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擒住了十万人?”
李渊问负责情报的裴寂问道。
“嗯,根据扶风郡窦大人、冯翊郡萧大人、平凉郡张大人、将军陈大人等处的来信,那白羊川之中,光是俘虏就达九万八千余人。”
“遗落战马、咱们的战畜,足足有十六万四千余匹!”
“至于兵甲、武器、粮草、衣服等物,堆积成山。“
”听说那杨子灿小儿下令,将俘虏身上衣物,剥得精赤,真是苛苦残忍,毫无人性!”
裴寂说话间,全是对杨子灿的仇恨和贬损。
这话,说得李渊有些不满,不由问道。
“那他杀了多少人?”
“哦,”
裴寂被李渊问得一愣。
“这人嘛,倒是杀得不多!”
“全是,全是一些贼匪的头目要犯,也就,也就三百五十一人,根据皇帝的旨意,即刻斩首!”
“至于那些罪责稍轻之徒,倒是分了三六九等,说是根据罪等,远徙各地戍边、屯田!”
裴矩老老实实地汇报道。
“嗯,九万多人,只是因罪验明正身,确是万恶之徒者,杀三百余人,算是很少了!”
“想当年,樊子盖华宗公,可是动辄斩杀万人,全部屠戮!”
“杨子灿,虽是一心为暴广,但也算是宅心仁厚的孩子。”
“若是太平之世,乃子也算是治世能臣之列。”
“吾等反对的是当今皇帝及一帮佞臣奸贼,但像这等国之干臣,还是要对另眼相待才行!”
“如果将来入主天下,少不得同殿微臣,宰牧天下!”
“切记,切记!”
李渊循循告诫。
裴寂汗颜,讪讪而不能言。
但在心中,警铃大响。
“好一个杨狗仔,这还在隋廷兴风作浪,就已经入了这边主公的法眼。”
“这如何了得?”
“嗯,不可,万万不可,等机会一定要除去这个……这个抢饭碗的恶贼才是!”
……
不管裴寂怎么想,李渊却还是将发愁的重点转向北方求援的老二、女儿身上。
“咱们发去的信,二郎和宁儿他们应该收到了吧?”
“禀主上,按照时间推算,您的书信应该已经到了他们的手上,相信盟誓之日,也就在这几日之间!”
“唉,现在建成这边西购战马不成,可就全靠他们与突厥人的勾兑!”
“只是玄真,你说咱们付出如此代价,值还是不值?”
“主上啊,如今之时,想再多已无必要。”
“想那突厥人提出如此苛刻繁多要求,自是横竖比较而成,据我们暗中查房得知,现在并州、河北、山东、河南、陇右一带,有很多人都去了突厥人那里!”
“想要战马、兵力、物资、策应等,都离不开东突厥人!”
“微臣斗胆判断,别家的承诺绝对不会比我家轻少!”
“如果我们不当机立断,痛下决心,到时候虽然也会得到突厥人的帮助,但绝对不会是最大、最多、最强的。”
“那时,群雄兵力,很难脱颖而出,反而不美!”
“如今,我们不仅能获得他们的鼎力相助,而且还结下了秦晋之好!”
“主公你想想,那三大罗可是非同一般的存在,简直就是西汉之时霍光,当今高句丽的渊爱索吻啊!”
“将来,如果他愿意当那大可汗,还不是东突厥成了主公你的附庸?”
裴寂,做为目前李渊最大谋主,这嘴皮子的确厉害。
一时间说得李渊满脸都是笑意。
“可是……啧啧,唉!”
李渊咂咂嘴,不由叹口气,说道:
“我那乖女儿……可就苦了她了!”
“她多么心高气傲之人,连柴家少爷那等人物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脸有刀疤之人?”
“记得小时候,她自己脸颊上长了小豆,便会恶心呕吐……”
“唉,还是我这老父亲要负了她啊……”
说着,李渊的脸上没了笑意,眼睛里竟显泪花。
这孩子,自小便被自己送入鬼谷纵横一道,聚少离多。
几年前,又失了疼爱她的娘亲,现在又要为自己、为家族、为关陇贵族,献身和亲!
