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其实,拥挤在城头的这些人中,还有宇文智及的好基友——封德彝,是和宇文二一样的明白人。
这个人,看似国之栋梁、身居高位、久居中枢,但他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大隋两任皇帝的信任和重用。
内史舍人,或内书舍人,这个职位他干了太久!
尽管他一贯表现得很忠诚、很狗腿,特别是那张总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嘴!
可是,很神奇的是他自从他踏入内史省,就一直在正六品上、从五品上没怎么挪窝!
按说一个这么一个专负起草诏令、侍从署敕、宣旨劳问、授纳诉讼、敷奏文表以及分判省事等的重要岗位,绝对是皇帝培养高官、提拔高官的所在。
可是,这家伙就是被两任皇帝摁着一直没挪窝!
或许,作为江都之变的始作俑者之一,封德彝正是受了太多的压抑和委屈,以至于终于积累成了生死之仇。
可实际呢?
并不是这样!
为什么?
因为他自始至终,都不想成为杨家皇室的烈血忠犬,也不可能是大隋的国之干臣!
自从俊美的宇文智及和倜傥的封德彝通过神药五十散,成为了彼此赤诚相待的好基友之后,那个秘密就曝光了。
宇文智及,在封德彝极致高潮的状态中,知道了老封背后的神秘存在。
那,是一个在整个神州大地上都算最神秘的人物之一,也是一股极具历史和超级强大的神秘力量!
最神秘的人物,就是传说中的秀子——鬼谷子!
更强大的力量,就是传说中的云门山——鬼谷道!
鬼谷道,一个流传千年、响彻史书、左右江山、纵横捭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强大存在!
远至先秦,近到北朝,他们的传说和事迹真是震古烁今!
……
二
宇文智及睁开眼睛,费劲地扯了扯紧靠身旁的好基友封德彝衣角。
这个哆嗦的家伙,正在目不转睛地监视着战局。
封德彝回过头来。
宇文智及的脸色更加苍白,他硬挺着僵硬的下巴,机械地朝城墙外边努了努嘴,点点头。
这一举动,正好让那些一直密切关注宇文智及这个大头目一举一动的众人,收入眼中。
于是,封德彝和众位跟屁虫们,连忙疑惑地掉转头颅,目光略过杀声震天的城内大战、越过谷阳城城灰那黑色斑驳的的墙头,看去。
刹那间,每个人眼眸中锁定的一切,立马驱使他们的嘴巴不由自主地越张越大……
有些人的眼眸中,是死灰和绝望;有些人,却竟然升起了莫名的希望和雀跃……
土黄色的日头,无精打采地挂在中空。
天空之上,还盘旋着几只尖叫着的黑色乌鸦。
不知何时,在谷阳城东西南北的四个方向,各出现了一支旌旗招展的大军。
他们,好死不死的,将谷阳城所有远处对外的去路,一一封死。
可惜,因为该死的距离,让拥挤在谷阳县城头的这帮大许国的权贵们,即使把眼睛睁得快凸出来,也不能看清楚它们究竟都是谁、打的到底是何人的旗号!
但大家心里都明白,那些都是官军——大隋官军,甚至连每一边都是谁也能猜得到。
这南门外边官道尽头山林处的,就是一路追上来的程棱大军和临阵倒戈将军杜伏威军。
东门方向,便是大名鼎鼎的杀神——杨义臣的河南剿匪大军。
至于北门和西门方向,一支肯定是“二郎神”赵昱的兵,另一支就是奸贼杨子灿的直属骁果卫——名义上是西南剿匪大军之左路!
看着看着,好多人面面相觑,不由疑惑了。
“他们既然包围了,为什么不直接冲上来靠近痛快杀入谷阳城?偏偏就那样傻乎乎地瞅着?”
“唉,这是几个意思啊?没看见乱兵快冲上来了?”
“快来冲啊!杀啊!”
“你瞧瞧,你瞧瞧,这城门洞都大开着,赶紧来吧!”
