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宇文一党——大许朝的老少爷们,现在只能用四个字形容——艰难北逃。
正应了那句话,“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
本来大家对北上关中一统天下还是很有信心的,可是现实却狠狠地给他们的天真上了一课。
在他们的屁股背后,不远不近一直跟着两股人马。
靠前的,是已明告江湖归顺朝廷的杜伏威;靠后的,是水陆并进的张镇周率领的江南剿匪大营右路大军。
这两股人马,好像约好了一样,如果看着大许军行军慢了,就抽着空子来一下猛击,等大许军反应过来时人家早就后撤无踪,独留下一地鸡毛。
钱财损失并不大,人员伤亡也是在可控的范围里。
但关键是,这样的骚扰让大许军根本得不到很好的休息,要知道宇文一党这帮人贯是会享受的,即使在北归途中也少不了声色犬马、贪图享乐。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不说军伍如何,单是这些娇生惯养、嬉戏成性的公子哥们,以及那些数目不少的随军宫妃女眷,这样的行军生活简直让他们痛不欲生。
中南部已经极度膨胀的大梁帝萧铣,在作死的同时,也不忘记派出精锐时不时的给大许军的给点颜色。
在水网横行的江南大地,脱胎于北方府兵的大许军真还没什么战力上的优势,所以败多胜少。
不适应啊不适应,急急如律令——回关中!
所以,这大许军北上关中的路,就显得崎岖不平、磕磕碰碰,但总还要咬着牙关一路匆匆北行。
好在这是一支十万大军的存在,所以也并不是沿途中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可以随便欺负。
疲惫,寒冷……也没啥!
只是大许君臣不知道的是,一张更大的网已经张开,等待他们不知不觉之间愉快地钻进去!
二
纵观如今大隋与原有历史的最大不同,就是病入膏肓的杨广,还没有驾鹤西去!
他,深藏东都长清观中静养,也成了大隋的最大的局!
相比于去年,今年的大隋大朝会在前来上计的人员结构上,有了大变化。
雍州总管府下,除扶风郡之外,绝大多数通守、太守都来了。
豫州总管府下,除了杨义臣之外,各郡通守、太守都来了。
江南、岭南,除了不多的战死通守、太守,都来了,只要还活着。
这些地区,去年大部分都是缺席的。
而今年在并州、东北、山东一带的郡守,都缺了席!
不过,那些坚持平乱抗匪的郡,都至少派出了大县县令或一郡功曹来上计!
上计,现在基本上是一种形式需要了。
岁入,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但也不是没有惊喜和亮色!
这一年,为了保证豫州总管府、雍州总管府、巴蜀诸郡、岭南诸郡、江南诸郡的恢复,大隋开始施行减免租庸调的政策。
反而是输入人口最多的辽东、辽西、北平、渔阳四郡,不仅足额上缴,还额外支援朝廷太仓、含嘉仓若干粮食。
而新型产物土豆、玉米,更是以种子的形式推向全国各地,可谓贡献极大!
虽然这两样作物不能当年见效,但以东北的收成情况推论,来年的希望可期!
特别是玉米,将以耐存贮、可口性、营养性、适应性等特点,必将引起大隋粮食供给结构的极大变化。
土豆虽然营养性、存储性上较差,但其饱腹性、适口性都具有极其鲜明的优势。
政事堂在杨子灿的大吹特吹之下,也积极的进行土豆、玉米的推广和保护,人员、土地、政令等都基本上能够保持从上到下的一致性!
农业文明的特点,就是对种子的异常重视和珍惜。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华夏民族一定要对这些来自域外大陆养活人的种子,保持足够的感恩和爱护!
三
大隋,还有一个变化。
杨侑,正式临朝,以代君的身份开始接受大臣、外使、嘉宾的朝贺。
朝堂内外,竟然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异议。
大朝会上,杨侑再次号令天下百姓,共诛宇文兄弟等弑君亡国的奸邪之辈!