做为一个一直视李秀宁为心头尖尖的慈父,李渊怎么能不痛彻心扉?
“主公不必忧伤过甚,要想成就霸业,必然需要几代人共同努力和付出。”
“建成如此,二郎如此,众公子皆如是!”
“秀宁姑娘身为嫡女,自得担当家族之任,今日能与突厥贵酋联姻,也算是为主公实现登顶大业做出了莫大贡献。”
“等将来主公完成所愿,也可寻机将公主接回,颐养身边,岂不美哉?”
“想必,聪明如秀宁姑娘,早就想得通透无比!”
“主公多虑了!”
裴寂的话,也是说过多次,几无新意。
但是和以往不同,这一次直接将李秀宁姑娘,变成了公主之称,其意很是振聋发聩。
是啊,得天下,登大宝,何事不变化?何事不值得?
“但愿吧!”
李渊喃喃说道。
是啊,回来的信中,独独少了宝贝女儿的亲笔信。
这既是一种默认,也是一种无言的抗议。
更是一种,对一个慈父的选择的等待和判断。
“爹,你会给女儿选哪一条路?”
秀宁清脆可人的声音,似乎在耳边时时响起。
“乖女儿,傻丫头,爹爹又能选哪一条路呢?!”
那唯一的道路两旁,分明站列着两方杀气逼人的大阵。
一方,是虎视眈眈、凶神恶煞、贪婪无比的东突厥人!
一方,是如岳耸立、道貌岸然、森严恐怖的关陇势力!
这两方,都是他李渊招惹不起的人,也是他李渊分分钟离不开的人!
自从他决定造反,自从他签下文书,他便无任何退路。
否则,老李家,将会被这两方人、被天下、被广皇帝,撕得粉碎,片瓦无存!
那时候,乖女儿,你将遭受比这嫁给东突厥刀疤三大罗更可怕的伤害!
……
想到这儿,李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瞬间清醒!
李建成收到李渊的书信及亲笔签发的盟约,已经是九月中旬。
此时的东突厥大地,已经草野变黄,秋风入骨。
逛完东突厥南部诸地,李二、李秀宁、刘文静、徐昭燕四人,还星夜赶路,朝拜了一次天神教的北神宫。
在那里,他们受到了北神宫教廷的热烈欢迎,也去了闻名遐迩的贝海尔神湖。
更让他们难忘的,是参观了大汉千古名臣苏武牧羊的谷地。
那个藏身做饭的洞穴,已经成了当地有名的风景旅游点。
名曰,忠节府!
而在忠节府上的高崖平陆之上,竖立这一块巨大的汉白玉石碑。
上可铭文,据说为天神教神使策恩所撰。
其文如下:
“苏武,留胡节不辱。
雪地又冰天,苦忍十九年。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
心存汉社稷,旄落犹未还。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
夜坐塞上时听笳声,入耳痛心酸。转眼北风吹,雁群汉关飞。
白发娘,望儿归,红妆守空帏。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
任海枯石烂,大节不稍亏。
终教匈奴心惊胆碎,拱服汉德威。”
背面又提,文自东汉文豪、史学家班固的《汉书.苏武传》。
“……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
在苏武碑的不远处,是一座汉风小庙。
里面供奉的,是一位容貌秀美、身材修长健美、着匈奴衣衫的女人塑像。
她的名字,有两个。
一个,是女车,是匈奴名。
一个,是昭煦(xu),是汉名。
前者,是她匈奴的父母所起,后者是他的汉人夫婿所起。
她,就是苏武在贝海尔湖畔娶的匈奴人妻子。
这个昭煦女神庙,也是神使策恩的手笔,他说昭煦就是大草原上无数伟大母亲的象征,代表和平和希望!