“喂——,快来把那疯子司马德戡、赵行枢等恶贼,干掉啊!”
……
好多人开始爬在城头上,挥舞双手,朝远处的官军呼喊,那声音里就像是一群溺水快死的看见了搜救的大船!
就连宇文兄弟和封德彝这样的人物,心里也萌生出一种逃脱大劫的荒谬快感。
是啊,他们这帮人死有余辜!
肯定有绝大部分人,会因为谋逆弑君的大罪毁家灭族,但是他们心里也很明白,朝廷至少会有一套严谨的程序来处置他们这些人。
一系列的审,一系列的判……所谓明正典刑!
这样的死,至少也会有一个最基本体面的死,而不像在这阳谷城里被乱兵对待野狗一般——砍成肉糜或暴尸荒而野无人问津!
从秦到汉,从三国两晋,从南北朝,到大隋前三十多年……举凡贵族造反,成王败寇,可不就都是相互糊弄着、对付着一步步过来的么?
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如何死!
“大家都是权场贵胄,无论敌对双方怎样了,但彼此之间总还会有姻亲故旧、藕断丝连,话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再说了,谁家子弟还不曾造过反?”
“广皇帝的兄弟们没有?他的表哥李渊还不是搞得更凶?”
……
城头的这帮人,竟然不顾城脚下险恶的局面,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意淫了。
“要说,以前那些前辈造反,唯一跟咱不同的地方,就是没有亲手干掉一个皇帝!”
“是啊,虽然广皇帝的尸首不见了,可广皇帝本尊可是生生就绞死在大家的面前,早知道别那么绝一路囚禁好了!”
“是啊,现在还能当做撒手锏用用!”
……
“这帮武夫,大隋当今最大的主都已经死了,还这么折腾个屁啊!”
“是啊,就不能好好坐下来商量一二,不就是权位和财宝吗?咱不多的是?”
“对啊,的确是,这些狗杀才,为啥还不抓紧过来?”
“大家赶紧喊啊,那里面说不定还有咱们各家的子弟,到时候还能帮衬着说上话呢……”
“是啊,咱们那么多财货,要不都送给杨义臣这些武夫,糊弄一下说不定咱还……嘿嘿嘿……”
……
这么想着,众人的心底越来越火热。
是啊,什么都说不定呢!
包围在阳谷县四周的这些大人物,大家多少都认识,除了那个泥腿子杜伏威。
看在往日同僚或沾亲带故的份上,他们这帮挤在城头的人,还真可能侥幸得到一条活命,就是荣华富贵再现也不是不可能啊……
心思活泛的众人,喊得更加起劲,活像一个个在舞台上卖力演出的歌舞伎。
甚至,宇文化及下令派出信使前去联络,可是……下不了城啊,城头上没一个人胆敢从城墙外侧爬下去“求援”!
滑稽不?!
……
一分一秒,如同过冬。
随着时间的流逝,龟缩在城头的好权贵们所渴盼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四围大军,封住去路后便按兵不动。
“他们想啥呢?”
“他妈的,怎么就一个个像捉着板凳看社戏的看客(吃瓜群众)?”
“”快,快,快冲过来啊?……快杀过来啊?……救人如救火啊……呜呜……”
……
有几个人的呼喊中,开始夹杂着哭音。
脚底城墙下,是不断发生着的生和死;迸溅的鲜血,像漏气的破口袋一样发出的嘶嘶声……人如草芥,不谓如是!
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幕凄惨活剧,不断冲击着城头上众人那脆弱的神经,
所有人,开始放声嚎叫,不,那是呼唤——呼唤一种活法和死法!
然而,很快,大家就一个个住了嘴,只是张大着嘴巴——就像被捏住脖子的水老鸦。
远处四面封锁的大军,在大许朝权贵们焦渴的注视中,开始……安营扎寨了……
连绵的木栅营寨,很快便彼此相连,不留下任何一个缝隙!
“这,是要彻底封死啊!”
