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忧伤,烦躁。
特别是在灵武郡高原上热风劲吹之下的夜路,让人几欲发狂……
落寞哀伤的突厥人,他们今晚的落脚之地,就选在当初涉浊水而过的地方。
王元地!
这里,他们将稍作休整,然后过浊水,入贺兰山西侧,回返会宁郡!
辛苦奔波的突厥人,在王元地浊水岸边扎下营地。
忙碌一番后,他们终于疲惫地安静下来……
负责警戒的哨骑和守卫,强忍着浑身的疼痛和倦意,注视着周围的黑夜。
他们的身后,是河影涛声……
恍惚之中,尖啸声破空而来!
哨兵们还没来得及发出哀嚎和警示,就被脚下突然窜起的黑影,捂住了嘴巴……
砍杀,砍杀,又起!
来的,是充满仇恨和精力充沛的粟特人安修仁,以及马城河梁赞——胡子!
他们率领着大帮粟特人和屠休个人!
他们破衣烂衫,但下手相当凌厉和残忍……
疯狂追击突厥人的,是张长逊手下的干将赵彤,以及李建成旗下的冯立!
可惜,当他们其中一人身死之后,这场追击便被迫宣告结束!
负责断后的突厥大将屯吉哥,临死前临空一跃,将死死纠缠和追杀自己的赵彤,扑落马下。
然后,突厥人在咽气之前,将自己靴子上的的短刀,用尽全力插进了已经摔晕过去的敌人脖颈。
那人,正是鹰扬郎将赵彤!
冯立大怒,怀着满心的不甘和恼恨,还想再追。
恰在此时,后面如风一般追上来的传令兵,让他彻底清醒。
“速返,又遇强贼!”
今晚,可真是一个难眠之夜!
冯立,只好收拢了满地无主的战马,以及赵彤、突厥大将的尸体,急急回返……
又是谁来抢了?
可不是一股!
朔方郡的梁师都、榆林郡的郭子和,以及安定郡的羌人荔非世雄,还有陈兵塞上的丘师、丘行恭兄弟!
虎视眈眈、一直想当报仇黄雀的屠休各人,也不是最后的玩家!
在他们身后,还有奔驰千里,远道而来的枹罕郡胡人枭雄张贵!
……
整个西北大小势力,全都盯上了李建成手中的这块超级大肥肉!
江湖疯传,四万余匹上好的突厥马,等待宰割!
贪欲驱使下的他们,热血沸腾!
同时,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也在其背后推波助澜、搅动风云。
谁呢?
还能有谁?
杨子灿!
这事,就是雍州总管府大总管、卫王杨子灿,设下的一个局!
而围绕海勃湾区域的这一大片地方,就是阿布为他们预选的苦难之地。
这片区域,南起纳远川,西至乌兰布和大沙漠东缘、北到海勃湾北部的桌子山,东到库结沙南端。
在东西南北,阿布调配了近二十一万大军。
四面,合围!
而调动这些人马的诱饵,就是当今天下最为稀缺的战略性资源之一。
战马,驮畜!
比起当初在白道岭伏击东突厥大可汗都拔,这次阿布调用这么多人,实在是有点小题大做之嫌!
然而,做为始作俑者,阿布可一点都不这样认为。
奴贼,胡匪,马贼,为什么能屡剿不灭?
不是他们有多强大,而是他们零散,跑得快!
要清剿他们、彻底击垮他们,就要想办法把他们聚集在一起。
马,就是他们聚拢的饵!
两万匹战马,或者是四万匹战马,是不多!
但,那也得看是什么时候!
在大隋天下普遍紧缺战畜的今天,在驴子都可以当战骑的当下,那都是一架架移动的登天阶梯!
他们,不来都不行,总有背后这样那样的力量,推着他们去参加这场盛宴!
至于四面合围之下,也许还会有漏网吞舟之鱼,但一定会捞到很多的鱼!
阿布,从来没那么贪心!
这里,注定是一个不祥之地!
海勃湾上,桌子山下,浊水岸边的王元地里……流淌了太多的血。
一波,又一波。
一场,又一场。
白天,黑夜……
直到一年之后,一些远道而来的迁移农人,用?头翻开那一片片土地的时候,里面还是暗红和腥臭!
杨子灿的大军,是在三日之后的午夜,正式发动了围歼之战。
史称,海勃湾荡寇!
