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当成官府军队的李建成等人,立刻就感受到了突厥人强烈的斗志和顽强的反抗力!
伤亡数量,瞬间提升!
那些原本还忙着收拢牲畜的突厥人,纷纷跳骑上光背马,手里有什么就拿什么,扑向来敌……
这一场参战双方都有错觉的战斗,一开始就打得既糊涂而又野蛮!
满怀一肚子火气的李家军,一上来就开始毫无章法地砍杀,完全没有了什么阵型战策。
而打败白榆、虎口夺食的突厥人,来不及高兴,就又重整精神发泄怒火!
他们,主动和半被动地被拖入了这场意外的乱斗……
马匹散乱,相互交错,任何谋虑都失去了时间和空间。
战斗,变成了殴斗!
马战,变成了阵地战!
武器丢失了,就用拳头、腿脚,甚至是最为原始的牙齿……
昏天,黑地!
一切,成了本能的原始反应!
战斗双方都不知道,在夜色和火光之中混战的人群之中,混入了无数身着黑衣、防护严密扎实、脸上涂抹得五颜六色的人!
他们身手矫健,手拿一种样子古怪无比的砍刀,抽猛子躲在黑暗隐蔽之处,对一些悍勇之士,来上一下。
一刀,不致命!
但会让挨刀的人,瞬间失去战斗力!
这些人,在送出精确而凌厉的一刀之后,绝不恋战,而是一下子闪身别处,寻找下一个目标……
不知道多久,这场毫无美感的战斗场外侧,突然响起无数声竹哨和铜哨交替的声音。
那些黑色魅影,拖着受伤的同伴很快脱离战场,隐入白羊川龙王沟周围的黑暗之中……
白羊川外,又响起不和谐的马蹄声和呐喊声!
这一下,已经战得精疲力竭的两拨人,立即停下了手,自觉分成剑拔弩张、气喘吁吁的对峙两阵。
然后,彼此分别用惊疑的目光注视着对方,也同时警惕那由远而近的马队。
那马队,却并没有过多关注李建成收拢战畜的后军。
而是笔直一条线,直接越过绝望的后军,冲到双方正在厮杀战场场核心。
人马,并不多,也就三千骑!
但全是铠甲铮亮、杀气腾腾的大隋府兵。
当中一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张”字。
“谁是李毗沙门公子?”
“请出来说话!”
当中,闪出一员武将,高举着火把喝道。
“阁下是谁?”
“可是张长逊张大人的兵马?”
李孝恭挡在李建成的前面,大声喝道。
“在下乃五原赵彤,我家大人在此,请李公子上前说话。”
那自称赵彤的武将说完,便拨转马头,闪过一边。
突厥人面面相觑 顿感不妙!
火把亮出,是一位白面黑须、全身盔甲的中年大汉。
“张伯伯!”
“小侄在此!”
李建成看得分明,惊喜地越众而出。
身后武士彟和韦挺二人,急忙紧紧跟随,以防万一。
而李孝恭,则留在后面,死死地盯着突厥人的一举一动。
这一变化,让突厥人大感意外。
想不到,和自己对战厮杀的人,竟然是五原通守张长逊的人。
他们,又为什么能越过官府,私自贩卖黑市战畜呢?
难道……
突厥人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突厥人,到现在还没弄明白,方才那位赵彤嘴中的李毗沙门,正是太原通守李渊的大公子!
李建成,字毗沙门!
但即使知道,又能怎样?
难道,白白丢掉已经抢到手中的近四千多匹战马?
绝不可能!
这是自己过千的突厥武士,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
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将这批缴获的战畜,运回凉川!
突厥人的阵后,有人已经开始圈拢引导战马,悄悄地开始往白羊川深处驱赶……
“贤侄,此时不是叙话的地方!”
“还好你没事,让我及时赶到了!”
“对面抢夺之人,到底是谁?”
张长逊来不及照顾安抚狼狈不堪、血迹斑斑的李建成,而是急切地问道。
“张伯伯,第一波是白榆贼匪,已经抢了一些马匹,且逃了一部分人。”
“当面之人,样子装得像是突厥人,但肯定是假冒的,想是白榆那狗贼企图嫁祸与人的伎俩!”
