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突通和郭文懿迁往天水,但其所领军队仍在河东。”
“冯翊、绛郡、弘农等地,郡守、郡丞都有调整!”
“大家有没有注意,这次迁任的人,像段达、赵长文、元文都、宋老生、王威、李靖等人,都有一个明显特征!”
裴寂故意卖了个关子。
这一下,成功将众人的兴趣勾引了起来。
就连一直文文静静的大小姐李秀宁,也睁着一双无敌美目,看向裴寂那两片薄薄的嘴唇。
“这些人,无一不是广皇帝的忠臣,却又在朝中并不得志,然则仔细看这些人物,又哪一个不是经年干吏?”
李渊听得此言,仔细一想,不由得心中一惊。
李靖并不如何,一直是个小县令出身,能当上马邑郡丞听说是靠了杨继勇干亲的关系。
但其他几人,的确如此啊!
不显眼,但却一直处于紧要关键位置,其能力也是有目共睹。
特别是那段达、宋老生、王威三人,绝对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
“咦!这么一看,的确是啊!”
李渊脸色立刻变得阴沉。
“唐公再看,根据朝廷的通传公文,这一次西京京畿三辅地区、两京北方近左区域,其军事部署不减反增!”
“各地府兵集中驻防先不说,就说两京、三辅、河北近郡集结的兵力,已经达到了二十万!”
“并且,杨子灿手中,还有二十五万的新集结雍州剿匪大军,以及他原本手中近八万新旧骁果卫!”
裴寂,显然对朝政之事,格外熟悉和在意,说起来如数家珍。
“现在,宋老生在霍邑,不仅有原先的两万防突厥的边兵,还有新从汾阳调来的原屈突通手下的两万。”
“绛郡、河东、弘农、冯翊、潼关,都采用府兵集中之法,增强了部署……”
裴寂用手指在整个南下一线划了个圈,并最终在潼关点了点,说道:
“故而,屈突通走了,咱们南下之路,却更加艰难!”
“现在,咱们又要被一个个弄走,这……”
裴寂的话,一下子将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广皇帝,如此作为,难道真是对着自己在下一盘大棋?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可是,以前大家一致的观点,不是广剑指糜烂无比、到了不得不治的陇右河西之地?不是山东的窦建德、江南的杜伏威?
杨子灿的任务,不就是安靖西部,保护大隋商道和马牧?
李渊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于是满腹狐疑和震惊。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建成着急道。
这位嫡长子,算是几个儿子中最踏实勤快的一个。
不仅有嫡长子的大气,也有秉承其父擅于人事结交、为人忠厚圆润的特点。
随着年纪日长,已经算是李渊可以依赖大事的栋梁。
整个河东河北陇西陇右之地的社会关系,现在都是他在尺度攀措。
按照李渊现在的设计,老大稳重而偏于内政事,老二毛躁要偏于军伍杀伐,老三元吉和老五智云就先带在身边自己带着。
只有身边这个看着像个淑女一样,正安静依偎他的嫡亲闺女,是个异数。
既有男孩子的勇武豪爽胆识,又有女孩子的千娇百媚婉转,关键是她心思玲珑、智计百出,胜过乃兄乃弟。
可惜了,是个女儿身啊!
否则,这……
“那,且再看看吧!”
“如今我军马不足,运力不济,若是不解战马、驮马之困,我们且又如何成行?”
“再者,如此之下,兵力也是大问题……”
李渊脸色阴晴变幻许久,强自按捺下心中的烦躁。
缺乏整编和训练的明暗力量,缺少运力保证的后勤辎重,缺乏骑兵的……
“至于玄真、肇仁东迁之事,暂时拖着,我会上书皇帝,言及交接事宜多有周折,颇费时日。”
“实在不行,就演一出匪患袭击之戏,给白鹭寺的人看看!”
“建成,你假意向西运动,不是信公言及陇右战马之事?你借机和信公一道,前去探探虚实。”
“若成,即可带马北返,绕道灵武、平凉、北地,只要进入我河北之地,大事可成矣!”
“而顺德、弘基、窦琮等众位贤弟,也不必惊慌,且好生呆在晋中仔细隐藏,以待时机。”
“我亦会上表请罪,言正在缉拿之中,自可拖得些时日!”
