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也是极少数以身犯险穿越沙漠的南北商贾们，进行淡水补给的地方。
    但因为有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的前后夹击，这条商道极其艰险，极少有人涉足。
    万里沙海，十死一生！
    她，也成为了阻挡草原游牧大军南下的天然屏障！
    武威郡，汉胡混杂。
    这里和张掖郡一样，生活着许许多多的民族。
    既有原着民族，也有迁徙和安置而来的民族。
    但总体而言，到了隋时，汉族、羌族、突厥、屠各，是这里最主要的民族。
    大杂居、小聚居，是各个民族分布的特点。
    汉族自不必说，主要还是从事农耕和城市手工业。
    而其他如羌族、突厥、党项等族，皆从事畜牧和相关的加工业。
    而现在，原本在河西走廊的这片大地上安静生活的一些民族，开始不安分起来。
    其中，有三股最主要的力量。
    突厥人，来自东西突厥分裂时内附之民，其首领是阙度设按易婆那可汗，来自西突厥。
    大业八年，广皇帝将归附的西突厥处罗可汗从人一分为三，分地安置。
    处罗的弟弟阙度设，领着妇孺老残一万五千余口,定居于会宁郡凉川一带。
    那些处罗手下的特勒、埃斤、别将等彪悍之士，悉数安置在娄烦、马邑、雁门、太原一带。
    不过，就在去年底，这些生活在李渊通守府辖地范围内的突厥人，逃了个八九不离十。
    哪儿去了？
    会宁郡！
    虽然有一些人被沿途郡县官府捉住，但大部分还是几经辗转，到达了阙度设的身边。
    现在，整个会宁郡凉川的突厥人，总数已经达两万余人，蠢蠢欲动！
    氐羌，自古就聚居在陇西郡、扶风郡、安定郡、平凉郡、巴蜀等地区。
    目前，氐羌已经开始骚乱。
    有汉中赤推羌，首领是达兄才旦，从人一万五千人。
    岷山的氐羌，由钟利伦、钟俱仇率领，其众两万余。
    安定郡的荔非世雄，人数最广，距离兰州最近，人数可达三万余。
    扶风的唐弼，其数已经逾十五万，据报其中竟有氐羌十一万。
    而长期散居在张掖、武威、兰州、天水、扶风等二十四牧附近的氐羌人，不可胜数。
    有好多氐羌之人，早与当地汉人混居通婚，已经很难分辨其是汉是羌。
    杨子灿迁雍州总管之后，专门去信扶风的陇右牧副监张万岁，要他利用家乡冀县羌人贵族众多的条件，为自己接下来的平羌之计创造条件。
    现在张万年已经通过白鹭寺内候官，给自己送来好几封书信，言明已经联系上了冀县一个叫姜宝贵的羌人贵族。
    姜宝贵何许人也？
    这还得其先祖说起。
    他的先祖，就是三国时期蜀汉大将军姜维伯约。
    姜宝贵和其先祖，都是天水郡冀县姜家村人，是地地道道的羌人。
    《后汉书．西羌传》，西羌之本，姜姓之别也。
    姜维做为历史上羌族最为着名的英雄，自然其在羌人中具有很高的地位。
    据说其家族，本是远古西羌中的贵族之一，并且流传至今，是羌人中一直活跃于历代中原王朝中西羌贵族家族。
    就拿近代来说，姜宝贵的堂叔姜世远，就是北周秦州刺史。
    而姜世远的儿子姜宝谊，起家左翊卫府果毅都尉，目前跟随唐国公李渊，任太原郡鹰扬府鹰扬郎将。
    而姜宝贵做为正宗长房长子，长居在冀县，过着悠闲而超然的富家翁生活。
    然而，这一点也不影响其在陇右、河西、汉中一带，氐羌人中的影响力。
    本来杨子灿还担心，这羌人中的无冕之王会深受其族兄姜宝谊的影响，早早已经靠拢李渊。
    不过既然现在说愿意和自己谈，那就表明自己这平羌之计，又多了一个迂回委婉的手段。
    杨子灿一点都不害怕硬碰硬的对战，但如果能少流血，那为什么不去多努力呢？
    奴贼，是大隋朝廷对陇右牧各牧中出逃的胡人牧奴造反者的蔑呼。
    何谓胡人？
    高鼻深目者，称之为胡。
    但实际上，胡人是中原汉人对于北方异族及西域各民族的统称。
    在陇右牧中，存在这一大批数量惊人的胡人牧奴。
