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修仁小心地收拾好自己的珍宝,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缓缓地踱出书房。
安家老宅在姑臧城中的占地很大,从中院书房到花园花厅那儿,要绕很多路。
安修仁一边走,一边想着事情。
这安喜嘴中的胡子,正是自家秘密资助扶持的胡奴梁赞。
生活在腾格里沙海中的休屠各人,好几辈子人都生活在那里,非常剽悍野蛮,也一直不太鸟大隋官府。
烧杀,抢掠,野蛮,残忍。
就是猛人樊子盖在的时候,领兵清剿过几回,但都无功而返。
最后,只能派重兵,将其封锁在石羊河和马城河交界秦汉长城的地方。
这些年,许多逃跑的胡人牧奴,都被安修仁悄悄地送入沙漠,到了梁赞那儿。
光是这胡奴人数,就已经超过了三千余人。
加上休屠各人的武士和家眷,总人口几近万余。
如果不是安家暗中接济扶持,他们这些人早就被自然的威力打击下,饿死在沙漠之中了。
安家,为什么会豢养这样一群悍匪?
这,可不是家族中那些当官的叔祖兄弟们的意思。
作为粟特精英,安修仁自有主意。
他认为,这大隋的天,管得有点太宽太严。
合适的做法,就是应该把这西凉的大好底盘,放出来让各族自由共享才对。
与其千里迢迢的远去关中长安、中原洛阳,伏低做小的当一个小官,为什么粟特人不能就近在这富饶的河西走廊,创造一番自己的天地?
其实,自从广皇帝远征高句丽失败的消息接连传来,安修仁就认为这大隋的气数已经快到了头!
对于他来讲,重回三国两晋、诸侯争霸的割据时期,才好呢!
那时候,就自己这情况,绝对能当一个宰辅、甚至异姓王干干!
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那时候,整个河西走廊皆尽掌握在手。
这丝绸之路上的财货、利润,还不得乖乖地流进安家的金库?
有了富可敌国财富和稳固的地盘,就可以重拾先祖安难陀的遗愿。
杀回安息故地,赶走波斯人。
让帕提亚帝国的辉煌,在幼发拉底河上再现!
现在,胡子梁赞的胡奴和休屠骑兵,将是自己安家实现伟大梦想的第一步!
“胡子拜见安大!”
满脸胡子的梁赞,单腿跪地,抚胸向安修仁行礼。
这梁赞,一身大隋汉人的打扮。
破旧的大褶衣,破旧下袴子,半新不旧的黑底短皮靴。
一点儿不像他们休屠各人平常的样子,什么皮衣皮裤、长腿牛皮靴子、各种毛织衣物。
“嗯,起来吧,坐!”
安修仁点点头,单手虚扶,示意他入座说话。
“嗯,看着还不错,挺精神啊!”
安修仁一身白衣,盘腿坐到了自己的大胡床上,笑着朝端坐在对面胡凳上的梁赞。
这时,安喜端着麦饼、葡萄酒、西瓜等吃食走了进来。
“还是安大节前送过来的粮食、布匹,让弟兄们和小子们吃了饱饭!”
“他们可记得安大的好呢!”
“初六儿老念叨您,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再去猪野泽上渔猎呢!”
胡子梁赞讪笑着说道。
听了此话,安修仁的脸上露出了快活的笑容。
初六儿,其实是安修仁和梁赞老婆须卜儿的私生子。
年轻时期的须卜儿居次,是休屠各人最有名的美女,也是部族贵族之女。
风流倜傥的安修仁,常常进出高越原后的猪野泽谈生意,很自然就把人家姑娘哄到了手。
可是,不服大隋管教、连个户籍也没有的休屠各人,怎么能进入世代为宦的安家大门?
即使,须卜儿居次是贵族之女也不行。
因为生活在腾格里沙漠中的休屠各人全是黑人黑户,很难得到大隋官民认同。
私收黑户,大罪!
这就连带着,让他们二人的结晶初六儿,也自然成了无辜黑户。
至于为什么不将孩子偷偷接出来设法入籍,这安修仁心中自有他的计较。
“初六儿长高了吧?也该到找姑娘的时候了!”
安修仁笑眯眯地说道。
“是啊,已经高过马背一个头了!”
“初六儿,很讨部族里姑娘娘们的喜欢。”
“不过,须卜儿居次禁止和低贱女子留下种,为此已经打杀了好几个野女人!”
梁赞小心翼翼地汇报着自家老婆和干儿子的状况,生怕引起这位金主和实际控制人的不满。
“是吗?”
