗的影响力。
虽然这运河双鬼、济水三煞,都是水上一等一的水匪,但他们在江湖上的名号和地位,比起这瓦岗枭雄们可就差远了。
落魄的凤凰,也是凤凰啊!
再说了,这李密可是早在杨玄感硬撼广朝廷的时候,声名遐迩。
江湖,自有江湖的一套行事和认同规则!
常言说,人的名,树的影,扛旗造反可不得打上响亮名号才,有地位和前途?
运河双鬼、济水三煞,早就相投奔瓦岗寨的李密了。
“桃李子”啊!
无奈他们自己这些人都是水匪,人家可是陆上征战夺城的真英豪,地位低微求入无门啊!
可现在,这不好事儿就自动上门了嘛?!
现在不表现、不靠拢,更待何时?!
阴兵阴书,真他妈的神奇!
好事啊,天大的好事!
于是乎,郎有情,妾有意,一帮土匪豪雄,开始热火朝天地在枯水上吃喝互吹起来……
等船队进入通济渠,李密也不敢轻易更改阴将指定的方向。
于是,乖乖地带领重新阔起来的队伍,夜行晓宿,躲过运河上的巡查官军,北上黄河。
然后,再往东去,入永济渠,直奔清河郡内的豆子航……
那里,是高鸡泊的势力范围!
那里有个人,叫窦建德!
看着远去的李密等人,阿布站在荥阳城永定城门楼二层窗口,笑了!
“去吧,再去把窦建德祸祸一下吧!”
“高鸡泊,我们期待再相逢!”
……
荥阳城一战,堪称完美。
他自己也没想到,原本好好围困官军、静等就可摘取胜利果实的瓦岗军,竟然会分兵来攻荥阳城。
荥阳城的防守,等阿布到达瓦岗寨前线之后,早就派人接管了防务。
到他这个位置,早就料到近在咫尺的荥阳城,必定会成为瓦岗寨代海寺一战后首要的攻击目标。
灭一军,夺一城,这就是李密代海寺之战的既定目标。
灭张须陀大军,是为立威!
夺荥阳城一地,是为立足!
如此,无论是舆论和实战效果,都会达到最佳!
等这一加一的胜利传遍天下,瓦岗寨、李密的大势,即成!
彼时,李密便有了号令天下悍匪的名望和资本。
景从和归附他,便成为了天下众匪寇们,一个顺利成章的必然选择!
三十万,五十万,百万……都是有了可能!
到那步天地,莫说大隋,就是阿布自己,也都会成为丧家之犬。
规模,就是量,量变必然引起质变!
如果造反势力达到一个数量阈值,要想遏制和消灭,就不再现实。
前世战争学中,关于战争规律的质量互变律和物质精神规律,阿布可是清楚得很。
战争中,量变将引起质变,质变将引起新量变。
战争中,物质决定精神,精神反作用于物质。
阿布,现在可要开始仔细地好好利用这些规律。
全国匪患爆发的数量,既然自己无法控制,那就在单股匪患的人数规模上多下功夫。
限制,瓦解,分散,聚合,再瓦解,分散……
至于全国频繁的天灾、僵化的制度,既然自己还无法控制,那就先在精神层面的反作用力上多下功夫。
正面,揪住最大的贼匪,去其骨干,散其规模。
侧面,抽离人口,引导舆论,拨乱反正。
现实中,开仓以抚民心,聚民以减少流动,以工代赈,自北而南,徐徐推进。
但这其中,还要把握好一个度。
什么度?
必须保有一定规模的贼匪,用于消耗!
消耗谁?
明的、暗的,大的、小的,新的、旧的……那些势力!
当时代的机会真正到来时,总会有一些原本隐藏很深、但毒害最大的顽固势力,跳出来!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者,会露出尾巴。
“以万国为棋,以天下为棋盘”者,也会显出身形。
更有跳梁小丑、朝秦暮楚的投机者,踊跃欢呼。
来吧,就来一次持久的生死博弈吧!
“如何了?”
看着兴奋地摘去面具的程知节,阿布笑着问道。
“俘虏两万五千五十一人,伤残三千五百二十一人,除李密带走五千人,其余皆战死!”
程知节说着,递上了战报。
阿布接过来,扫了一眼。
“咱们呢?”
“我方死了五百五十一人,伤残七百一十八人!”
“战损情况?”
“按照情报,瓦岗此战参与人数四万一千两百人,故敌战损率近十之有三!”
