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坤宁宫,王汐若轻轻落座于妆台前,在侍女轻柔的摆弄下,卸去那沉重繁复、缀满珠翠的头饰。
每摘下一支簪子,似是卸去一分负担,却又仿佛有莫名的怅惘添上心头。侍女巧手翻飞,不多时便为她梳就一个温婉大气的发髻,简约的发式衬出她素颜下依旧难掩的雍容。
贴身侍女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满心的疑惑,小声嘟囔道:“娘娘,您这就信了陛下的话?那姑娘来路不明,陛下又没给个名分,却这般大张旗鼓接入宫来,莫不是在陛下心里真有什么不一样?”
王汐若手抚着光滑的镜缘,目光透过铜镜,仿若想要望穿这宫墙的重重迷雾。她心中又何尝没有这般疑问,可沈御熙既已开口明示那女子不入后宫,信或不信哪是她轻易能左右?
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轻声道:“你们下去吧,本宫乏了,吩咐内务府,时姑娘那儿好生伺候着。”
宫女们忙不迭地跪下行礼,鱼贯而出,一时间,殿内除却夜间值守之人,格外静谧。
与此同时,丞相府内烛火通明。崔辙来回踱步,对着侄儿崔知浩已然说得口舌生津,满心的恨铁不成钢。
他眉头紧蹙,指着崔知浩的鼻尖怒喝道:“淮安,你为何如此痴迷那个妖女?你可晓得现下什么局面!哪怕陛下暂时没追究咱们的罪过,你以为凭你也能护住她?陛下的心思深不可测,怎会轻易放过你们这档子事儿!”
崔知浩紧攥双拳,指节泛白,他怎会不知前路荆棘丛生,可一想到时姑娘那灵动眼眸、柔弱身姿,便是满心的放不下。
他梗着脖子,抗声道:“叔父,我不能眼睁睁看她独自涉险,我既与她相知,便不能弃之不顾。”
崔辙气得吹胡子瞪眼,抬手猛拍桌案,震得茶盏乱晃:“糊涂!你这是要将咱们全族往火坑里推!那宫中是何等地方,陛下的心思瞬息万变,你与那女子的情分在这权势争斗面前,脆弱如蝼蚁!”
王汐若在宫中倚榻而卧,却难以入眠,沈御熙的一举一动、那未曾详解的安排如走马灯般在脑海晃悠。
她想起初见他时,杏花微雨下少年郎的清朗风姿,岁月辗转,如今贵为帝后,却仿若隔了万重山。那不知来历的时姑娘,恰似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她深知,这后宫安稳表象下,暗潮汹涌,一个不慎,不仅自己后位堪忧,家族兴衰亦悬于一线。
崔知浩回到房中,望着窗外黯淡月色,满心苦涩。他与时姑娘相识于市井,彼时的她活泼俏皮,为他灰暗的夺嫡之争添了一抹亮色。
他知晓帝王多疑,尤其在权力未稳之际,他与时姑娘的情谊被视若芒刺。
可感情如藤蔓,早已在心底蜿蜒生长,割舍之痛,甚于剥皮抽筋。他暗自盘算,如何能在这密网般的困局中,寻得一丝生机,护住所爱之人周全,哪怕与全世界为敌……
晨光熹微,金銮殿内却已是灯火通明,沈御熙高坐龙椅之上,目光扫过台下那数十号朝中大臣,看似不动声色,心底实则暗潮涌动,对于今日这场朝会的结果,他满怀期待。
那个叫时晚夏的姑娘,一介女流却口出治国治民之宏论,如今她口中的方略能不能顺利说服这些老臣,不仅关乎政令推行,更牵连着她与自己的身家性命,毕竟,打破常规之路,从来荆棘丛生。
“众爱卿平身,今日朕让你们来,就是想问问各位爱卿,关于时晚夏一介女子之身投身官场,扰乱朝纲之事,你们的想法。”
沈御熙的声音沉稳,在殿内悠悠回荡,却似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礼部尚书率先出列,面容紧绷,眼中满是嫌恶与愤懑:“启禀陛下,臣以为,自古天地君亲师,秩序井然,哪有女子为官之谬论。”
“女子当守内闱,主中馈,抛头露面已是失德,遑论入朝理政,此风断不可长,若开此先例,必致朝纲崩坏!”
言罢,长袖一甩,退回班列,那姿态仿佛已将时晚夏定罪。
吏部尚书紧接着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语气却强硬无比:“陛下,为保我朝堂清誉,万不可听信那妖女胡言乱语。”
“哪怕她谈及治国,臣以为全然不必在意!我苍凌国本,兵强马壮,将才云集,多年来威震四方,岂是他国随意欺辱威胁之弱邦?女子贸然涉足朝堂,只会乱了规矩,失了体统,当处以极刑以正视听!”
此话一出,朝堂内大半朝臣纷纷点头,交头接耳间,皆是对这“离经叛道”之举的声讨。
兵部尚书见势,亦大步流星上前发言:“陛下,臣以为,吏部尚书此言不无道理。朝堂乃国家重器之枢纽,决策之所,一个女流之辈,妄图为官入仕,简直荒谬至极。”
“且不论才学,单是这阴阳颠倒、乾坤失衡之象,便足以令天下侧目,民心不稳。”他目光炯炯,直视龙椅之上的沈御熙,似在等一个顺应众意的裁决。
就在这一片反对声浪几乎要将金銮殿掀翻之际,一道清脆却坚定的声音突兀响起:“是吗?我荒谬,还是各位大人觉得你们能让天下人不饿肚子,人人吃的饱穿的暖,不受边境侵扰?”
众人惊愕转头,只见时晚夏莲步轻移,自殿侧缓缓步入。她身着素色罗裙,未施粉黛,面容虽显青涩,眼神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与睿智。
时晚夏款步上前,向沈御熙盈盈下拜后,直起身来,环顾四周,不卑不亢道:“诸位大人饱读诗书,深谙礼仪,张口闭口朝纲体统,可曾亲见百姓疾苦?田间颗粒无收时,可有妙策?”
“边疆烽火连天处,可曾身先士卒?我虽女子,却心怀家国,游历山川,目睹苍生不易。我所言治国之策,并非凭空臆想,而是源自民间真实所需,若只因我性别为女便要被拒之门外,这朝堂之上,到底是论才学还是论男女?”
此言一出,朝堂瞬间陷入死寂。大臣们面面相觑,有的面露愠色,却一时语塞;
有的微微低头,似在思索。沈御熙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赞赏,他轻咳一声,打破僵局:“时姑娘所言,诸位爱卿可有回应?”
礼部尚书冷哼一声,上前驳斥:“黄毛丫头,信口雌黄!你游历民间又如何?朝堂大事,决策千里,哪是你能懂的!你莫要妖言惑众,妄图混淆圣听。”
时晚夏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不急不缓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大人此言差矣,这册子所记,乃我在职新阳县令时,收集实施的各种措施。”
“同时,收集了各地民生详情,赋税弊端、水利荒废、兵备废弛之处,历历在目,皆有实据。大人可愿一看,再评我是否有信口开河之嫌?”说罢,双手呈上。
小太监忙接过册子,呈至沈御熙案前。沈御熙翻开细览,神色越发凝重,抬眸看向时晚夏的眼神多了几分考量。
殿内大臣们见状,心中亦忐忑起来,这女子看似柔弱,却来势汹汹,若真有些真才实学,今日这场朝会,怕是要风云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