安修仁脸色一肃,说道:
“孩子,也该正经找个女人了,族里可有合适的?”
“有这么几个,不是还得请您过去看看才好!”
“是,我的确该去看看了!”
安修仁突然想起了什么。
眼睛里,不由闪出淫荡的火花,一幅幅绮丽的画面生动地闪现在眼前……
“现在那些小子们训练得怎样了?”
强力将自己拉回现实,安修仁问起了自己最为关心的队伍问题。
“现在,就还是马匹不足。如果咱们要来去如风,至少要一人双马。”
“那样的话,至少还得三四千头大青马。不过从凉州牧取的马,已经训练的差不多了。”
“战马,差不多有四千来头,剩下的是种马、骆驼、驴骡和儿马,做驮畜,或者放出去买了!”
梁赞局促地抓着自己破旧的衣服,说道。
“嗯,好!那些驮畜,就不要放出去了,都有马牧的印记,容易被人抓住!”
“先养着吧!”
“对了,咱们猪野泽里,还有多少骆驼可以当战驼?”
安修仁突然想到了补充战马不足的办法,于是记接着问道。
“能跑起来的,差不多有一千来头,但是作战的话,那得好好训练才行!”
“不过,这骆驼在沙里跑还行,可是在熟地上跑,是跟不上马的……到时候不和群,还耽搁事啊!”
梁赞的意思,自然是说战驼的速度跟不上战马,影响战斗力。
如果那样打起仗来,只能因畜分兵,而没法形成共击合力。
生活在猪野泽的休屠各人,和他们的祖先匈奴人一样,都有饲养骆驼的传统。
他们生活在沙漠深处,自然在平时就将骆驼做为沙漠交通的主要工具。
但是,沙漠之舟到了草原或田陌纵横的平原,其在速度和机动性上就与马、骡拉开了差距。
甚至,连大叫驴也赶不上!
“好好训练它们!”
“到时候,即使不能作战,但也能为大军提供足够的运力。”
安修仁想了想,缓缓说道。
“回去提醒那些逃出来的马奴,千万别想着跑憋出来瞎逛,要让什么人看见了,可是不小的麻烦!”
“另外,多派人看好石羊河、马城河口,别让任何人随便进出。”
“抓住陌生人,也别通知我,直接干掉!”
“此外,千万留心高越原那边,一定!”
安修仁眼光凌厉,肃然说道。
“好的,安大,那边又有什么事了?”
梁赞一边老实答应,一边忍不住问道。
“告诉你也无妨!”
“据可靠消息,杨阎王已经来了!”
“啥?……阎王?”
“杨子灿!”
“雍州总管府大总管,卫王杨子灿!”
“啊?他……是怎么来的?”
“可没听说,他从咱们凉州经过啊?”
“嗯,我也糊涂。”
“按说这杨子灿,不是应该从洛阳、兰州那边过来才对,怎么就一下子神出鬼没地突然出现了张掖城?”
“难道,他真会……飞不成?”
安修仁看着梁赞迷惑的眼睛,他自己也是没有想明白。
杨子灿,凶名江湖。
东突厥都拔汗率领的数十万大军,在他的一击之下,灰飞烟灭。
自此,杨阎王一战成名,威震天下!
传说 ,他会飞!
“那,他……有多少人马?”
梁赞的眼神里,有点畏惧和躲闪。
人的名,树的影。
东突厥那么强大的存在,也没经住杨子灿的致命一击!
梁赞还真没狂妄到想着自己,比东突厥数十万虎师狼骑厉害的程度。
“怕什么?”
“三千里瀚海,有巴丹吉林沙漠和高越原挡着,他就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飞过来,也得费些功夫!”
“沙漠里作战,不见得他就比咱们多强!”
“如果他是沿着走廊过来,放心吧,只要他一只脚踏进凉州地界,他的一举一动就逃不过我的眼睛!”
“到时候,你们全往沙窝子里一躲,他还不就是一只没了毛的老虎?”
“回去后,管好自己的人,看好自己的门,等我消息,随时做好全部躲进沙海的准备!”
“另外,咱们也不是没有帮手,等他们一到,哼,他杨子灿想在凉州地界上耍威风,可得掂量掂量!”
安修仁白皙的脸上,露出一股阴森的笑容。
梁赞看在眼里,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粟特人是天生的生意家,但也是玩阴谋诡计、杀人越货的高手!
这些年做为安家的快刀脏手,梁赞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是粟特人的阴险和残忍。
“谁啊?这么厉害?”
