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雅的毛笔,显然不属于此列。
竹管,看样子还是个弯弯曲曲粗竹竿,一点儿也不考究。
寒酸得很!
可就是这样一个笔管,等温大雅毫不客气地沿着笔管头的裂口,粗暴地一分为二之后,竟然在笔管根部的竹节里,出现一卷纸筒。
书信!
又是一封,李渊同志的亲笔书信!
既然东西都到齐了,二次会谈接着开始。
这一次,又加入了作为监视印信使用的守藏人,温大雅!
这家伙啥也不干,就是站在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大印、小印,以及还在李二手中的书信。
“尊敬的乌兰和大可汗,尊贵的三大罗及诸位贵人,我受太原通守李叔德全权委派,与大突厥商议关于联合抵抗暴隋、共同解救万民于水火的盛举事宜。”
“基于贵我双方互利共赢、各取所需的原则,我方的需求如下。”
“首者,欲求购贺兰宝马两万匹!”
“次者,请求大可汗派遣一万虎师,共携南下,助我入主长安!”
“再者,请求大可汗在我太原义师南下之时,咬住白道城边军,以防其趁我太原空虚之时而入,断我后路!”
“此,便是我李家全部所求,望大可汗及诸位贵人成全。”
李二好容易说完,站起身向呼兰和大可汗、对面的三大罗等人施礼。
对面之贵酋们,半天没有说话。
而是纷纷看向坐在中间,神色淡然的刀疤脸。
就连高坐在大位上的呼兰和可汗,也是连连瞄着这个古思恩。
“嗯,这请求嘛,倒是不过分!”
“不过,李大使,两位副使,既然你们提出了需求,那自然有了对此定下的代价!”
“大可汗及我等,对此最感兴趣,不妨说来听听?”
刀疤脸三大罗,缓缓说道,神色不明。
“对于此事,大可汗及诸位贵人尽可提出,我可飞速报与家父定夺!”
李二还是很会谈判,将叫价的皮球踢给了突厥人。
谈判中,谁先出价谁先吃亏!
“哦,还要来回撕扯?贵使不是全权大使么?这又何来定夺二字?”
“难道,是贵方不着急?”
“那也好,且等你遣人回去禀明李通守,等他定下来,咱们再谈。”
“让我想想啊,我最近要前往西突厥访亲,大概要到年底才能回来!”
“那好吧,到时候咱们就选在贝海尔夏神宫,再行商议,如何?”
三大罗古思恩一边说着,一边向呼兰和可汗及两旁看看。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便作势要收拾起身。
这一下,却把要上策略的李二郎,给坐蜡了。
“三大罗贵人,请留步!”
“在下糊涂,家父,家父还留有话说!”
李二赶忙出言,挽住作势欲起的三大罗等诸人。
突厥贵人们听了,面带不豫,又行坐下。
“李大使,我等本是大军出行,时间异常宝贵!”
“这也是我恳请呼兰和大可汗、诸位大贵人相聚今晚,为你李家排忧解难!”
“说不好听点,抗不抗暴隋,入不入长安,谁人做大隋的江山,我大突厥人一点儿也不在意!”
“刚才咱们说得畅快,我等只是想教训一下那狗贼、淫贼杨子灿而已!”
“其他的嘛,就只看你家出的代价,值不值得我们为之付出!”
“你等要明白,自从先大可汗与杨子灿白道岭一战,我突厥草原上的宝马猛士,也实有不足!”
“所以,这个嘛……”
很明显,这个刀疤脸见李二不太爽利,便开始拿捏了。
“实在抱歉,是我李二糊涂,忘记了大事!”