李建成穿着粗气,说道。
“贤侄莫急,你且在旁歇息,让我将这些狂妄的白榆奴贼干掉,夺回那些战马!”
张长逊看到李建成等人疲惫的样子,说道。
“小侄没事,还有力气再战!”
“好吧,那咱们左右突击分割,将面前之地包围歼灭,再去追击余者!”
“诺,全听伯父的意思!”
李建成说完,向张长逊施以军礼,然后极速返回到自己的阵中。
“弟兄们,我们的援兵到了!”
“还能战的人,随我杀,擂鼓!”
李建成说完,跳上战马,将自己的长槊的肩盾上连击三下。
“杀!”
“杀!”
……
杀声,再次响起!
张长逊,京兆栎阳人,祖籍南阳郡白水县,擅长骑马射箭。
隋初,担任里长,后因参军平陈有功,累功升为上开府。
经过数次升迁后,目前出任了五原郡通守。
而赵彤,则是五原郡鹰扬府鹰扬郎将,是张长逊的铁杆。
这两年,隋朝大地有点乱,张长逊便心生异志。
他一方面派遣使者与东突厥勾连,另一方面也与关陇势力代表、太原通守李渊暗通款曲。
赵彤此人,李建成自然是不认识的。
但张长逊,他却很熟。
当年他们一家子还在陇西、京师一带生活的时候,彼此都不少见。
而这两年,李建成也不止一次,代表李渊到五原郡九原城拜访过张长逊。
此次,张长逊提前接到了李渊的书信,又在前几日收到李建成的快马求助。
于是,他便带着赵彤,以及五原郡近三千地方郡兵,星夜驰援。
张长逊,一直在寻找靠山,总是不得门径。
此战,就将是他加入关陇势力的投名状!
近三千骑兵的生力军,同李建成的残兵一起,对早就如临大敌的突厥人发动了攻击……
但直到此时,突厥人和李建成、张长逊,还都没有弄清楚,今晚和他们作战的人,有几波?
到底都是谁?
这,是一场糊涂仗,却打得异常残烈!
加入生力军之后的李建成,让想要死保自己果实的突厥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突厥人,边战边撤,全力阻击李建成和张长逊的一左一右两股兵马的合击。
鲜血,流淌得白羊川上的白沙土,都变成了泥浆!
而李孝恭则分出韦挺一路,直趋龙王沟,追击那一批被带走的马匹!
……
突厥人,在又付出了近两千五百余人的损失、丢弃一千五百多匹战马的代价后,终于摆脱了追兵,狼狈西逃……
突厥人,原本近万的武士,现在成了刚刚过六千的残军!
而他们,只是抢得了两千多匹战畜!
马,驴,骡,还有一些骆驼!
突厥人要感恩他们在赶马、骑马和逃跑上的天赋。
这些潜藏在骨子里的本能技术,让他们不致全军覆灭、颗粒无收!
然而,他们西归的道路,就一定会因为他们的付出,而变得平坦吗?
突厥人不知道,在他们西归的路上,一个叫胡子的匈奴后裔,正带领着近万破破烂烂的部族武士,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们!
随队追击的安修仁,从道上又得到了一条异常可靠而机密的情报!
自家牧场上的那些马畜,正是由会宁郡的突厥人所盗,然后托陇右黑市高价卖出牟利。
再然后,贪婪而毫无信义可言的突厥人,又想破坏江湖规矩,企图吃掉那个买了那些战畜的下家。
黑啊!
现在,突厥人的一切行踪情报,总会非常准时地落到安修仁的手中。
尽管安修仁很怀疑这个专门贩卖情报组织的用意,但他还是选择了高价购买。
长期以来,河西走廊上的地下情报交易活动,也异常活跃。
最近三五年间,这个名为灰盒子的情报组织,信誉非常良好。
当然,价格也很高!
上到皇家,下到民间,国内国外……什么样的情报都能买到。
唯一的条件,就是按照质量算钱!
突厥人的情报,自己是花了足足两百两黄金,才获得的服务。
这项服务,到最终屠休个人见到自家丢失的马畜为止!
剩下的,再就和灰盒子无关。
灰盒子的服务,并不包括夺回。
那时候,就该拼当事人彼此的悍勇和战斗力了!