“坐山,观虎斗……黄雀!”
封德彝捏着宇文智及的手,死紧死紧。
三
谷阳城的营啸,以及随之而来的内乱残杀,在某些暗中势力的刻意推动之下,愈演愈烈。
不死,不休!
兵戈交鸣、惨叫怒嚎之声,整整延续了三天三夜。
四处冒起的浓烟,夹杂着猩红诡异的火焰,总是将谷阳城的白天和黑夜,渲染得混乱、恐怖……
参与江都政变的一系列主要人物,如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宇文士及、封德彝、裴虔通、元礼等大许朝的定鼎重臣,幸运的一个也没能被乱军剁死!
其实,当一个个如潮水般涌上城头的血人们手提滴血钢刀、瞪着血红眼珠、张着嗜血大口……扑上来的时候,这些人很想早点死、快快死!
但是,他们……死不成啊!
要么,真没有勇气去通过选择跳墙、撞墙、吞金、服毒……等等这种自戕的悲壮姿势去死;要么,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很想很想快死,却被身边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掐着脖子不让死!
是啊,死是容易的。
但自由的死,有时候偏偏成了一件人生当中最为奢侈而遥不可及的事情!
最终,疯子司马德戡,联袂血人猛兽赵行枢,率领他们各自的死士亲兵,从城里的墙脚攻上城头……
宇文家族的最后一个亲兵护卫首领,终于捂着脖子倒下了。
城头上的所有人,绝望地看着仿佛从血池地狱中走出来的司马德戡、赵行枢。
他们二人一步步地走近,刀尖划着马道城砖发出瘆人的撕拉声,而刀口上的残血落地的滴滴答答的声音清晰可闻。
“扑通”、“扑通”……毫无节操、不约而同、无一例外,这些大许国曾经的权贵们,齐刷刷地跪伏在地。
不过这些人中,并不包括那位才登基没两个月的大许皇帝——宇文化及。
“朕和……阁下本……就勠力同心,平……定海内,可谓冒滔天之险……如今,大事初成,正是共赴富贵之时……”
“阁下,阁下,这又是……又是到如此地步,空负谋反之名呢?……”
他,总算保留了一点大许国皇帝的尊严和脸面。
这点,倒是出乎所有在场之人的意料。
草包,也不尽然啊,关键时刻至少还有点虎——胆色!
“呵呵,哈哈哈……呜——”
司马德戡似哭似吟,声音显得异常怪异恐怖,他站在宇文化及的面前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吾杀昏主……甘负谋逆背主骂名,实乃……受不了杨广儿老迈昏馈,荒淫……暴虐,”他憋住气,强忍着心窝里翻上来的腥甜,将气息调整好久。
仿佛,刚才的忘我厮杀,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苍天无眼!”
“呸!谁曾想吾等推立足下,却比那昏主……有过之而不及,哈哈哈……想我等尽心尽力,求冀富贵大同……”
“蜂虿有毒,豺狼反噬!”
“罢了,今日到此之地,尽观吾等之行,实乃咎由自取、痴心妄想,真是笑死天下英雄,滑天下之大稽!”
“吾与汝,有此归结,天意人心。”
说罢,也不待宇文化及多言,突兀举起钢刀就朝其脖子砍去。
“啊——“,宇文化及的惨叫戛然而止。
“咕咚”,一团血污飞溅,一个物事掉落在地上。
宇文化及的身体,就像破面袋一样,一下子便摔倒在城墙马道的石板地上。
定睛看去,那离开大许皇帝身体的部分,不是头颅,而是宇文化及下意识之间扬起的左胳膊。
他,只是因为惊吓和疼痛,昏死过去而已。
跪伏在地上的人们,身子俯得更低了,全然没有人看宇文化及的死活。
奇怪的是,司马德戡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个细节,或者他已经不在乎宇文化及的生死。
就连紧跟司马德戡身后的赵行枢等人,也没有再对着像死狗一样躺地的大许皇帝,多看一眼。
或许,他们杀人杀到今天这个地步,思维已经变得机械、迟钝。
所谓战斗,挥刀——惨叫——倒地——尸体……麻木!