梁赞吃惊地问道。
“告诉你吧,毕竟以后你们要联合在一起作战!”
“突厥人,怎样?”
安修仁微笑着说道。
“啊,西突厥?”
梁赞吃了一惊。
“嗯!”
安修仁对于自己面前的这颗棋子,很满意。
反应,挺快。
“不过,不是远在西域的突厥人,而是会宁郡的突厥人!”
“阙度设?”
梁赞惊呼道。
“哈哈哈……”
安修仁发出一阵狂笑。
“正是!”
“这些年,广皇帝对招安的这些突厥人,压制得也很厉害,他们是多有怨气的。”
“根据我的消息,原来处罗可汗的那些特勒埃斤等彪悍之士,原本是安置在娄烦郡一带的。”
“可是去年秋冬,他们竟然偷偷潜行千里,大都逃到了会宁,与凉川的阙度设王子合了兵。”
“现在,他们也正在秘密勾连兰州郡的一些人物,同时也派来了特使和我们搭话。”
说着,安修仁的手指,朝上指了指。
梁赞明白,安大指的那个人是谁。
谁?
李轨,鹰扬府司马李轨!
这个人,才是他们背后最大的主脑!
这些年,自己之所以能频频成功洗劫凉州牧,获得大量的战马和牧奴,可不是李司马在后面运筹帷幄、通风报信?
“那,到时候怎么和这些突厥人合作?”
梁赞其实问的,是队伍的指挥权问题。
毕竟在战场上,安大再牛逼,也不可能亲自带着自己这些休屠各人武士去冲杀。
到时候,若是遇上个高超的领兵者还行,如果遇上个猪脑子那可就惨了。
“别想那么多!”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并且以目前武威郡范围内的官府力量,也不需要那么多力量!”
“不过,如果杨子灿来了,我们就得联合其他几股力量,包括这些西突厥人!”
安修仁安抚梁赞。
是实话,做为自己的嫡系力量,安修仁怎么可能舍得让他们直接与官府正面死扛?
自己的这支休屠各人力量,需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最关键的时候。
对,就是杀手锏!
“那行,胡子,你回去准备好,时刻等我消息,估计咱们的好事也就不远了!”
“特别是那些战马、战驼,那才是咱们胜负的关键,容不得丝毫闪失!”
“到时候,就看你和娃子们的刀子够不够快,能不能一刀砍下蠢骆驼的脖子!”
安修仁目光炯炯,看向梁赞。
梁赞被安修仁的目光和话一激,猛地站起身,发声吼道:
“安大放心,我胡子的大马刀,没有砍不断的沙柳疙瘩!”
看着狂野而彪悍的梁赞,安修仁连连点头,并示意赶紧吃些西瓜、麦饼、奶茶。
高越原,位于腾格里沙漠万里沙海的西北边缘地带,属于半荒漠和半沙漠。
这里,常年无雨,干枯燥热,其荒凉程度甚至超过了腾格里的大部分地区。
但是,就在这个荒凉无比的地方,曾经发生过着名的战争。
高越原之战!
开皇三年春,大隋已经基本顶住了突厥汗国的疯狂进攻。
与此同时,全面反击的准备,已经全部部署完成。
四月起,大隋的全面反击如火开始。
秦州总管窦荣定,率九路总管、步骑兵三万,由凉州道北出击突厥阿波可汗所部。
五月二十四日,隋突两路大军在高越原地区遭遇。
严酷的环境,给大隋将士带来了严峻的考验。
无水,便刺马血解渴。
晒死、渴死者,十之二三。
也许是天佑大隋,就在整个隋军濒临绝境的时候,狂风大作,云聚雨降。
将士们在雨中喜极而涕,仰天吞雨,士气大振!
窦荣定乘势挥军向突厥大军发动决死冲击,连挫不可一世的阿波可汗数十万突厥铁骑。
恰在此时,一个因罪被贬为敦煌戍卒的人出现了!
谁?
前上大将军史万岁!
就是那个在隋朝统一天下的南北战争中,立下了不朽功勋的史万岁大将军。
他,怎么会是一个无爵无品的小戍卒呢?
这,还得从他传奇经历说起。
史万岁,京兆杜陵人,其父是北周沧州刺史史静。
年轻时,这家伙英俊不凡,威武善战,擅长骑射。
按照时人所说,他勇猛凶悍、敏捷如飞,还喜读兵书。
最了不起的,是精通占卜预测。
一句话,这家伙实在是个领兵打仗的帅帅哥型将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