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乌云
作者:玄武季   且隋最新章节     
    李秀宁躺在柔软的皮裘上,仰望天空,听着牧歌,看天光变暗,星星渐现……
    徐娘子,侧着身子靠着李秀宁,微闭着眼睛,也想着她的心事……
    李二哥和刘文静,则在篝火旁边,一边喝着马奶酒,一边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所有的勒勒车,围成一圈。
    靠里的车厢旁边,是卧着的骆驼。
    商队的伙计和武师傅,则仔细地检查着货物和防处……
    突然,外边派出去的斥候,急匆匆地从豁口跑进来,奔向李二和刘文静。
    营地门口,也开始一阵忙乱。
    “来了,快躲到车底下!”
    李秀宁突然说道。
    “什么?这么多?”
    “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是突厥人的骑兵!”
    李秀宁一改懒洋洋的样子,麻利地开始脱下自己外边的衣物。
    然后从旁边的一个包袱里,翻出几件破旧的衣服,开始穿戴起来。
    末了,还不忘给自己的手上、脸上用泥土涂抹几下。
    乌云般的黑发,也立刻变得乱糟糟起来……
    徐娘子反应也很快,利索地也开始装扮起来……
    那边,李二和刘文静腾身而起,火急火燎地向外走去……
    营地里,没人呼喝,但立刻忙乱起来!
    一切,显得紧张,但绝对有序!
    这支商队,绝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
    “三娘子,二公子让我带你们去烽燧里面!”
    刘文静快速地跑过来,有点气喘吁吁。
    “二哥呢?”
    李秀宁没看见李二,连忙问。
    “他带着人出去了,让您不要担心他!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
    刘文静着急地说道。
    “好吧,你稍等,我安排一下!”
    说完,李秀宁朝远处一招手。
    四个身穿灰袍的汉子快速跑了过来,李秀宁低声向他们说了几句。
    他四个灰袍汉子点头,四散开去。
    很快,从营地的四个角上,分别飞出十几只鸽子,朝着不同方向很快就消失在暮色之中……
    当李秀宁三人到达翁金置烽燧警戒线时,那几个设卡的人根本没问什么,就让他们进入了。
    刘文静心里砰砰乱跳,手里举着火把,在前面引路。
    李秀宁和徐娘子,则显得稳重很多,神情之间倒显出几分肃冷之色。
    但等爬上斜坡,当三个人迈进烽燧堡门洞的那一刻,都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大气。
    仿佛,这道门,隔着完全两个不同的世界!
    外边,杀机四伏!
    里边,安泰平和!
    为什么会这样呢?
    难道仅仅是这堡墙,带给了人无尽的心里安慰?
    也许吧!
    外边吹的是凉飕飕的野风,可这里却八风不动,一片安逸祥和!
    “啊呀,来啦!快请里面坐,这草原的夜晚,也不安生!”
    “不过放心,烽燧里吹不进夜风!”
    何虎,突然从黑漆漆的棚子里走出来,说道。
    这把惊魂甫定的刘文静,吓了一跳。
    “哦,何先生,外边似乎来了好多兵马!”
    “嗯,常有的事,放心,他们不会难为我们天神教的人。你们既然已经进入到这里,也就安全了!”
    何虎的话,说得奇怪而合理。
    但在李秀宁和徐娘子听来,却似乎别有含意。
    “既然不难为天神教的人,那我们这些不是天神教的人呢?”
    “我们安全了,可那些还在营地的从人和或伙计呢?意思是保不住?”
    ……
    “来吧,三位先到孔老夫子的屋子里稍坐,我替你们到外边去看看!”
    何虎说完,引这三人来到白日里李秀宁和徐娘子到过的那个没有顶的仓库屋子。
    打开门帘,里面露出一丝光亮。
    走进内里,才发现孔颖达正坐在桌子那里一个人在喝茶。
    契骨王子古思恩和其他人,都已经不在了。
    李秀宁,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
    “来啦,坐吧!”
    “这大草原啥都好,就是夜里不太安生,你们习惯就好了!”
    孔颖达招呼两个女娃落座,对着刘文静就却像是视而不见。
    二女,规规矩矩地像孔夫子行了万福。
    刘文静虽然不认识这个老头,但人在屋檐下也只能拱手施礼。
    何虎对老孔也很是尊敬,先是朝老孔躬身行礼,之后朝三人一点头,便急匆匆出去了。
    “这位老先生,是?”