……
他如此安排,李建成和武士彟、长孙顺德等人点头应诺。
李渊闭着眼睛思谋片刻,开眼如电,望向李二和刘文静。
“联系突厥之事,肇仁,此一直是你和二郎在谋划和主持。“
“这次,你和二郎就亲自前往突厥一趟,势必促成此事!”
“这一回,就不要再走白道老路,绕远一点,走榆林或五原一线,寻机出塞!”
“另外,让宁儿陪你们走上一趟吧,那边的路,她比你们熟悉些。”
“路上事,要全听她的。”
“至于到了东突厥人,如何与之勾连,那我就全部委托与你们二人了!”
看着刘文静和李二惊喜而又眼巴巴的目光,李渊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于是咬了咬牙,表情痛苦地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吐口道:
“至于那突厥人所提的要求,嗯,”
“就如都拔大可汗当初提的那样,若他们能答应借我兵马十万,哦,不,三万,再送我战马四万匹,至少两万,事成后,则平原、榆林等灵州之镜,可全予割之让其牧马!”
“若能从我,不侵……百姓,征伐所得及子女玉帛,皆可汗有之!”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脸色顿时变化数次。
有的人,双眼放光。
有的人,目露凄色。
有的人,惊喜莫名。
有的人,无动于衷……
既然最终决定跨出这关键一步,李渊索性豁了出去。
“告诉突厥人,若能助我入主长安,愿与可汗兵马同入京师,人众……土地归我,财帛金宝……任其掳掠!”
“如果还不成,更可答应北向称臣贡之!”
“总之,望二位此去力成此事,若我李家得天下大……定不负公尔……”
说完,李渊满脸愧色,竟不能再言!
“好!此乃大丈夫所为!”
“唐公英明!为了江山社稷,甘负天下骂名,救黎民于水火,实乃华夏之幸也!”
“阿爷圣明!”
“唐公高义!”
“唐公真英雄也!”
“爹爹……”
……
厅堂之内,一时间倒地一片,马屁和吹捧声此起彼伏。
这里面,只有李秀宁和武士彟神色复杂,似有不忍……
付出太大,且有卖国之实!
但是情势如此,他俩也不得不混在这帮为了自身富贵前途,卖国求荣的无耻之辈当中。
于是,同样跪拜座椅之上那道貌岸然、心有戚戚焉的唐国公李渊,口吐吉言……
是夜,晋阳宫里一处秘舍之中,李二、刘文静和裴寂三人对饮。
“多谢二公助我,如此大义,二郎铭感五内,定当厚报!”
李二说完,便离开胡凳,作势欲拜。
刘文静和裴寂连忙起身离席,左右搀扶住李二。
“二爷何必如此哉?唐国公能走出这一步,可不就是大家共同所愿?”
“是啊,二公子深谋远虑,实乃人中龙凤,我俩甘附骥尾,早成大事!”
见二人说得真诚,李二哈哈大笑。
于是左右手拉着二人,重新入座。
“没办法啊!”
“我父为人宅心仁厚,但过于优柔寡断,如此以往,实在是耽搁良机啊!”
“二位乃天下大才,纵观古今,有几人能靠着不染血腥、温文尔雅地夺得大宝的?”
二人听了,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二爷说的正是。”
“那文帝篡取北周大位,还不是让韦孝宽带人杀的前朝老臣,人头滚滚?”
……
刘文静是个很会捧哏的人,极力赞成李二以往武力争雄的观点。
事关九鼎,仁义道德算个屁,怎么容得半分温良恭俭让存在?
李二的那句话,深得刘文静的认同。
“为了千秋功业,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这才对嘛!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大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这是刘文静的座右铭。
“唉,只是国公现在纵然如此,还是持观望态度,实非善事啊!”
裴寂敬李二和对面的刘文静一杯,叹息道。
李二郎听裴寂如此说,便知他有了什么妙计,于是主动问道。
“裴公若有妙计,但讲无妨,你我三人,还有什么遮掩的?”
裴寂一听李二的话,又看看眨巴着眼睛的刘文静,于是开口说道:
“国公此人,非无大志雄才也,只是少了二郎这般豪迈之气。”
“以我观之,公每走关键一步,都须得身后有蛮力推之、迫之!”