    他们之所以是牧奴而不是什么农牧、矿奴、家奴、x 奴，就是因为他们的民族特性而定。
    懂马！
    大隋的胡人牧奴，来源五花八门，并无什么罪过等级之分。
    但有一条硬杠杠，那就是能入陇右牧为牧奴者，皆需有能伺候牲口这个一技之长。
    但是从原来的生活习惯上来讲，这些因罪因俘的胡人，能够进入陇右牧当一名牧奴，还是一个相对不错的选择。
    因为比起那些被降为其他类型奴隶的族人，牧奴虽然穷苦些，但却能获得自在、接地气、更少屈辱。
    总体来说，陇右牧中主要的牧奴来源，还是那些总喜欢造反的屠各胡人、稽胡人，以及许多从西域流窜过来的白匈奴马匪和粟特商盗。
    屠各，即休屠，匈奴部落名。
    后汉至西晋，杂居于并州、凉州、关中等地，武威就是汉时匈奴休屠王主要的聚居地。
    稽胡，又称山胡、步落稽，源于南匈奴。
    南北朝时徙太原、陇右的山谷地带，凶悍恃险，数为寇。
    流窜于武威郡、兰州郡、枹罕郡、西平郡、临洮郡、扶风郡、陇西郡、平凉郡、灵武郡一带的马匪，主要是稽胡、休屠贼奴组成。
    其中，尤其以梁姓、白姓和张姓为首的贼奴马匪，最为凶悍。
    梁赞，休屠各人，一直活动于武威郡马城河流域，聚众近万余。
    张贵，就是从凉州马牧中窜出的一支最大奴贼马匪，目前就活跃在枹罕郡。
    白榆，灵武奴贼，劫掠牧马，北连突厥，陇右多被其患。
    这些数量众多的各股马匪奴贼，大都是河西走廊杂胡的后裔。
    而他们大多数人的姓氏，不是姓安，就是姓张、姓白、姓梁。
    武威太守，自樊子盖去世后，广皇帝在没有任命新的接班人。
    现在的武威，军政两道主要由虎贲郎将谢统师、郡丞韦士政主持。
    谢统师，陈郡阳夏人，出身北周贵族。
    其父谢庆恩，承祖荫袭封鲜虞郡公、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使持节兰陕岐湖四州刺史，隋时得封上柱国、鄜州总管、左武候大将军。
    开皇初，谢统师承袭鲜虞郡公。
    大业三年，谢统师官拜左武卫将军，后历迁黄州刺史、鸿胪卿、武威郡虎贲郎将。
    樊子盖迁入京师后，谢统师成为威武军中最高军事长官，主管北方突厥、内防匪患诸事。
    韦士政，出身“百世卿族”京兆韦氏，乃韦氏东眷雍州房支。
    其人幼时多才，入太学，后迁雍县、会宁郡丞，后又迁武威郡丞。
    樊子盖在时，是其得力的治政助手，老樊走后算是代管武威郡政事的一把手。
    武威的军政事务如何？
    算是马马虎虎，差强人意吧！
    和鱼俱罗之前的张掖郡一样，如果没有一个强势的、能一统军政两道的人物坐镇，这种多民族聚居区的官府事务不好干！
    武威的事，谢统师能管，韦士政也能管。
    若在地方安靖的时候，这没问题。
    但是，到了现在四处起火的时候，这个两强并存的问题就比较致命了！
    郡丞，为太守之佐官，从六品，类似官署中之事务长，军政两道啥都得管。
    而虎贲郎将，正四品，代表朝廷掌管五千府兵，负责边防、剿匪诸事。
    如果有樊子盖这样的强人在，一切好说，所有人都得听他的吩咐和招呼。
    但在强人太守缺位的情况下，韦士政和谢统师处于各自利益，很难协调一致。
    再加上马牧之事很难让地方插手，所以一时之间这武威郡的社会就有点纷乱！
    两个军政主官，尿不到一个壶里的时候，地下的人就会见风使舵、投机钻营。
    此时，那些民间的豪强们，也会乘机生出非分之想。
    李轨，字处则，是土生土长的姑臧县人。
    他是虎贲郎将谢统师的司马，略知书，有智辩，为人豪阔，喜欢结交江湖人士。
    李轨家族，世代为武威郡内有名的豪族，依靠河西走廊丝绸之路的便利，累世经商，财雄势大。
    李轨其人，非常类似于马邑郡太守王仁恭手下的干才，马邑校尉刘武周。
    刘武周对王仁恭极尽跪舔之能事，还和老王的爱妾翠儿姑娘过从甚密，算是内外通吃。
    而李轨呢？
    仗着家里钱多、地方上人面广，因此很能替上司谢统师和大员韦士政干些事。