    刘文静不认识孔颖达,但见这花白头发的老头气质不凡,便问一旁的李秀宁。
    “刘公,这位是冲远先生!”
    李秀宁恭恭敬敬地道。
    “冲远?哪个……哦,孔冲远?”
    刘文静惊讶地说道。
    “嗯,正是老朽。请问这位仁兄是?”
    孔颖达终于抬起那双挂着眼镜、拥有一对大眼袋的眼睛,看向刘文静。
    “某武功刘肇仁也!见过冲远公!”
    一听是孔颖达,刘文静心下坦然,上位者的自信,立马不觉间涌上心头。
    老孔,充其量就是个御授的河内郡博士、候补的太学助教,这才是几品?
    而刘文静,现在是仪同三司、晋阳县令,正儿八经的正五品上!
    哦,不是大隋县令,都是正七品的待遇吗?
    可凡事,皆有例外和特殊。
    目前,大隋的万年、长安、洛阳、晋阳、奉先等县县令,皆为正五品上!
    无他,就是因为这些县府,其地位实在太过重要!
    “哦,原来是晋阳县宰刘大人,失敬失敬!”
    嘴上说着失敬,可孔颖达的屁股和表情,一点儿也没有表示出这层意思。
    甚至,连个抬手作辑的样子也欠奉。
    刘文静有点恼怒,于是沉声说道:
    “冲远大才,天下闻名,听说皇太孙正在京师开科取士,正当是用人之际!”
    “而今,却为何身处这突厥蛮荒之地?这不是有违儒教圣言?”
    说完,自己拉过大方桌下面的一张凳子,一屁股就做了下来。
    “哦?刘大人还知道这是突厥蛮荒之地?”
    “呵呵,那我请问刘县令,你这晋阳县所领之地,何时扩至这突厥万里之外?”
    “噢,我明白了,一定是刘大人雄才伟略、用文章口舌夺取了这汉时山河。”
    “如此不世之功,可喜可贺啊!”
    “这样的功勋,正应该禀明主上,为刘大人核功定勋、官至中枢才对啊!”
    说完,伸出两只干枯的手,“啪啪”地拍了起来。
    “对了,刘大人,这翁金置人口几何、田粮牲口买卖几许啊?”
    孔颖达看着刘文静,发出一连串的灵魂之问。
    “我,呃,这,哦……”
    刘文静一时间被问得张口结舌,脸色一时白一时黑。
    的确,作为一个在职的堂堂仪同三司的五品晋阳县令,此时不在晋阳官衙梳理县务、抗旱救灾,反而诡异地扮做商队账房先生,实在是有点荒唐!
    “刘大人,我对你为何擅离职守来此游荡,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至于我,本来就是因病退隐虎牢关,这不被人请来看看这些前朝埋在土里的死物,算是养家糊口、苟延残喘罢了!”
    “都说我孔家传圣人之学,天下为尊。”
    “可是这天下顶着孔家门生之名,却行欺世盗名之事的人,也不在少数!”
    “唉,咱们二人,都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自是同类无疑!”
    “罢了,都是同种同源,不必客气,且在此自在呆着就是!“
    “别的不说,孔老头儿保你安全,必不会有什么闪失!”
    孔颖达叹了口气,自嘲地安慰彼此,算是替大家松了一口大气。
    其实这时的刘文静,在知道面前之人是孔颖达后,早就起了杀人灭口之心。
    自己此行,实属机密。
    可是鬼使神差,就在这个飞地的废弃翁金置烽燧里,自己一行都完全暴露在了意想不到的一个人眼中!
    虽然孔颖达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可保不齐身边就有大隋白鹭寺的密探。
    不管是谁,凡是有可能知道实情的人,最稳妥最应该的办法,就是赶尽杀绝,不留后患!
    就是那些白日里忙着筛灰的人、包括那个叫何虎的人,必定会在自己商队离开之后不久,就会被一股神秘的力量,一个不留的全部灭口毙命。
    这,都是李二提前准备好的后手!
    可是好死不死,这何虎还得利用,而且今晚似乎还有大规模的突厥骑兵过境!
    且得等一等、忍一忍才行啊!
    “嗯,一定得像个办法,把这个隐患尽快除去!“
    刘文静微闭双眼,喝着人家的茶,心里却是盘算着对人家歹毒的主意。
    “夫子,白日里的那个古思恩王子呢?”
    见两个老家伙终于消停下来,刚才吓得不敢出大气的徐娘子,终于开口询问孔颖达。
    而李秀宁也抬起一双脏兮兮的脸,用一双掩不住美丽的眼睛,看向孔夫子。
    她,也很好奇那个刀疤王子的去向。
    “他啊,可是个自由的!”