李二和刘文静一听,仔细一想,连连点头称是。
“所以,如今若要逼迫唐国公金口玉开、竖起大旗,还得有猛力迫之!”
“哦?此时此地,哪有如此凶险之力?”
李文静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但是李二郎,却是有了醒悟的神色。
“杀头之罪?灭门之罪?”
李二明亮的眼睛中,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这光彩,照耀得刘文静和裴寂二人,心神骇然。
不过,裴寂心中,在惊惧之余,大赞不已。
如此心肠心思,真是天下之真枭雄豪杰是也!
对自己狠,对亲人毒,雄主可不就是要有如此的气魄胆识?!
“正是!”
裴寂抚掌赞曰。
“哪里?”
“就在,这里!”
裴寂站起身来,推开碧纱窗,伸出右手,展掌指去……
那去处,除了灯火辉煌、丝竹不绝的晋阳宫群殿,还有什么?
“啊!”
刘文静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小心带起了桌角,搞得桌上的杯盘叮当乱响,汤水胡乱四溢……
“啪!”
“妙!”
李二郎双手一拍,面露狂喜,脱口大赞。
那声音,真的好响亮!
竟然把窗外大树上的乌鸦,都惊得“呱呱呱”地一阵乱叫,绕树三匝,不肯依枝而眠……
在刘文静、李二、李秀宁诸人,临北去外交的某个晚上,李渊应邀参加了一个晚宴。
地点,就在晋阳宫。
邀请人,裴寂。
陪客,刘文静。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虽然太原郡的老大李渊不常到这里来,但他在担任山西河东慰抚大使、太原留守的两职务之外,还是晋阳宫宫监。
正的!
所以副监裴寂,在广皇帝行宫官署宴客厅,请正职李渊和陪客刘文静吃个饭,说得过去。
没毛病!
与其说是待客的宴席,倒不如说是同僚和好友之间的小聚或工作餐。
只是这小聚的档次和规模,稍微有点大而已!
比如,这菜肴的标准,这用餐时的燕乐和歌舞,特别是那些千娇百媚、婀娜多姿的年轻宫女……
李渊老大人很有官风,即使是吃工作餐的时候,也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李总,您身负国事,公务繁忙,废寝忘食,劳累日久,可得一定注意身体啊!”
“这太原的老百姓,可一日也离不开您啊!”
“哪里哪里!皇恩浩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应该的,应该的!”
“倒是两位大人各有繁务,勤勉踏实,废寝忘食,这风评尤佳啊!”
“李总您如此人物,且都是这般操劳,我等做下属的,自当是仿效先贤、努力用心才是!”
“嗯!大家都辛苦了!”
“来,遥祝我皇仙福有享、寿与天齐!”
“国公请!仙福有享,寿与天齐!”
“叮当!”
“好酒,这粟末地的五星出东方,实在是天下最美的佳酿!”
“春风拂面,明月当空,如此佳时,难得咱们同僚之间,在案牍劳形之余,小聚一番,快哉!”
“李总说得妙!”
“您能抽出宝贵时间,和小弟们述旧吃酒,实在是我等万分之荣幸。”
“今日美酒佳时,自当一醉方休!”
“来,干!”
……
月色浮动,花影随风。
婉转的丝竹,轻快的霓裳,自然少不了如黄鹂歌喉。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已经渐渐入醉的李渊,脑海中还残余些许的清明。
他下意识的皱皱眉头,似觉不妥。
为何?
因为这唱曲的宫人,其歌词儿真是蹊跷。
宫怨诗!
这可是禁忌之事,更何况还当着自己这个正牌大宫监,旁边还有一位副监呢!
这,是跟谁怪怨?
广皇帝?
自己,裴寂?
这首诗,大大地有名啊!
名为《团扇诗》,作者是西汉成帝刘骜的妃子班婕妤。
班婕妤是哪个?
班固、班超和班昭的祖姑,善诗赋,有美德,着名才女。
这首五言诗《怨歌行》,亦称《团扇歌》,是历史上最有名的宫怨诗,也是宫廷中的禁诗之一。
得过宠的美人儿班婕妤,在赵飞燕姐妹入宫后,彻底失宠。
此诗,便正是在那般境况下所作,也算是一首感情纯粹的一等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