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十万之众，三年而不灭，有什么奇怪的？
    天底下，比这个匪众规模还小的，官军都已经剿了四五年而不灭的情况，大有存在！
    不过，唐弼的这支造反军，的确有点特殊。
    战斗力强？
    地理险要？
    ……
    都不是！
    根据杨义臣清剿接触的情况反馈，这股造反力量，装备差、训练差、战斗力差！
    简称“三差土匪”！
    不过，这股贼也不是一无是处。
    它还有两个特点：一是跑的快，二是补充快。
    所以。在“三差”基础上，又得多出“两快”！
    因而在原来三差土匪基础上，又有了“两快土匪”的绰号。
    两者合起来，就是“三差两快”土匪！
    就是这“三差两快”土匪，恁是在官军左剿右杀之下，剿了三年，杀不干掉！
    这，寻常吗？
    要知道，扶风郡，可就是在西京大兴城的眼皮子底下！
    并且，扶风郡和临近两郡之地，曾经待过或正在待着一些大隋的超级大能。
    这些人，可清一色全是当今大隋在文治武功上，都算顶级的人物！
    都有谁呢？
    西边，先后有弘化郡的李渊、来护儿，天水郡的杨义臣等。
    要么是杀神猛将，要么是治世能臣！
    东边，就有西京通守卫玄、屈突通等。
    他们，可是妥妥的国之干臣！
    最为独特的是，这扶风郡，正隶属于雍州刺史部的核心地带。
    而雍州刺史部的老大，是谁？
    齐王，杨暕！
    就是广皇帝和萧皇后的二儿子，皇太孙杨侑的亲叔叔。
    长相俊美、浓眉大眼的齐王杨暕，先后任扬州总管、豫州刺史、雍州刺史并河南尹，开府仪同三司。
    规格，够高吧！
    但就是这么怪异，三年都过去了，唐弼的唐朝、汧源皇帝李弘芝、十万匪寇，现在还好好的！
    问题，出在哪里呢？
    杨义臣的疑问，就是不管自己如何策划突击，这帮贼寇总能在关键时刻溜掉，至少是主力溜掉！
    他们，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精准预判的贼泥鳅！
    杨义臣带着使命而去，这也折腾了差不多半年时光，可是比起自己曾经的下属杨子灿，其战果就有点惨不忍睹！
    要知道，杨义臣可算是当今天下在杨子灿之横空出世之前，最能打的中生代少壮派干将！
    在被调入兵部之前，那名声可是威震江南、河南、河北之地！
    现在到了陇东地区，难道就不灵了？
    杨义臣自觉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反复出兵剿杀扶风唐弼。
    要知道，现在的杨义臣的军政权力，可比当初的李渊和来护儿要大得多！
    他能整合整个天水郡周边各郡的军事力量，进行打击贼寇行动。
    唐弼是有十万人！
    可那全是良莠不齐、缺乏训练的杂牌武装，里面大多是扶风郡和周边郡的牧民、农民、土匪！
    唯一特殊点的，就是土匪中氐族、羌族人居多！
    杨义臣的兵马，四万五千人，也不少了！
    这，可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大隋关右府军！
    杨义臣从六月初到任天水郡，一直到现在十月中旬，这都差不多近五个多月过去了！
    仗，是打了不少，两大三小。
    但，然并卵，可就是没什么说得过去的战果。
    无论他怎样努力，就是抓不到唐弼的主力！
    内候官、密探、钉子、反间……都用了。
    可人家，就是就像预判了你的预判，总将你轻轻地闪在一边！
    杨义臣的启本就问，以前的讨伐，是不是也如此？
    还有，关中主持大局的屈突通、卫玄两位通守大人，听说也剿过，可否有所指教？
    另外，他直接提出，提请朝廷派员细查此股匪众的详细底细。
    他们每次能安然脱围、稳坐扶风郡汧源县而不倒，恐怕不仅仅是唐弼跑得快能说得通的！
    他在给杨子灿的私信中提到，军中、朝中，恐怕有人不愿意让这股土匪被剿灭！
    因为杨义臣感觉，总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左右着陇右地区的匪事！
    什么手？
    大家交换着看罢杨义臣的启本，全都沉默了！
    大家，是看不明白吗？