    “每天晚上,总也不见他的身影,说不定去了乌兰湖的达兰扎达加德,找他相好的去了!”
    孔颖达笑着说道,神色古怪。
    “啊,还有一个古……王子?”
    刘文静一惊,脱口说道。
    “嗯!刘公,您不知道,这契骨王子虽然长得丑,但是他很会射覆之术呢!”
    “啊?”
    “您别不信。下午的时候,您和二哥在外边,我和三小姐在这儿,可是见到奇观!”
    “他,他竟然能猜出笔洗下的东西,还,还把那些东西的细微处,说得一般无二,真是奇了!”
    “有这么神奇?他是何人?”
    刘文静看向孔颖达,可看着老孔的样子,知道没有答案,于是便问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李秀宁。
    “他,自称契骨王子,乃是汉朝李陵之后!”
    “他那射覆之术,说是传自东方朔!”
    李秀宁喝口茶,缓缓说道。
    “哦,李陵之后?东方朔之传?”
    “这人长什么样子?”
    刘文静略一沉思,连着问。
    “这,徐娘子,你看得仔细,你跟刘公描述一下!”
    不知道为何,李秀宁并没有述说自己对契骨王子的印象,而是让跃跃欲试的徐娘子介绍。
    “什么呀?什么叫我看得仔细?你们两个的眼神,别以为我没看见!“
    “好吧,好吧,别瞪我,我说就说!”
    “这身材吧,还行,比您刘公高,当然,如果不是脸上那道刀疤,估计也比您刘公帅!”
    “这……”
    刘文静一听,既糊涂又不满。
    要知道刘文静此人,虽然马上要奔五十,但人长得英俊魁伟。
    加上才干突出,所以人称刘子安!
    啥意思?
    就是才比子建,貌比潘安!
    是妥妥的一枚中年帅……叔叔!
    “哦,刘公别急!”
    “他的个头就是比你高一个头,比你要瘦一点,我想想,哦,对了,脸上从这儿……到这儿,有一道丑陋的疤!”
    “还有,啧啧,那双手,却是要比你的手,好看多了!”
    “不粗不细,不长不短,白皙……嗯,手上虎口处,也是有老茧的!”
    “老茧?”
    “嗯,不过,我看着就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闲王爷,就像,我想想啊,就像谁呢?”
    徐娘子,开始搜索苦肠,想要在自己的脑海中,找出一个合适的比照对象来。
    可是搜了半天,也没找出个合适的人影。
    脑海中出现次数最多的,竟然是她梦魂萦绕的王铁锤!
    “其实,有一个人,很像?”
    李秀宁突然说道。
    “谁?”
    刘文静惊问道。
    孔颖达和徐娘子,也立刻将目光聚焦向灰头土脸、但面色平静的李秀宁。
    “杨子灿!”
    “啊?”
    “怎么可能?”
    “杨子灿,也是刀疤脸?”
    众人皆惊!
    翁金置烽燧,在夜幕降临之中,犹如一座残破沉静的石碑。
    缓缓流动的翁金水,反射着淡淡的星光,吐着细碎的声音。
    然而,营地的细狗开始疯狂地吠叫,骆驼也开始不安地扬起身来试图站起……
    地面,在显而易见地开始震动……
    那架势,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向这边狂奔!
    剧烈的震动,让原本躲藏在洞中的达乌尔黄鼠惊慌出逃,开始在草地上乱窜!
    “隆!隆!隆……“
    这,是一种非常独特的声音。
    沉闷,持续,节奏,带动人的心跳不由自主的跟拍!
    很快,空气中的便开始弥漫起一股让人难以忘记的腥臭味,
    土腥气,尿骚气,汗臭味,血腥气……
    杀气!
    这股杀气,正是东南方向吹来的季风,稍带过来的。
    那个方向,也正是突厥骑兵扑过来的方向!
    很快,先是一万有余的黑色铁甲兵,像一片黑浪一样奔涌而来。
    这道黑浪,异常整齐怪异!
    它,绝非中原人记忆中的突厥骑兵!
    以前的他们,会一边飞驰,一边摇晃身体,一边还在嘴中发出各种古怪的叫喊!
    而这些骑兵,他们沉默,他们端正,他们低伏身体,只剩下马铁之下的隆隆声,以及马甲之上皮甲、铁叶、铁环、兵刃之间,产生的碰撞和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