根据预先设定的策略,围歼大军刻意放走了遍体鳞伤的两股人马。
李建成、武士彟、刘弘基,轻伤而退。
李孝恭断臂,韦挺右眼中箭,冯立和李瑗腿部中刀,窦琮身死。
此战,李建成等只带四千余人、两千五百战畜仓皇离去。
而其中的可用战马,也就不足一千。
另一股人马,却是丘和和丘行恭两兄弟伪装成贼奴的府兵。
这一股,是阿布亲自布局围捕。
丘和和丘行恭等,被精锐的大总管亲卫铁骑和西域边兵分割包围之后,全部活捉。
然后,不顾这些家伙丢下武器、连喊误会的行为,就是一通痛揍!
对,痛揍!
每一个人,都被揍得鼻青眼肿、不成了模样!
等这几千人杀的杀、揍的揍,彻底像死猪一样倒地哼哼后,阿布命灰六将丘和和丘行恭偷偷提走……
其他人,全部剥得精光,用绳子串起来关押到龙王沟白榆的贼窝!
对,白榆也栽了!
等他浑浑噩噩地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四天之后的事情。
他的伤口,重新进行了处理和包扎。
睡的地方,也不是他自己最舒服的那个密洞。
他的周围,全是赤身露体被绑着胳膊的兄弟们。
他们见自己的老大终于睁开了眼睛,全都热泪盈眶,高低起伏地喊:
“白爷!”
……
语音里,全是绝望和委屈。
白榆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想抬起身来,才发现全身一点劲儿也没有,软得像一坨面条。
“怎么了……这是?”
白榆挣扎着扭头询问近左的兄弟。
“白爷……是鹰抓孙,咱们受了腥了!”
“是咪咪万,水漫了!”
……
在兄弟们叽叽歪歪中,白榆终于搞明白了。
原来是姓杨的杀过来了,且早就在此等候多时。
大家,都是中了食物和水中的毒药,然后就都躺下了!
栽了!
完了!
兵不刃血,毫无反抗,就被那杨阎王给活擒了!
白榆眯了眯眼,想了半天,突然想到自己的兄弟胡彪没看见。
“彪子……呢?”
“白爷,他……他土了点啦!”
“啊?……兄弟唉!”
白榆的泪水,汩汩地流了下来。
这胡彪,是白榆反出凉州牧第二年的时候,自己拉过来的一小股马贼。
当时,自己被官府的人差点干死,就是斜插进来的胡彪,冒死抢了受伤的自己。
刚开始自己邀请人家入伙,可胡彪还不乐意,说自己自由惯了,受不得管束。
后来,白榆几次三番邀请,并承诺绝不逼迫他干有违他道德良心的事,才答应入伙。
而自从那时候起,这四年,自己在胡彪的扶持和助力之下,发展得风生水起,成了威震塞北的最响亮马匪。
白榆妄的名号,有一半都是胡彪的功劳。
这兄弟,低调,机灵,不争功,忠心,一直负责这打探、情报、计划等工作。
不是军师,胜似军师,是自己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
这样的兄弟,竟然死了!
“他……他,怎么土了点的?”
“胡哥也中了招,和大家一样,醒来的时候就这样。”
“可是他施法脱了捆绑,想去夺洞口看守的刀,结果……”
白榆的脑海中,自动脑补了好兄弟那惨烈的场面。
“我那兄弟……能脱绑,你们也是……也是跟他……学过的,怎么……没有一起?”
白榆的话,虚弱而冷厉。
“脱了,可是全都土了点了。这不,兄弟们现在都被这样帮着,根本拖不了了!”
一个叫阿海子的兄弟,挣扎着挪到白榆面前,背过身来给他看。
白榆这才发现,兄弟们的手不仅被细细的牛皮索用猪蹄扣绑住,而且两个大拇指也被并列着绑在一起。
怪不得!
看来那杨阎王手下,有深谙此道的高人。
“呜……兄弟!他的……身子呢?”
白榆呜咽着,继续问道。
“和土了点的兄弟一起,都被拉着腿脚……拖出去了,您看……门口那血溜子,中间的那条就是胡爷的……”
“胡爷……好样儿的,到了最后也没……啃一声!”
阿海子哭着说。
白榆没法扭头,只能继续脑补胡彪和其他受难兄弟们最后的身影……
白榆,泪如雨下。
不知什么时候,一位当年骆驼牧出来的兄弟,唱起一支忧伤的歌……
“赶骆驼额(我)上了远路,走过了白花花戈壁滩。
丢爹娘扔下个妻儿,额(我)受苦又挨饿过了阴山。
唉,赶骆驼呀——
早个时候吸溜那水溜溜汤,晚上个又啃糠壳壳饭。
死肚子饿得额(我)咕噜响,夜深呢睡不着疼断肠肝肠。
唉,赶骆驼呀——
额(我)说咋个赶哈骆驼,不是个好营生真地可怜。
唉,赶骆驼呀——
沙坨坨,眼窝窝泪水水快要烤干。
唉,赶骆驼呀——
绕圪梁,心窝窝想亲亲有谁看见?
