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个院里,他们弟兄出生、成长、成婚、生儿育女……
这个质朴的窑洞院子,见证了他们的前半生,见证了无数的欢声笑语,承载了他们半生的回忆。
他们几兄弟儿时最天真烂漫的时光,最幸福美好的日子,都是在这几只窑洞里度过的。
春天,看着院里的苹果树花开花落;夏天,看着院里的淅沥细雨;秋天,看着苹果树上的果子一天天变红,树叶一片片掉下;冬天,看着满院飞雪,被西北风卷的到处都是……
可是如今,他们却要搬离这里,哪怕依旧还是在同一个村里住着,但是这个院子,这几只窑洞,好像渐渐离他们远去,已经不再属于他们。
“走吧,刚另家出去心里都不好受,都有个适应的过程哩,习惯咧,就好咧——”纪满仓叹口气,拉起车辕上的缰绳,也有些伤感道。
他和纪满囤另家早,但他当初搬离老院子的难舍和伤感,比满川和满庆还强烈。
明明人家另家出去都是高兴不已,因为总算离开了老人,可以上自己说了算的小日子。可是不知为何,他那时就想流泪,甚至于他搬完家当天,就去沟畔坐了半晌。
大概是因为离爹娘越来越远,离成长的年少时光越来越远了吧。
所以,如今的他每次从县里回来,哪怕再忙再仓促,他都要先回来这个院里转一转,看一看。看一看自己的爹娘,看一看这个院子,他的心就安定了,舒坦了。
纪满仓回头,再一次看向了那几只窑洞。最苍凉的窑洞,是他们兄弟的根,也是他们兄弟一生最深的牵挂。
可是,人呐,总是要向前走,向前看的。
或许以后,他们四兄弟都在袅里盖起了砖瓦房、大院子。也或许,这些窑洞在几十年以后会破败,会坍塌。
可是,这里是他们出生的地方,这几只窑洞和这个院子给予他们的质朴情感与记忆,是任何屋舍都比不上的。
这里永远都是他们心中最厚重的基石。
……
虽然搬进了新院子,但第二日还要有个简单的仪式——“燎锅底”,也就是燎灶。虽然纪满川、纪满庆两兄弟从今往后要分开过了,但为了热闹,今日的燎锅底就一起在纪满川家操办了。
所谓燎锅底,其实就是在新屋吃的第一顿饭。
当然这顿饭要比平时丰盛些,另外,还要烙个大锅烙馍(锅盔)。图的就是把旧屋里的喜气、财气一齐带进新屋来,让新屋旧屋新喜气、新财气接连起来,日后家里人祖祖辈辈不缺吃少穿,生活幸福美满。
今日一大早,纪老爷子和杨氏就被请了过来。
如今有了自己家的井,用水方便不少。纪满川和纪满庆也不让两个老人去沟里打水,他们定好每日轮流担水给老人送去。
所以今日纪满川担完水,就把纪老爷子两口子请来了新房子这边。
因为今日家里燎锅底,也算是个不小的事,几个娃娃也没去学堂,在家一起热闹。
燎完锅底,纪永灵提议,让纪满川驾车带她走一趟莲花河那边,她想去收些独一味。另外她也想把大蒜素送去给徐老大夫。
纪永宁和纪永周一听纪永灵要去县里,立刻叫嚷着要跟着一起去,说自己长这么大,都没跟过几次集。
纪满川心情不错,想着反正几个娃娃不去学堂,在家也闲着,于是大手一挥,答应带几个娃娃一起去集上。
纪满庆一听,也叫嚷着要跟着去。
纪满川无语道:“你也是娃娃吗?去啥哩去!”
纪满庆嘿嘿一笑,说:“我是咱弟兄们里头最碎的,当然也是娃娃,大娃娃么!”
“哎呀,你喔脸皮厚滴都赶上城墙拐角咧!娃娃都这么大咧,咱还能不能要点皮脸!”纪满川咬牙道。
“不能!”纪满庆嬉皮笑脸道,“三哥,你听我说,你不是打算绕道去莲花河喔达(那里),去寻年时(去年)卖草药的那个婆子吗?喔达离八寸塬近,你领这么多娃娃,我不放心,我必须得去保护你们。”
纪满川翻个白眼,讥笑道:“咋?我是缺胳膊少腿,连几个娃娃都护不住?还得你老人家亲自陪同?嫑说八寸塬上没有土匪,就算有土匪,敢打咱屋里娃娃的主意,看我不放了他的气!”
“不是土匪,是李拐子!听说,前阵子麦收咧,八寸塬喔达有人还不上李拐子的麦,李拐子就逼人家拿女子顶账,硬讨了回去。这几天他屋门口搭的戏台子,专门从平凉府请了一个戏班子唱戏着哩!”纪满庆黑漆漆的脸上眉飞色舞,八卦兮兮道。
“啥!抢了人家女子,还搭台唱戏?这李拐子真是要把坏事做绝,恶事做尽呀!不是说,‘祸福自不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这老天爷咋就不开眼,把这号坏怂给收了去!”纪满川气得咬牙切齿,捏着拳头一拳捶在骡车车辕上道。
纪满庆摇摇头,无奈道:“三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像李拐子这号,旁人欠了他的账,就拿婆娘娃娃顶的,多的是,又不犯法!
就嫑说老天爷咧,县太爷都拿他没方子!人家皇上定下的律法是允许卖儿卖女顶账滴。哎,喔李拐子真的是祸害里头收了顶滴,也是不知道以后咋死呀!”
院里的纪永灵,把纪满川两人的对话全都听了去。
她静静地站了片刻,然后默默地去了自己窑里。她拿出一只后世常用的两毫升注射器,吸了半管先前她提取的蓖麻毒素,然后小心翼翼盖上针头套管,装进了一只大口葫芦里。
如果可以,她想做一回刽子手,去收割李拐子的性命。
她做不到为民请命,但她可以为民除害。像李拐子这样的祸害,她不介意背负上一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