    都明白！
    这里面，包括十一岁的杨侑，也都明白。
    这手，代表的是谁？
    关陇贵族势力！
    甚至，还包括已经跟随广皇帝南下的雍州刺史大人！
    为什么？
    看看扶风郡所处的位置，以及关陇贵族集团的发家历史，就知道了！
    关者，关山，又叫小陇山！
    陇者，小陇山，又是指陇西！
    关陇，既是一个地理名词，又是一个势力范围的统称。
    关山，是六盘山南延支脉，更是渭河、泾河、千河的分水岭。
    在华夏的交通版图中，由关中至河西，大体有南北两道。
    南道，因经关陇而名“陇关道”。
    北道，因经萧关而名“萧关道”。
    世人多走陇关道，沿渭水之畔，行陇山之巅，驼铃声声，古道漫漫。
    这里，是华夏古丝绸之路中线东段一部，在历史的长河中显得尤为重要，是连接亚、非和欧的纽带之一。
    关陇古道，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寨。
    它的存在，养活和滋润了沿途许许多多的华夏子民。
    当然，其中不乏慢慢发展起来的累世豪强和贵族。
    秦、汉、南北朝，因为关山地带的特殊地理环境，这里依靠连绵的森林、草原，成为了历代中原帝国的牧场之一。
    牧场，意味着马匹。
    而马匹，则意味着帝国的战斗力。
    而战斗力，则意味着一个文明的统治力和影响力。
    自汉、魏开始，提供草场和马匹、兵源、商道的关陇地区，因为北拒匈奴、柔然以及其他民族的入侵的重要地区之一，越来越重要！
    汉朝，为了保护河西走廊的安全，设置西北四重镇，即武威，张掖，酒泉和敦煌。
    北魏，也为了保护关陇走廊和京畿安全，设立了六重镇。
    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
    但是，这条弧线状横亘在黄河流域北部外围的六镇屏障，仅仅靠原本就是少数族群的鲜卑人，根本是无力驻守的。
    很自然，原本就生活在关陇地区一带的豪强、地主，纷纷被征调前往北镇戍边卫国。
    随着时间的推移，柔然被突厥、鲜卑给打崩了、打怕了。
    他们开始西窜，去祸祸那些更西边的欧亚交界的苦逼邻居去了。
    这些带着马镫技术和骑兵突击技术的柔然败兵，仅以 2万余的残破力量，就横扫欧洲亚洲雄主……
    而六镇的那些将军们，因战而盛，也因战而衰！
    当北魏的国力，已经无法继续供养这些边镇军阀的时候，他们便造反了！
    北魏的六镇将军，变成了西魏的八大柱国双十二大将军二十四开府。
    而真正左右将来历史走向的，便是八柱国。
    记住他们姓氏的源发地，就可以窥豹一斑！
    代郡武川宇文泰，河南郡洛阳元欣，陇西成纪(天水) 李虎、李弼 ，陇西成纪(天水) 赵贵，代郡武川陈崇，河南郡洛阳于谨，云中郡独孤信。
    而所谓的双十二大将军们，便是依附于这八大柱国的枝干，也是亲信和子弟。
    总体而言，这个军事政治集团中，以关陇地区出身、或者带有明显关陇血缘关系网络的人物，慢慢占据人才力量的上风！
    关陇集团，横空出世！
    他们世代联姻，把控朝局，形成了华夏历史上一个庞大的势力联盟！
    扶风，又在关陇势力联盟中处于什么地位？
    三辅之地！
    “汉武帝太初元年改内史为京兆尹，以渭城以西属右扶风，长安以东属京兆尹，长陵以北属左冯翊，以辅京师，谓之三辅。”
    三辅者，便是围绕古都长安的关中地区。
    而扶风，便是其三辅之地的重要一面。
    这片地区当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生活在这个地盘上的几个名门望族。
    谁呀？
    扶风安陵班氏家族，代表人物班超。
    扶风茂陵马氏家族，代表人物马援。
    扶风平陵窦氏家族，代表人物窦融。
    而三辅地区，自汉以降的朝代中，能执朝局牛耳者，首推五大家族。
    分别是：扶风马氏、扶风窦氏、京兆杜氏、京兆韦氏、弘农杨氏。
    明白没？
    扶风，就占据两席。
    而窦氏，却是和当今一位朝廷重臣有着密切的关系！
    谁？
    关陇贵族的唯一扛鼎之人，李渊！
    为什么？
    因为这老窦家，就是李渊正牌夫人窦氏的娘家，李建成、李二郎、李元吉、李秀宁四兄妹的亲舅舅家！