屠休个人埋伏的地方,叫王元地。
这里,西靠浊水,东临海勃湾和桌子山,地势平坦。
当初,屠休个人千里迢迢追来,就是选择从这处宽阔舒缓的浊水河段,涉河而过。
李建成的人、突厥阙度设的人,当然也都是选择在此处通过。
浊水上游地区,能够轻易涉水而过的地方,屈指可数。
王元地的小山沟大瘤子,正好可以藏住屠休个人的褴褛身影。
无数装扮成当地牧人、猎户的探子,始终跟随在突厥人的屁股背后。
安修仁的策略,很简单。
就是等突厥人得手之后,趁他们喘息疲惫松懈之际,突然发动猛攻。
报仇,夺马!
然而,渤海湾和白羊川上接连发生的猛烈争夺战,让他们惊醒的发现,盯上倒霉的买主和贪婪卖家的,绝不仅仅只有他们屠休个人一家!
白榆,威名在外,是连续五年让官府无计可施的超能力马贼!
此外,他们还发现了来自五原的官府力量!
虽然还没看见其他大股觊觎者的踪迹,但狡猾的安修仁、胡子等人,已经感受到了漂浮在海勃湾上空的诡异空气。
一定,还有其他人!
所以,在收到自家探子汇报的情况后,安修仁并没有选择盲目加入战团。
如此复杂危险的局面,想要全部夺回所有丢失的战畜,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决定,死盯罪魁祸首突厥人!
如果能彻底干掉突厥人,收获也一定不会太差!
阙度设,包扎得像粽子。
他,是被放在骆驼背上一个巨大的沙柳筐里撤离的。
突厥人用牛皮和柳木特制的井字驼鞍,可以恰如其分地将骆驼的两个驼峰,安置在两个格孔之中。
左右突出的四根微微翘起的鞍头上,可以悬挂很多沉重的东西。
比如,现在可以让阙度设躺着的巨大沙柳筐。
阙度设,是在和李建成等人的混战中,被人剁了一刀!
哪里?
脚腕!
断了,但还连着皮。
阙度设嚎叫着,当时就昏死过去。
并不全是疼的,而是被吓的!
没有了脚的王子,瘸了腿的可汗,还能是突厥人未来的王吗?
统领突厥人西归凉川的重任,全部落在了身心俱疲的大将,特勤阿史那大奈身上。
怀着无尽的忧伤和失落,阿史那大奈振作精神,带着所有还活着的伤者,快速奔逃。
伤者的鲜血,洒满逃亡之路……
急奔许久,后面和特勤屯吉哥断尾的阿史那古彦巴图追了上来。
“大将军,追兵撤了!”
正紧跟驮着阙度设王子的骆驼奔行的阿史那大奈,听闻长出一口气。
他勒住战马,下令放缓脚步徐行。
“屯吉哥呢?”
没看见自己得力干将的身影,阿史那大奈皱着眉头问道。
“特勤他,他……死了!”
古彦巴图说着,眼泪夺眶而出,倔强的头颅也低垂下来。
“他……他怎么……?”
阿史那大奈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满眼泪花,颤抖着问道。
“屯吉哥将军腿上……中了一刀,血……流光了!”
“他是……他,和追来一个敌将,一起扑落马下,都死了……”
“那些追兵,发疯一样抢了那敌将的尸首,连屯吉哥的身体也抢走了,然后……他们就退了……”
古彦巴图的话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只有他滚滚落下的泪水,吧嗒吧嗒地滴落在面前的马鞍子上面……
“我的屯吉哥弟弟……呀!呜、呜……”
阿史那大奈双手蒙脸,肩膀在在火把的光影中,不断耸动!
生存,怎么如此艰难?
付出,为什么这么巨大?
……
好久,他终于平静下来,对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古彦巴图说道:
“古彦巴图,带着你的人,就像黄鼠一样,就像狐狸一样,也可以把自己变成鬼魂,去吧,一一记清楚今晚的所有敌人,并把屯吉哥带回凉川!”
“我们金狼家族的子弟,决不能忘记仇人,也不能将自己的骨肉,扔在他乡任人羞辱!”
“兄弟,咱们在凉川再见!”
埃斤古彦巴图双手抱胸,行了一礼。
然后,点齐自己的侦骑旧部,原地化妆打扮一番,回身冲入东方的无尽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