群情激愤,高度一致!
但是,让所有不明真相的大臣、使节、嘉宾们惊诧莫名的是,监国杨侑在大朝会上竟然没有发布任何大祭先帝杨广的举动!
同时,也没有布告天下,言明他自己将何时正式登基大位!
“这,是怎么了?”
许多人开始私下嘀咕。
皇太孙杨侑即使再年幼,那也是素有聪明通达、气度非凡美誉的一名优秀皇子。
“那他敢如此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而且,他身边的人,如苏威、萧瑀、杨子灿、吐万绪、屈突通等人,无一不是当今天下的老成谋国之辈,不应该啊?”
“想想,如果没有得到这些人的支持,杨侑就是有十万个胆子,也不敢这样干!”
“那么……嘶!有大文章啊!”
……
带着深深的疑惑,大业十五年的大朝会走向尾声。
人们,开始了接近十五天的天下大假!
四
有些人,在假日里悠哉游哉,欢度这个长假。
有些人,在辛苦搏命节衣缩食,苦熬这个年关。
有的人,忙忙碌碌为情所困,辛苦地偿着风流债……
杨子灿,没能幸福度假!
老爹忙于辽东战事,没有来!
阿妈,自然不回来!
至于老婆和孩子们,在阿布千叮咛万嘱咐之下,也不敢来!
他的身边,全是一帮自己的兄弟、战友!
至于女人,的确有,一个是忙着复仇、有点不再犯花痴的青梅竹马老相好杨吉儿!
还有一个,正在犯喜的不知怎么定位关系的绝世美女+国公嫡女+鬼谷秀子李秀宁!
可是,这两个,他现在都不敢沾惹。
一个,分分钟会变女暴龙!
一个,分分钟会变女大虫!
唉,这个春节,是阿布自穿越以来,过得最缺少女人滋润的春节。
不仅如此,苦命的大将军还得变身输粮大使,去给女大虫去送粮食!
这粮食,送得才可谓技巧。
怎么搞?
用粮食,换娘子军所占领土上的老百姓。
按人头算,不分老幼病弱,全可以换。
一手交给官府人,一手从指定的商贾手里拿粮食。
朝廷的这一招,比较厉害了!
用不多的粮食,不仅获得了宝贵的人口,更赢得了许多老百姓的民心。
李秀宁和窦璡明知道如此举动,是在饮鸩止渴,但是却又不得不去答应朝廷。
因为一旦娘子军缺粮,那就距离溃散败亡不远了!
伴随着百姓交换的越来越多,娘子军缺粮的窘境,终于得到了暂时的缓解……
四
正月十四,元夕的前一日。
宇文化及和他的北窜人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彭城郡谷阳县。
这一帮平时养尊处优、声色犬马之辈,哪里受过如此风餐露宿的生活?
刚刚进入算是一座无人把守空城的谷阳县城,他们便再也走不动了。
刚开始十二的人马,经过长途跋涉之后,已经减员成了八万!
没有水路舟船的借力,光靠一双脚板和不多的战马、驮畜力量,宇文化及的北伐之路实可谓是一次灾难之行!
泥泞的道路,起伏的山梁,湍急的河流,湿冷的天气,沉重的负担…
快被走废的大军,很快就迎来了大范围的伤寒潮!
宇文化及病了!
宇文智及病了!
宇文士及病了!
