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什么?”
“忽”地一下,李二就像被蝎子蛰了一下,从热炕上翻起上身。
长长的烟灰,撒了满身。
他怒目而视,看着讪讪坐起的刘文静。
“怎么回事?”
于是,刘文静将自己从突厥木匠巴什图嘴里打听来的信息,一字不差地复述给李二听。
秀子,原来是带草头的莠子!
莠子,是佳禾里的恶草——鬼稻!
鬼稻土不拉几的俗名,可不就是狗尾巴草?
大的如谷,小的若草!
草!
“他娘的,这却是什么道理哉?”
“好难听!”
“可是,却明显内有玄机、大有文章!这里面,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大古怪!”
“说不定,这就是前些年宁儿被神秘人物带走,经年不归的秘密,也是老爹李渊最隐秘的一步暗棋呢……”
李二这样想着,不想被烟头狠狠地烫了一下。
“啊呀,狗日的杨子灿!”
他忍着灼疼,慌忙扔掉烟头,莫名其妙地将气撒在发明纸烟的杨子灿头上。
他吸了一会儿手指,便又低声吩咐刘文静。
“继续暗查,一定要设法弄清楚我妹身后的底细!”
“这秀子,听着很像一个爵号,我想知道这背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名堂!”
“如此,咱们才可好生谋划前程!”
“不过,一定要小心了,我妹是个聪明的,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刘文静,郑重地点点头。
他方才头脑中关于李秀宁的诸多曼妙迤逦身影,瞬时间像潮水一样退去,消失得荡然无存。
代之而来的,是她迷雾般的诡异双眼……
整个窦氏商队,在居延泽九如号大车店,整整休整了三日。
第四日晨光微露,众人便已经启程上路。
此行,他们将前往突厥腹内之地第一站,敖包图。
居延海到敖包图,也就一日的行程,但为了躲避白日强烈的太阳照射,这个路程得走上两天。
确切地说,是两个夜晚!
此时的商队,已经大部分换上了勒勒车。
就连原本需要骑在骆驼背上辛苦摇晃的李二、李秀宁、刘文静等人,全部坐上了骆驼拉的带篷勒勒车。
这种篷车的样式,与中原早期的马拉轿车类似,所区别的地方就是车轮和车篷。
而现在大隋京师、郡城里,最流行的马车,已经是铁皮钢架的轻快大马车。
有两轮的,有带转向器和差速器的四轮的。
当然,四轮的超豪华型大马车,因为是广皇帝御用大马车的低配版本,价格也最为昂贵!
整个太原郡,也就两辆。
一辆,在晋阳宫,是国家行宫车驾的标配,国库采购。
另一辆,却是太原留守专用的马车一号,需要国家掏一半钱,太守或通守本人掏一半钱。
按照诏令,这种豪华大马车,太守或通守离任时,就可以变更为私家车开走。
很自然,如此奢侈的玩意儿,也是出自偏远的东北地粟末人之手。
仿制,自然是可以的。
但是想要做到人家的那种水平,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钢材,车桥,轴承,轮毂、轮胎、转向器、差速器……
这些,可都是一座座技术大山啊!
突厥人的大篷车,非常简单而充满原始的地域色彩。
车架上,铺上木板。
车体上,用柳木条弯曲成半圆形的车棚。
周围,再用牛羊毛毡子围起来。
前面,还会有挡风雪雨的毡帘。
豪华版的勒勒车车篷四周,还会装饰有各种各样的垂饰和图案,甚至还有彩色的花边……
里面,会铺着厚厚的牛毛毡、驼绒垫、华美的裘皮……
舒服,柔软,温暖!
防风防雨又防雪,还会挡住毒阳光!
李秀宁姑娘,虽然喜欢到处闯荡,但她对自己的皮肤心疼得紧。
每次来到沙漠、荒漠、大草原,都会想尽办法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等那粟末地昂贵的护肤防晒霜面市,一经试用后,就再也离不开的猛用!
钱?
呵呵,不说背后有老爹和大哥,单单她自己,也不会差钱!
她自己的财富,光是自己和将来的孩子用,就是好几辈子也花不完!
“啊呀,还是爹爹的马车一号舒服些!”
李秀宁,懒散地斜躺在裘皮软垫上。
乌发摊散,姿态惊人。
“那当然喽!多贵?”
“还是黑牌儿的!普通人家,谁又能享受得起?”
“那感觉,真的绵软得就像走在水上……”
比之李秀宁,徐娘子现在的穿着打扮,可就正规严实的多了。
这女人,自从去年在运河上,偶遇隋通船运的王铁锤,并且有了那么死活一回,竟然把豪放的性子开始明显收敛!