“我方入城及埋伏人数,共六万整,战损百中有二。”
“双方战损比,十五比一。”
程知节不用再看报表,可这些数字早已经牢记于心。
“嗯,我们的训练还是不足啊!”
阿布沉吟着说道。
“大将军不必担忧!”
“只要能保持这样的防护水平,即使没有足够时间训练,但只要多参加一次次实战,这损伤率一定会继续下降的。”
来弘将兜鍪拿在手中。
他一边仔细地剥去糊在面甲上的那个无面纸壳,一边笑着说道。
“这一战,打得精妙!”
“与其说是打败的,还不如是将不可一世的李密给吓败的!哈哈哈……”
张巡捋着胡须,笑得很是畅快。
“是啊!想不到这老天,也帮了我们大忙!”
“一轮血月,竟然收到了如此奇效!”
王萧安和李成阳,这时也从城门下面走了上来,边走边说。
这一次装神弄鬼,可全是这些从东北地来的家伙们手笔。
服装,材料,道路……道具!
荥阳城,就是个大型的实景演出舞台!
这些,粟末地,技术娴熟,人才济济。
在契丹郡,早就发现了大型的萤石矿,接近于阿布前世的赤峰一带。
粟末地化工科学研究院的学者们,经过反复实验,和冶炼专家们一起提纯了荧光粉。
这种后世叫氟化钙的东西,现在的人虽然无法准确命名,但已经发现了它有许多优良特性。
比如,这种低熔点的矿物,加入钢铁冶炼炉中不仅可以提高炉温,还可以去除去硫、磷等杂质。
最厉害的是,这东西还能同炉渣形成一种共熔状态的混合物,增强冶炼金属溶液的活动性和流动性。
简单点,就是能使冶炼的残渣和正经金属轻易分离。
这一发现,立刻就让萤石矿的地位在东北粟末地猛增!
这还不算,化学家们神差鬼使乱实验,偶然将萤石与硫酸混在一起,竟然发现发生了化学反应。
这反应,产生了一种刺激性气味的烟雾!
有新东西啊!
化学家——炼丹家们,高兴疯了!
后来,他们用萤石粉和硫酸,制成了能够蚀刻玻璃的玻璃酸。
好,玻璃深加工,容易了!
此外,他们已经开发出了能在夜间发光和警示的好多夜光材料。
颜色有红、黄、绿、蓝、紫,等等。
夜明珠,在东北粟末地,已经不再那么神秘和珍贵!
不过,等医学院的首席科学家带人研究后,强令对其加强了防护和限制。
说什么这东西是极阴之物,极损阳寿,躲之避之!
其实,这荧光材料在夜间发光的效率,非常之低,最多也就一个半时辰。
不过,三个小时,够用了!
至少在昨夜的作战中,已经完全发挥了其重大的摄魂恐吓作用。
至于能着火的所谓“阴书”,不过是提炼出来的磷特殊利用罢了。
中华先民,老早就发现了层状燧石。
一出水便能自燃,它就是千年古墓中的“长明灯”。
这,就是天然存在的磷。
也是中华古人,最早利用磷点火照明的史实。
粟末地的科学家,当然早就提纯出了各种磷晶体。
当然,它现在发现的最大价值,除了正在研制阿布指明要的火柴之外,就是制造磷肥用。
比如,现在大受粟末各地郡县欢迎的磷铵肥、硝铵肥等。
……
总之,包括造型烟花等,昨夜的诡异之战,也算是粟末地科技成果的一次大展示。
也,收割到了理想的效果。
李密,和他的蒲山公营的军胆,经此一战,全被给吓破了!
“清月团长,你这次可立了大功!”
阿布走到一旁默不作声的德义团团长清月散人面前,笑着说道。
“大将军过奖了,妾身微末之技,能助大军一臂之力,荣幸之至。”
清月散人,盈盈朝杨子灿一福。
这次,因为阿布计划要开展民间的舆论战,所以早在两月之前,传令粟末地政府,让司徒大令将德义团的骨干人员派过来到洛阳听用。
清月散人收到礼部郎中李贤的政令,便亲率自己的得力人员,由水路乘坐隋通船运的快船,抵达了洛阳常驻。
这不,就用上了。
永定门城头的《高山流水》,便是出自她的妙手。
那为什么李密等人,在门楼上下搜了又搜,就是没发现她们的任何踪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