……
封德彝,倒是没病,看着很健康。
可是,借以保命的八万大军之中,伤寒在肆意横行。
已经有不少将士,因为持续的高烧倒闭在沿途。
要不是司马德戡、赵行枢、陈伯图等人极力控制,这近十万大多病着的但还要身负重物的军队,早就散了。
士气低沉,怨声载道。
被刻意废弃的谷阳县城,成了一座拥挤不堪的大许国临时陪都。
县令府衙,成了许国皇帝宇文化及的行宫。
而旁边的弘化寺,则成了宇文化及亲卫大军的营盘。
董景珍、林士弘为左右御卫大将军,直接受宇文兄弟控制。
至于其他的部署衙门,自然是抢占城内大户,各自安置。
酒楼,商铺,妓院,赌馆,学舍,粮库……
然后,就是那些无主的大宅、院落……
五
左卫大将军司马德戡,占据的是固阳县的西校场。
旁边的鹰扬府官衙, 成了他这个大将军的办公地点。
这时,在司马德戡正和两位同僚赵行枢、陈伯图在偏庭里说话。
“宇文化及这厮,都病成这样了,还整日泡在自己的后宫之中,真不怕死在女人的肚皮之上!”
赵行枢不满地对二人说道。
“嘿,皇帝,都不这样?”
陈柏图笑着说道。
“一样?可真不一样!”
“文皇帝就不说了,就是那被勒死的广,也不是这个样子啊!”
司马德戡皱着眉头说道。
“可不是,都说广的粉黛六宫,美人无数,可咱们都明白,这广很少临行这些女人。”
“只是……他太能折腾了……还不如像宇文化及这般,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六宫美人们的肚皮上呢!”
陈柏图说的有点猥琐,但也不无道理。
“唉,可是咱们杀广,推宇文化及上位,可不是为了跟着这么一个无才无德的人混日子!”
“挣命开创天下,也要明德明君才可啊!”
司马德戡长叹一声,言语间全是对未来的惆怅。
“嘿,说到无才,咱们这个许国皇帝,真是无能到了极点。”
“现在他给自己搜罗的那帮政事大员,都是些什么人?”
司马德戡兴起话头,开始吐槽大许时政。
“封德彝、宇文智及、宇文士及、元敏、唐奉义、牛方裕、薛世良、张恺等人,哪个是好东西?”
“首鼠两端、欺上瞒下、胡作非为,说的就是这帮人!”
赵行枢和陈伯图点点头,也是满脸不忿。
“可笑的是,宇文化及每次临朝,就像个木偶一样不发一言。”
“是啊,大家上书奏事,这皇帝只是让其留下启状,并不当场决断。”
“然后,等下朝之后,就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儿丢给他的那些心腹商量处理!”
“可怜咱们这帮推立新帝之举中出力最多者,反而全成了边缘之人。”
司马德戡的话,引起了二人的极大共鸣。
六
原来,宇文兄弟掌权之后,就开始积极夺权、排除异己。
没办法,这个时代,集权是王道不可不走的道路!
像司马德戡、赵行枢之流,因为掌握实打实的军权,所以很被宇文化及兄弟所忌惮。
现在,凡是军略上的事情,宇文化及更愿意询问他的两位心腹——董景珍和林士弘,反而越来越疏远像司马德戡、赵行枢等这样的许国元老。
新近从内廷传来的消息说,大许明皇帝宇文化及有意调司马德戡为礼部尚书!
这,是要干啥?
阳谋啊!
不就是假借重用,以文官之职来削掉他这个军中头号大佬温国公的军权?!
司马德戡如果一走,那军中原来的大隋兵头们,自然就失去了主脑。
到那时候,想将那些不听话的军中刺儿头们捏扁搓圆,还不是由着宇文兄弟的兴致来?
按理说,做为许国皇帝,谨防着自己再走上“亲卫弑君”的旧路,这么做也没什么毛病。
可是,在当今如此险恶境遇之下,急急忙忙就开始搞集权和内斗,就显得过于心急和愚蠢。
毕竟遍看许国大军,真正能放到台面上、来指挥十万大军的军事大臣,除了司马德戡,还真没有什么人!
将,帅,从来就是不一样的军事存在!
天时,地利,人和,三不沾啊!
七
“老赵啊,现在看来,你当初鼓动我立宇文化及当皇帝,真是害人害己,祸患无穷啊!”