临离开贝海尔湖南返之前,李秀宁和徐昭燕二人,还悄悄去了一窝儿城——姑苏城。
那儿,已经用木栅栏围了起来,修建了一个巨大的博物馆。
姑苏城博物院,也是神使策恩命名。
两人掏了十文钱,便即入内参观。
游人,可一点不少。
有突厥人,有隋人,有粟特人,有契丹人……
文人,商贾,牧人……
李秀宁和徐昭燕沿着高架栈道,大开眼界。
她们二人,不仅游览了秦人北遁时修筑的遗迹,还有幸参观了苏武夫妇真正的栖身之所——苏武故居。
在苏武故居外的一个豪华展览厅里,二人透过明亮的玻璃罩,看到了苏武的大量手札、笔记、诗词……
当然,这都是翻印的东西,真迹肯定不会放在这儿。
至于李秀宁要要看的真东西,展览馆的导游说,没见过!
呵呵,没了呗!
肯定被那个神使策恩收藏了!
当然,可不仅仅是这些。
就像她们在翁金置烽燧中,看到的那些狼烟灰烬之中遗物,也都整齐地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一个个严密的玻璃柜子里面。
旁边,用突厥文、汉文清晰地写着这些文物的来历、出处、时代、名称等信息。
……
这样的馆,竟然有好几个,
如史前馆……秦时馆、汉时馆……等等。
看文物,还能如此看?
古今的风流与传奇,竟然可以如此近距离交汇?
……
李秀宁和徐娘子,大开眼界!
不一样,大草原上已经不一样了,虽然她们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不一样,但总是感觉这铁勒大草原已经不是传说中的那个世界!
难道,这就是神使策恩带来的变化?
带着疑惑和震撼,太原特使团一路奔波,有按照估计的日子,返回到天神教春神宫。
原本双方盟誓的地点,是要安排在九十九泉的。
可是据说因为那个义成公主的反对,便将和东突厥新可汗呼兰和的签约地点,选在了天神教春神宫。
还是那个阵势,大军云集,贵酋登场。
但唯独不见了那个冷面的刀疤三大罗,突厥人说三大罗大人远去西边秋猎,不知归时。
李二虽然倍觉遗憾,但看到东突厥的大可汗呼兰和在场,当初商议的时候那些大人物也都在,便就不再纠结。
李秀宁,倒是长出一口大气。
不见,更好!
如果那气场强大的刀疤三大罗在,仗着已经结了盟约,干什么出格的要求,自己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虽然结果是注定的,但是在那最后一刻到来之前,自己想好好享受和呼吸属于自己的自由空气!
虽然她对刀疤三大罗的感觉很特别,还深度怀疑是那个人,但绝对还没有特别到要将自己的全部交给那个人的地步!
绝对不会!
李秀宁,现在要的是灵魂伴侣!
既然自己的肉身,注定会成为家族交易的筹码,那就切割吧!
灵魂的,属于自己,属于梦想!
肉体的,属于家族,属于交易!
这是她,做为豪门家族嫡女的自觉,也是最理想的选择!
徐娘子和刘文静,对于刀疤古思恩的缺席,无可无不可!
东突厥人,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区别呢?
神神叨叨的刀疤三大罗不在,他们二人才觉得很呼吸畅快、风景如画。
因为在那人深潭一般的眼眸中,他们搓手搓脚、坐立不安。
他们,害怕那人!
九月二十日一日,寒露节。
这个深秋的节令,也是干支历戌月的起始。
寒露一至,天地阴阳之气开始逆转,阳气渐退,阴气渐生,
草原万物,开始萧落。
秋草枯黄,鸿雁南飞,雀鸟遁迹,傲菊绽放。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
此时,在大隋西部的伊吾郡、鄯善郡、且末郡、西海郡,在大隋东北的辽东郡一带,已经开始落雪。
然而,大隋北方绝大部分地方,此时正是昼暖夜凉、晴空万里的好时光。
趁着这个时候,人们忙着做最后的秋收,以及繁忙的冬麦播种。
这,是一个萧杀和希望混合的时节。
天神教春神宫旁边的乌兰湖,秋波潋滟。
筑高台,挖深坎,仪仗呈列。
李氏代表,具着玄衣紫冠。
东突厥代表,全服白裘华衣。
左司盟孔颖达云:“盟者,东牲歃血誓于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