泼辣干练,没变。
但风骚多情,似乎……就没见过再犯!
多出来的,是眼角些许的遗憾,以及淡淡的思念和怅惘……
“啊呦,又想起船上的那位啦?”
李秀宁看着变得端庄得有点怪异的徐娘子,打趣道。
“你,你真讨厌!我……”
徐娘子脸一红,嗔怪地瞪了一眼风情万种、迷死人的李秀宁。
这两人,很难说是主仆关系,更多是一对无话不谈的贴心闺蜜。
“呵呵,看来是说到心坎儿上了!”
“不过燕子啊,那个铁锤,真就能让你一个如此大美人,念念不忘?”
“他,不就是个船帮小掌柜嘛,有啥了不起的?又不帅!”
“难道真的那一次,就那么让你刻骨铭心?”
“可别说,你徐娘子没见过什么帅哥猛男!”
这样的话,李秀宁都说过多少次了。
做为唐国公府的千金大小姐,她实在难以理解徐昭燕徐娘子,能对隋通船运小掌柜王铁锤,产生如此夸张的感情!
先不说有没有结果,单单就是徐娘子的豪放过去,以及两人的机缘苟且,都是太过随意和放纵了。
既然都是不认真的媾和,怎么可能会有认真的发展?
爱情,不该是……啥?
一片空茫!
没经验可以借鉴一下哈!
“唉,我,是一次……可我心里,就是……就是总想着他了……放不下他啊!”
徐娘子下意识的说道。
可是,突觉不对,这话很有点羞人呢!
于是,她立马反应过来。
“你套我话!”
徐娘子扑上去,一把就按住肢体横陈百媚生的李秀宁,捏住她的两坨大柔软,立刻开始斗嘴反击。
“呸,你还趁我不注意,套我话?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捏扁你的大馒头!“
“嘤咛……哦,快,快,放手,我……”
李秀宁被制住了要害,全身瘫软,又羞又痒,面红耳赤,半天说不出个完整话。
“说我什么?你再说?”
“还敢不敢了,你跟那杨……还,别以为我不知道,嗯!”
“你能好到哪儿去?还不是常常思春得像个小猫咪?”
“别嘲笑你姐姐我!你还是多操心一下你自己的大事儿吧!”
“嘿嘿,我听说,你把人家那柴家大少爷可给坑害苦了!”
“现在,公子哥正窝在洛阳城家里,骨瘦如柴的中了相思病!“
“你说,你这般端庄人物,怎么就把人家那么精神的小将军,给迷得寻死觅活?”
“你仔细了,如果你现在还不答应这门亲事,那钜鹿郡公家可就真狠上伯父,和您这个千娇百媚的狐狸精了……”
本来还努力挣扎的李秀宁,突然间就全身一抖,出了一身白毛汗。
凸凹有致的紧绷身体,也顿时松软下来,开始大口喘息……
李秀宁,刚才还在取笑徐昭燕徐娘子。
可这会儿,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尴尬情况,于是便全没了兴致,也不再笑话风骚多情的徐娘子了。
她呆呆地闭上眼睛,躺在那里开始想心事儿……
徐娘子见李秀宁突然安静了,身上脸上还出了汗,吓了一跳。
“小姐,小姐,你没事儿吧?”
徐娘子小心地替李秀宁擦拭,担心地问道。
“我,我没事的……别理我,让我好好躺一会儿……”
可这样说着,那闭着的长睫毛之间,就流出两行眼泪……
“唉,你这又是何苦呢?柴将军多好……”
李秀宁的眼泪,流得更欢了……
豪华的勒勒篷车里,顿时安静下来。
两个绝色美女,相互背靠着背,闭着眼睛,躺在松软的皮裘上,一晃一晃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李秀宁,自从母亲窦氏突然在涿郡因病去世后,便少了一个真心体己的关照人。
给窦氏守孝,一晃就是三年,当年十四岁的少女,现在已经十七岁了!
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哪个少女,没有对自己的白马王子,有精彩的幻想和描绘呢?
……
可是,老爹李渊,给她找的,竟然是都快比自己大一半的三十一岁柴家大少爷!
柴绍,也算是少年成名,初承祖荫便为太子杨勇的左千牛备身。
东宫左千牛备身,属太子左内率,正七品,是大内八个近身带刀侍卫之一。
按照大多数年轻人的现状和标准,这也算少有的显赫身份和成就。
但是,勇太子不是疯了废了?