司马德戡无意间的一句话,让赵行枢深感惭愧。
只是慷慨激昂的司马,根本没注意到这些,他仍然在那儿高谈阔论。
“两位贤弟,我现在可算看明白了,如今想要谋成千秋大业、治平这个乱世,一定得要靠一位真正雄才大略、心怀天下、大公无私的人物。”
“天下未平,基业未定,称帝封王,实非长久之道!”
“宇文化及昏聩愚蠢,听信奸猾小人,坏事可就是迟早的事情。”
“到时候,你我身负弑君恶名,试问这世间还有何人、何地可让我等容身?”
这一番言语下来,登时把司马德戡两个好兄弟给搞郁闷了。
在理啊!
但有啥办法呢?
只能眼睁睁地看、沉默地等!
“是啊,弑君的人,历朝历代都没有好下场!”
大家都不说话,但这一条铁血认识却时刻在脑袋里晃荡。
现在回想,他们当日的所做所为,的确有点过于简单和草率了!
“不说远的了,”陈柏图说的有点牙疼,满脸是愁容。
“如果司马兄被调礼部尚书这样的虚位,我等兄弟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是啊,当初宇文化及将我调到尚书省,那就没什么好心。”
司马德戡喝了口茶,接过话头。
“表面看,我的确是位高权重了!”
“可实际上,在如今的政事堂里,咱一句话也说不上。”
“可以这么说,大许国上下事务,全由封德彝、宇文智及、宇文化及三人一应而决!”
大家,一时陷入沉默。
“唉,悔不当初啊,可是,如今我们又有什么退路呢?”
赵行枢,是最早一批从军中调入中枢的一批大将,名义上是在尚书省参议军机,但实际上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那我们这帮老隋军,就等着被他们一步步干掉?”
陈柏图显得很是愤愤不平。
“哼,希望宇文化及真不要像传言中那般,执意要将司马兄调离军中。”
“如果他真这样做,那就是取死之道!”
“咱们既然能干掉广,那废除一个如此蠢货,又有什么难处?”
赵行枢牙关一咬,恶狠狠地说道,像极了他当初鼓动司马德戡一同弑君造反时的样子。
“啊?这……”
“真干?”
……
八
过了两天,双腿虚扶、面色潮红的宇文化及大朝。
朝会之上,诸多颁发的旨意中,就有两项大事引人注意。
其一,擢升左卫大将军、温国公司马德戡为礼部尚书,主管科教文卫外等诸般事务。
其二,鉴于兵力不多,将近八万大军分为八路,每路皆由一名宇文化及亲自任命的将军率领,并直接向宇文化及负责和汇报。
旨意一出,整个朝堂便议论纷纷,全都将目光对准了武班首位的司马德戡。
可这位四十岁的“老”将,面色如常,不紧不慢地跪下谢恩。
这样就完了?
非也。
只见右仆射宇文智及施施然出班,上前奏道:
“司马德戡大将军升任礼部尚书,德才配位,可喜可贺!”
“然臣却以为,如今我等已入隋贼杨义臣的地盘,恐多有兵事之忧。”
“故,臣以为司马尚书还得能者多劳,宜为皇上多多分忧武事。”
又一人出得朝班,奏道:
“这后军,关系我朝脚跟后背,非常关键,须得一经年干臣任之。”
“臣建议,司马尚书还可领五千兵马为我殿后之军!”
原来是封德彝。
只见他说完,又向坐在县令大案之后的宇文化及施了大礼,便退回班内。
这还没完,之间宇文士及出班,也向宇文化及启奏。
“陛下,左右仆射之言,真乃老成谋国之论,臣附议。”
呵呵,既然核心人物都发了话,其他人还能怎么有异议?
于是乎,哗啦啦,涌出来一大堆人,附议。
“准!”
大许明皇帝宇文化及,从薄薄的嘴唇里,挤出一个字。
当场定夺,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