“三大罗贵人,家父言明,只要贵方满足上述三个条件,他老人家愿意付出尽可能的代价。”
说着,他装模作样地从那一沓书札中,抽出一张白纸。
当然,这也是那李渊亲笔信中的一张。
“突厥国大可汗敬上,渊欲大举义兵,远迎主上,复与突厥和亲,如开皇之时……”
“……若能与我俱南,愿勿侵暴渊治下百姓;若但和亲,坐受宝货,亦唯可汗所择……”
“……若能从我,征伐所得,子女玉帛,皆可汗有之。渊俱。”
刀疤脸古思恩,仔细看了这张薄薄的信纸后,沉思许久,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他将此信递给旁边正在记录的孔颖达。
孔颖达拿过去,也是仔细看了许久,面色安然。
他点点头,示意这信没问题。
接着,这张信纸依次传阅到每一个突厥贵人的手中,最后才到了乌兰和可汗。
可他,也只是象征性地扫视一眼,便又传了回来,重新回到古思汉的手中。
“治下百姓?具体指哪里?”
刀疤脸一眼,便看出了信中的模糊之处。
他倒是对迎接广皇帝和什么和亲之事,只字不提。
“自当是太原通守府所辖之地,原并州总管之地!”
李二答道。
“哦?那就是……嗯,我想想。”
“是不是这样,东至赵州五百五十里,东南至辽西三百四十里,南至沁州三百十里,西南至汾州府二百里,西至陕州吴堡县界五百五十里,北至大同府朔州四百里?”
“这,地盘是不是大了些?”
刀疤脸用黑漆漆的一双眼睛,盯着李二说道。
“现在是大了些,但比起暴隋广阔东南西大部地区,这地方并不过分!”
李二解释道。
“哦,大使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大突厥出人出力,想要收取好处,必须得是先帮贵家打通前往长安之路,等李家入主长安后,再向东南西扩,才可?”
古思恩幽幽说道。
“家父,是这个意思!”
李二点点头。
“呵呵!大使!”
“坦率说,这点代价实在是有点不解渴啊!”
“原以为,我大突厥协助尔李家南下入主长安,顺便可以得到些勉强的补充,现在你却让我几十万大军南下,看着宝物而不取,这可能吗?”
“即使我愿意,我的那些将军和士兵,也不会听我的啊!”
这话也不过分!
此时代的军队,别说突厥人,就是李渊手下最精锐的部队,也难以禁绝对所占之地的抢掠。
因为,行军打仗的传统,就是这样。
要不,怎么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特别是在府兵为基础的时代,所有武器、给养等,绝大部分都需要兵士自己筹备。
不抢,如何补充?
不抢,如何生存?
“这个,这个……家父的意思……”
李二一阵语塞。
“二公子大使,我给您讲一段中原先秦之时的典故,想来大家都是熟悉的。”
“当初,韩国使臣希望秦国出兵支援,秦宣太后芈八子说过一段经典之语。”
“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
“啥意思是呢?”
刀疤脸故意停顿一下,看看李二,又看看刘文静,然后将目光停留在李秀宁带着面帘,但仍然掩不住绝美的面庞上。
李秀宁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由自主地脸便红了。
她的目光,开始躲闪,最后竟然勾下了头,死死地看着面前桌子上的白瓷茶杯。
只听古思恩说道:
“这话的意思,是这样的。”
“我芈八子伺候先王的时候,他把大腿压在我身上,我觉得很重很累!”
“但是,他把整个庞大的身体,压在我娇小的身上时,我反而一点儿也不觉得重。“
“为什么呢?”
“因为,他那样使劲,那样纵横驰骋,可我觉得无比舒服!”
刀疤脸说得如此露骨,男人们还罢了,但是在座的几个女性,就有点受不了了。
李秀宁,徐昭燕,以及天神宫明眸萨吉的特使阿史那卓雅,立即都羞红了脸。
李秀宁和徐昭燕,自是对这段着名的历史典故,耳熟能详。
所以虽然难堪,但还能支持得住。
可对于尚未经人事,一直担当着天神教准圣女的阿史那卓雅,这可是第一次听闻如此故事。
这样的话,这样的人,实在太令人惊骇、太让人羞耻了!
一个太后,怎么能当着外国使臣的面,说这么恬不知耻的话呢?
只是纯洁简单的她,怎么会理解政治面前,权力高峰的女人和男人,已经不是人——普通意义上的人!
李二、刘文静、李秀宁、徐娘子,以及站立身后的温大雅,却是心里明白得像镜子。
突厥人的这番话,无疑是借宣太后的典故,表明协助李家造反,这点好处是万万不够的!