    比如，地方上多民族那些复杂关系的事情。
    所以，他也算是武威郡少有的官民两道都吃得很开的人物。
    这样的人，其周围自然围拢这一帮五颜六色的帮闲党羽。
    比如，同郡的曹珍、关谨、李赟、梁硕、安修仁等人。
    曹珍，汝阳人，是一位来自于伏牛山的名士。
    学成后游学天下，在河西遇到李轨后相见恨晚、惊为天人。
    自此，便留在李轨家中，成为其谋主，很得李轨的信任和重用。
    关谨，姑臧县丞，本地人；李赟，昌松县令，李轨的族兄。
    梁硕，是武威郡的一等大户，羌人，家族时代贩马。
    而安修仁，就比较特殊了。
    安家，在河西走廊一带，声名显赫。
    做为地道的粟特族，安家祖上不仅是王族，而且一直有嫡脉在北魏、北周和大隋做官，是武威郡内真正的豪门望族。
    其先祖，是安息王子安难陀，北魏时期迁居凉州，并逐渐发展成为当地的豪族。
    安修仁的老父，便是安罗义方，是大隋开府仪同三司，赠石州刺史、贵乡县公。
    安修仁还有一个兄长，叫安兴贵，现在是李渊门下的幕僚之一。
    这安修仁，身为豪族留守祖业的嫡子，也是个不安分的人。
    做为粟特子弟，最擅长之事，自然是经商殖货。
    这家伙，在做着各种各样黑白两道生意的同时，还和遍布于武威郡各地的胡人乱匪，保持这非常密切的来往。
    这些奴匪的物资，常常都是靠着安家的力量得以资助和保护。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安家的安修仁，是武威郡内奴贼门的无冕之王！
    “安大，胡子来了！”
    官家安喜走进书房，向正在把玩一副西汉时期六博具的主子禀报。
    安修仁手中，是一个黑漆朱绘紫檀博局。
    二十个枚象牙直食棋，四十二根长短各半的象牙筭。
    还有黑白象牙棋子各六枚，十八面紫檀木骰子一粒，象牙削和割刀各一件。
    “哦？安置在那儿了？”
    安修仁并不忙着起身，而是拿起一枚象牙棋子，对着透过棋花窗格斜射进屋的阳光细看。
    “在花厅后面的阁子里！”
    安仁躬身说道。
    “好，就让他先喝点水、吃点东西，等等！”
    说着，安修仁放下手中的棋子，又拿起那颗十八面的骰子。
    日光下，骰子的髹深褐色漆面，散发着幽幽的亮光。
    这枚出自于汉室宫廷的骰子，造型独特，上面有着用朱色勾花的数字和文字。
    篆体数字，从一至十六。
    在相对的两面，一面刻篆文“骄”字，另一面刻“妻畏”字。
    安仁功，非常喜欢这套精美的博具。
    这，是那位李司马手下的曹珍，交给自己的。
    他说，这是他伏牛山师门的一位长者，送给他的信礼。
    做为把玩过无数件珍宝的粟特贵族，他自然知道这玩意儿价值不菲。
    他是喜好赚钱，但也更喜欢博戏。
    特别是喜欢在下棋博弈的过程中，那种未知的和令人心跳的刺激。
    他现在，就开始准备下棋，下一盘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人生大棋！
    博弈家国天下！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骰子上的那三个字，感觉非常有意思。
    妻畏，俗称怕老婆，延伸开去就是低头、退让。
    时人有云，解释妻畏。
    少女曼妙，如天仙；初嫁人妻风韵标致，如观音；长而多子，如九子鬼母——仙不可不畏，观音不可不畏，鬼母不可不畏。故妻之可畏，理所必然也。
    呵呵！
    骄者，枭也，强横之人，野心勃勃之人，智勇杰出之人。
    安仁功，当然懂得这种六博棋玩法。
    对家投掷出“骄”后，一枚普通棋子就竖立起来，变身为枭棋，勇猛无比。
    而轮到另一家投掷出“妻畏”后，枭棋就要打回原形、退避三舍，泯然众矣。
    呵呵，在自己未来的谋划中，谁将是枭？
    那谁，又将是妻畏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