等他们将空洞而了无生机的目光,扫向这些拜服在地的往日同僚身上,更可笑的一幕发生了。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开始创造性的以头抢地,duang duang有声。
然后,有一学一,大许朝的俘虏们,都学会了这用头捣蒜的大招……
四
即便如此,也压制不住跪地磕头的某一两个保持清醒的人,那心头萦绕不去的疑惑。
被司马德戡、赵行枢等反杀到这一步,真没道理啊!
按掌握的情报说,司马德戡和赵行枢的人马,绝对不该有如此强悍勇猛、势不可挡的实力才对!
但如此不可思议的反杀之事,竟然就这样眼睁睁地贴脸发生了!
显然,那些明里暗里派出去的武力值爆表的将军、战力卓着的军兵、刺客,都已经被面前这站着的二人,一个个干掉了、打垮了!
疯狂中带着无尽的诡异,荒谬中带着死亡的幽默,不合理却又实实在在的存在。
“难道,司马德戡和赵行枢,以及身后的这些人马,获得了某种神力而成为刀枪不入的不死之身?”
“这些人,虽然人数看着不多,但的确很是能打,一个个都仿佛是以一当十的猛士!”
“还有,这些该死的人马,其数量到底是怎么做到不减人员、不降战力的?”
……
这个秘密,估计这些城头囚徒们,到死也不会想明白,也没有机会去想明白!
他们这些人,注定只能成为某个人泼天谋划之下的工具人,比如,借刀!
天底下,没有比讨逆、平叛、剿匪这么更加高大上——借机抹除敌对势力而毫无任何隐患的理由!
至于抹除谁?
这个重要,也不重要!
……
五
魔怔了的司马德戡,并没有对这些往日同僚、今日仇寇来个红刀子进出的痛快。
杀人杀得有些疯癫赵行枢,似乎也不想给与这些人一个痛快。
于是,在1+1大于3的合力加持下,司马德戡和赵行枢开始对于这些往日“战友”,就地给予了一系列最为贴心恣意的照顾。
宇文化及,胸前和背后挂了两个猪头,一前一后;腰上缠着猪大肠,一圈一圈!
宇文智及,头顶上绑着一个龇牙咧嘴的尖嘴金冠猴头;涂脂抹粉,身着女装,上挂一双破鞋!
宇文士及,头发遮面,袒胸露乳,屈身躬体,双手奉着一只露着白眼的狼头!
封德彝,描眉画唇,白粉浮面,身着中衣,裸露大腿,脖子上还被挂上了狐狸和灰豺的头!
元敏、薛世良、林士弘、于弘达……
如此等等二十三人,皆有装扮,如中年嫖客、梁上小偷、戏子、老鸹……不一而足。
装扮好这些人,疯癫状态的司马德戡,下令亲兵随行监督,让其所有罪人在谷阳城里的尸山血海里,膝行哀嚎。
至于城外远处,那些黑压压如山岳一般存在的军队,他似乎熟视无睹。
“封刀,停杀!”
这,是司马德戡下达的最后一道军令。
司马德戡拉着赵行枢的手,二人踉踉跄跄地冲到靠外一边的马墙垛口,迷蒙着血红的双眼看着城外远处那些似曾相识的军伍。
那,是杨子灿重新整编装备过的大隋官兵!
军容齐整,铺天盖地,不动如山。
两行泪水,止不住从二人眼窝里流了下来。
司马德戡闭上眼睛片刻,仰天长叹一声,然后猛然睁眼,放声大喊:
“咦——,生有何幸,唯无君尔!死亦何憾,狗屠将军! ”
“赵兄,来世再聚!”
说罢,拔剑自刎!
“无君?快哉!哈哈哈……”
赵行枢长笑一声,跳下谷阳城南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