“李二大使,如果贵方还是以这样的姿态商议此事,咱们就不要谈了!”
“我们突厥人有句话,饿了的时候,旁边不要放酒肉!”
“如果,我是说如果,李家有合作的诚意,那就一次就亮出来,不要试探我大突厥的耐心!”
“现在为止,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刀疤脸古思恩的语气重点,放在了最后四个字“一次机会”上面!
这是划红线了!
“呸!可恶!“
“狗日的突厥人,狗日的刀疤脸!”
“行,你今日严加催逼,贪婪不仁,我且认了,谁叫我李家真需要你们的支持呢?”
“哼!不过这笔账俺李二就记下了!”
“待来日,我喘息过来,定叫你这狗贼和那杨……杨子灿一起,在我膝前跪着跳舞,哭着喊着叫爸爸!”
……
李二的心里,开始疯狂地诅咒对面的这个刀疤脸三大罗。
可心里这样想,但他的脸上,却笑得非常灿烂,嘴上连连说道:
“三大罗莫急!”
“这谈判商议,可不就是你来我往、要价增减?”
三大罗却不买他的帐,直接说道:
“那就不要婆婆妈妈,一次性将你们能打动我大突厥的底牌,全部亮出来!”
听到此话,李二左右向妹妹和刘文静眼神交流一番,然后又从那信札中抽出一张折叠的纸。
这张纸,正是温大雅从行囊笔中取出的东西。
“三大罗请过目,这个可否有足够的诚意?”
刀疤三大罗接过李二隔着桌子,递过来的这一张,再次开始仔细阅看。
看着看着,他连连点头。
“嗯,这才像个样子嘛!”
“早该拿出来了!”
“……称臣于突厥可汗,可互嫁宗室女结为姻亲……”
“……改易旗帜,杂用绛白,以示突厥为尊……”
“……若入主长安,割五原、榆林二郡之地,灵州为塞,为突厥永久牧马之地……”
“……出太原府六郡之地,其余沿线各郡征伐所得,子女玉帛财物,悉为大突厥之资……”
“……若长安得,许纵掠三日而还……”
“……现奉上金银、布匹、财宝、女子若干……”
……
好长!
好多!
好刺激!
“哈哈哈……”
刀疤脸古思恩看完,将信纸往桌上一拍,突然放出一阵仰天狂笑!
那笑声,说不出的狂妄、肆意、蔑视,甚至有点淫荡……
或者,还有点凄凉和落寞!
这凄凉,并非李二、刘文静、徐娘子等人听出。
他们,还处在对突厥人满意的期望和交易的达成之上。
只有低着头、默然无语的李秀宁,才隐隐听了出来!
这凄凉和落寞,是什么意思?
不满足,还是嘲笑天下英雄之龌龊、不择手段,抑或是其他?
“好,这才是……大丈夫之为也!”
“来来来,大家都看看!”
说着,刀疤脸古思恩抖抖手上的信纸,将他传给孔颖达……
一时之间,东突厥和李氏家族的谈判,进入了最高潮……
“嗯,这其他的都可!”
“只是这一项,互嫁宗室女结为姻亲之论,也要商榷!”
兴奋完的刀疤脸古思恩,对这李渊的节日大优惠大放送中的一条,提出了异议。
“如何商榷,三大罗尽管讲来!都可议之!”
李二咬咬牙,将光棍精神展现到底。
“好!”
“既然要称臣于我大突厥可汗,这姻亲之事,却是不能直接结于我大可汗。”
“否则,这君臣之说,岂不为翁婿之亲?”
“彼时,谁为君,谁为臣?谁为翁,谁为婿?”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
本就极力反对嫁娶之事的李二郎和李秀宁,立时脸上便浮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李二的脸上,还浮现出难以遏制的喜悦之色。
的确,真要是有了王血之亲,到时候自己反攻倒算,的确会有些麻烦。
虽然这麻烦,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那嫁出去的、娶进来的,肯定都会是绝非嫡亲的牺牲品!
可是,他们兄妹二人,高兴得都有点过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