唉,赶骆驼哦——
入了圈圈……”
幽暗的洞中,歌声如泣!
五原通守张长逊,乱阵中被杀,死得不明不白。
五原郡鹰扬郎将赵彤,死于突厥人之手,尸首下落不明。
粟特人安修仁、屠休个人梁赞、西突厥特勤阿史那大奈等,一网成擒。
昏迷不醒的突厥王子、新任大可汗阙度设,死!
枹罕郡稽胡人张贵,扔下四千余手下和尸体,只带两百余西窜,逃入腾格里沙漠。
而朔方郡梁国永隆皇帝梁师都,在某一夜的混战中,和同样从东边榆林郡而来的永乐王郭子和,打了一场糊涂仗。
死伤无数之后,又被过路的李建成残部误以为打劫马匪,又厮杀了一番。
然后,就被悄悄围上来的范贵部全部干翻!
放了该放的人之后,梁师都和郭子和一同被杀,连个狡辩的机会也没给留!
至于安定郡的荔非世雄的覆灭,是这一场阴谋的收官之战。
两万余氐羌叛军,用缴获的一万多匹战畜,诱至纳远川毛乌素沙漠边缘一带。
然后同样在一个夜晚,被杨子灿亲率的八万铁骑、鱼俱罗率领的四万张掖六郡府兵,南北夹击。
此战,荔非世雄死,其余上下或俘或亡,无一幸免。
一时之间,白羊川的几个主要沟谷,成为了近九万俘虏的集中营!
而那些被俘的战马,放出去当诱饵的战畜,聚拢在一起,足足近十六万余匹!
乖乖!
没办法,奴贼、叛匪,就喜欢跑的快!
所以他们穷是穷,但绝没有穷了逃跑和奔袭的腿脚。
一人双马,真是普遍现象!
而那些马儿,大多在屁股上,有一圈不长毛的印记。
或是“原”字,或是“凉”字,或是“丹”字,或是“灵”字……
杨子灿,也算是操碎了心。
他几乎调空了陇右一带部分国仓、牧监的全部储备。
粮食、物资、武器、马匹,如水一样秘密调入。
比如,永丰仓、大兴府库、同州牧监、灵州牧监、平凉牧监、盐川牧监等。
还有,他可以任意调动的一些郡兵!
比如,张掖以西六郡,盐川郡、灵武郡、天水郡、兰州郡等。
当然,还包括总管府亲卫,部分骁果卫!
很难想象,如此大规模的调动和部署,又是如何瞒过多如牛毛一样的贼匪眼线!
所以,大总管、卫王杨子灿,最近清瘦得厉害!
各郡的大人们,也是为了演戏,煞费苦心,也瘦了哦!
接下来,就是对这些人的甄别和处理。
这么庞大的俘获,花费的人力、物力,都不在少数。
好在地方上有屈突通、范贵这样的筹划高手,所以让阿布轻松不少。
其实,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置这来路各异的俘虏。
屈突通的意思是全部坑杀,而范贵的意思就是甄别之后大部分放走。
其他的人,如盐川郡太守张轲、武威通守鱼俱罗、兰州郡通守汪洋、河东郡通守皇甫无逸、绛郡郡丞宋老生等,却是全力建议采取当初豫州总管府之策。
啥策?
罪魁祸首,明正典刑。
其余从犯,甄别之后,全部异地移民实边。
至于具体方向,那就看大总管、卫王杨子灿的意思了。
白羊川俘虏大营,守卫森严。
中军大帐中,所有参加本次剿匪的大员,汇聚一堂。
其中,还有听到消息颠颠赶来的周边各郡一二把手。
太,太可怕了!
太,太残忍了!
杨子灿悄不声息,就将为祸西域、关陇一带许久的匪患,给干的差不多了!
凶猛啊!
杨阎王!
真是后生可畏!
这样的杀神,还是少惹为妙,表现得乖一点才对。
所以,像一直以来态度不明的一些大人物,也陆续赶到白羊川。
比如,扶风郡的窦璡、冯翊太守萧造、平凉留守张隆、绛郡通守陈叔达等人。
原来,当初朝廷拟调任元文都代替陈叔达、尧君素担任武威通守的政令,不知为何又被广皇帝来的旨意给叫停。
太府卿元文都,现在是大兴城留守。
尧君素,没有成为武威通守,而是继续担任雍州总管府的长史。
所以,阿布原计划的陇右和河西各郡一些人事调整,并没有完全实现。
原因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