    而老窦家的顶梁柱，就是已故定州总管、累居藩镇的窦毅！
    其下三子二女，都是人才。
    兄弟姐妹，都是大贵！
    而其孙辈，或世袭国公、或担任要职，皆声名显赫。
    与朝中重臣，姻亲攀交，错综复杂。
    窦毅的二女儿，也就是李秀宁她姨，嫁给了隋怀义郡公裴弘策。
    对，就是那个打仗奇葩、被樊子盖收拾的那位！
    他，就是大隋潼海二州刺史、扬州道总管、上柱国、怀义公裴通的儿子！
    窦毅的儿子窦照，娶西魏文帝女儿义阳公主为妻，是北周的骠骑大将军。
    窦照的儿子窦彦，是隋朝工部、兵部侍郎、西平郡守、钜鹿郡开国公。
    窦略的第四子窦善，是北周的骠骑大将军。
    窦善之子窦荣定，是隋文帝杨坚的姐夫，官至左武卫大将军，威震西域及突厥大地！
    窦荣定的儿子窦抗，曾经出任梁州、岐州、豳州总管，袭爵陈国公，现在因“事”赋闲在老家！！！
    窦抗的儿子窦诞，初入朝请郎，现在是长沙县令。
    窦略的第五子窦炽，为北周广武郡公、柱国大将军。
    窦炽的儿子窦威，历任秘书郎、蜀王杨秀府记室、内史舍人、考功郎中，后坐“事”免职，现在也在老家赋闲。
    ……
    如果还不够，那就再加一条！
    这老窦家，也是与皇帝的杨家，是姻亲之亲！
    广皇帝他妈独孤皇后，和李渊他妈独孤四女是亲姐妹，也和李渊的老婆窦氏是表姐妹关系！
    怎样？
    ！！！
    扶风班氏，彻底没落了！
    但同样是扶风望族的另一大姓，尽管没有如窦氏那般风光无限，但也是朝中有人！
    谁？
    马氏，马文举！
    这家伙，紧跟在司马德戡之后，闪电加入了南下江都的骁果右卫，是一名虎牙郎将。
    他，和司马德戡、封德彝、裴虔通等，形成了在江都的一个新势力圈。
    现在，也算显赫异常。
    ……
    现在的扶风郡，就是窦家、马家的基本盘！
    扶风郡，也是唐国公李渊，那半个靠山！
    扶风郡，谁说了算？
    马家？
    窦家？
    李家？
    还是一直想登临大宝的雍州刺史——齐王杨暕？
    或者是，世代以此为养兵、牧马基地的关陇集团？
    ……
    何谓扶风？
    扶助京师,以行风化！
    这扶风贼寇唐弼三年而不灭，行的哪门子风化？
    怪哉！
    ！！！
    很显然，并不是说唐弼他有多牛，而是人家占据的这个地盘有点牛！
    这地盘，也不牛，而是他现在的实在主人有点牛！
    这么看，似乎又有点矛盾！
    窦家、马家，或者半个主人李家，就这么看着土贼唐弼顶着响亮的唐旗、拥着汧源皇帝李弘芝招摇？
    扶风郡，到底是谁在管、谁能管？
    再回到扶风郡本身，在官面上，扶风郡的郡令那个人的责任最大。
    但问题是，现在扶风郡的太守是谁？
    窦璡！
    他的上一任是谁？
    李渊！
    他俩个是啥关系？
    堂姐夫和堂舅哥的关系！
    铁不？
    老铁了！
    还有两个李渊的铁粉迷弟，窦抗和窦威！
    前者，因牵连汉王杨谅造反，而被罢职赋闲在老家蜗居！
    后者，因牵连蜀王杨秀不法事，同样免官在老家赋闲晃荡！
    窦航，是一等一的武将；窦威，是聪明伶俐的高知。
    看看，现在明白了没？
    不是搞不动、打不垮、清除不了一个小小的唐弼，而是有人不想让这个“唐朝”消失！
    这是干啥嘞？
    谁会掩面？！
    偏殿内，一时静寂。
    唯一能听见的，只有大家各自敛声静气的喘息声。
    年幼的杨侑，还不习惯于这种朝堂上才拥有的压迫感和窒息感，不由得在那张椅子上扭来扭去。
    他将迷茫的眼神，投向好哥们杨子灿。
    可这时候的阿布，眼观鼻，口关心，才不左顾右盼，犹如老僧入定。
    这里的人，除了阿布这个身份和血统成疑的卫王，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关陇贵族的代表。
    苏威，韦津，杨义臣，纯度 100%。
    萧瑀，50%强！
    杨侑，100%或者 0，当权者似乎很难说派别，虽然他们老杨家也是 100%的纯度！
    那么，要让纯度很高的这帮关陇代表，去挑关陇贵族的自身毛病，这个难度和风险，都有点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