后来和现在,都是新太子广皇帝的天下。
柴绍,三十一岁的柴绍,自然没什么好!
不过,现在还仍然是东宫的左千牛备身,理论上属于杨子灿管!
三十一岁的柴绍,按照冰人的说法,一直没有婚配,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什么庶生子……
干净,文明,洁身自好!
这孩子,嗯,大叔,出身好,长得好,事业有成,清爽得就像一张白纸!
钜鹿郡公全家上下,给唐国公李家展示的柴绍,忠贞得像个千年白素贞,哦,不,小白兔!
门当户对,佳偶天成!
可是,当他们家委托的冰人,第一次走进李家大门,李三娘子立马就对柴绍同志展开了秘密调查……
钜鹿郡公府的宅地,很大!
似乎,也只有那乌头门门口的拴马石柱,才是干净的。
三十而立的柴大少爷,纯洁如小白兔,有可能吗?
他的那些妾、丫头,那些家生子、那些庶出的孩子……三年之前,全部失踪!
而三年之前的元日前后,她正从师门那儿匆匆东返,路过洛阳……
那时,李秀宁获得家信,母亲窦氏在涿郡染病不起!
在洛阳,她“偶遇”了姓柴的大叔……
那年,李秀宁才十四岁,而柴大官人已经二十有八!
李三娘子,让姓柴的“少年”失魂落魄,种下病根!
那一年,老李还是刚刚以卫尉少卿职,在怀远镇督运粮草。
老娘,就安置在后方的涿郡……
也就在那一年,就在老李调任镇守弘化郡兼知关右诸军事的时候,二哥李二和观音婢结了婚!
冲喜!
可是,疼自己爱自己舍不得自己的老娘窦氏,还是没能熬过伤寒,去了!
把个娇滴滴的嫡亲闺女,扔给了正忙于政事大事、到处结交英豪的李渊……
那一年,母亲身边,只有一直服侍照顾母亲的大哥建成,以及长期在师门学习的自己!
守孝三年!
那几年,那柴家的冰人,踏破了老爹官宅的门槛!
那几年,估计老爹和柴大官人,望眼欲穿!
……
李秀宁,不喜欢这样的人生,也不喜欢这样的人!
豪门婚姻,除了交易,还应该要有两情相悦的感情!
她和柴绍,不来电!
年龄,眼界,兴趣,爱好,样貌,学识,地位……
她李秀宁,即使摆脱不了政治交易的命运,但也一定要坚持颜值和品貌!
一如,父母当年雀屏之选的佳话!
她,也得选啊!
这事,自己虽然不了解其中细节,但作为一个有主见的贵族女子,即羡慕又要力行之!
她,也是大隋数千豪门嫡长媳、命妇们的候选者之一,还是最靠前的那几位!
所以,她有权力去学习父母!
你们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所以,柴绍不是她的菜,至少目前不是!
所以,她直截了当、明明白白地拒绝了老爹!
“对不起,我不愿意,除非要我死!”
……
“宁儿,你这丫头,到底想要啥样儿人家、啥样儿的人啦?”
无可奈何又失落无比的李渊,心疼而又低声下气地反复询问宝贝闺女。
回答他的,总是女儿的一对白眼球。
女儿,被若怒了。
就因为李渊中意的女婿,是一位快三十岁的有前途的大叔!
“是啊,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人,以托付终身呢?”
这,也是每当夜深人静、辗转难眠的时候,李秀宁在内心里自问的话语。
谁呢?
光怪陆离,如迷如幻,似曾相识燕归来。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你是谁呀?”
好个羞!
羞,羞,眼泪儿丢!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以前出来,李秀宁并不觉得突厥人的勒勒篷车有什么不好。
相反,她还是很喜欢这种,终于能躺下来远行的草原交通工具。
可是,自从坐了好多回粟末人造的黑牌大马车,情况就变了!
她那关于出行享乐主义的满意阈值,一下子被调高了好几个数量级。
她实在搞不明白,究竟是什么缘故,让粟末人造出来的黑牌大马车,如此的舒适!
无论在什么样的天时,无论在什么样的路况,坐于其车,颠簸轻微!
舒坦!
人家那车,坐着就是舒服爽快安然,躺在上面,一点儿都不腰疼。
最厉害的,就是在上面,还能很快入睡!
是啊,她一个高贵如公主一样的小姑娘,其实并不怎么关注车马民生。
这样的天之贵女,如何会知道什么叫工业,什么叫科技呢?
弹簧钢,减震器,橡胶轮胎,差速器,转向器,轴承,刹车,人体工学座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