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完成后,湛淮晏的行动就方便了很多,外伤在慢慢愈合。
但中了毒,腿还是没有知觉。
他发现宋令虞开始给他配解毒的方子,没有直接给他喝,宋令虞亲自为他试药。
这片山无人踏足,山里的资源丰富,有各种药材。
每次宋令虞在去采药前,都会安置好湛淮晏。
他要读书,就把书拿到他手边,要作画就推他过去,或带他到院子里,把他需要的一切都摆在他手边。
等他吃了饭,宋令虞再给他备好下一餐,他自己热一下就能吃了。
宋令虞要么天黑前回来,有时候会在第二天第三天回来。
湛淮晏一个人无法离开,发出去的求救信号也没得到回应,他只能留在这处世外桃源里养伤,日常就是看书或是作画。
宋令虞不在的时候,他无聊了就画图纸,砍竹子做家具。
一开始他做得不好,但这里有各类书籍,他都是现学的。
后来湛淮晏做了膳桌、书桌,还有柜子等各种家具,觉得院子太空了,就用竹子做成篱笆围起来,去不远处的山林里挖一些花草树木回来种下去。
作为一国储君,农业、水利、建筑各方面的知识他都在书上学过,如今一一实践。
没有种活的花草树木,他会找原因,总结经验,渐渐的,死的花草就少了。
宋令虞掩着面容到京城的集市上,把采到的一些珍贵稀少的药材卖掉后,买一些生活用品回来,有一次带了很多的菜种子。
湛淮晏面上不以为意,但宋令虞一走,他也没什么事,就在院子里开垦出一片地。
湛淮晏把那些菜种子撒到土里,浇水,发芽,间苗,捉虫……各种菜苗一天天长大。
这真是一个好地方,种什么都长得快,长得好,没多久院子里就是百花齐放,郁郁葱葱的一片了。
宋令虞还看到湛淮晏建了一个花房暖室,他在里面培育新的蔬菜种子,就想起前世废太子到了草原后,让中原的很多农作物蔬菜存活在了贫瘠的土地上。
宋令虞对提高粮食的产量,培育蔬菜这些都很感兴趣,就和湛淮晏一起。
二人属于强强联合,事半功倍。
湛淮晏看宋令虞的目光越来越复杂,从一个储君的身份来说,这样精通种种的宋令虞,让他太想收为己用了。
她有经世之才,足可以成为辅佐帝王的肱股之臣。
两人种出了黄色的番茄,五颜六色的辣椒,吃起来跟平常品种没什么两样,但胜在特别好看。
宋令虞剪下来,插在床畔和书桌的花瓶里。
湛淮晏的话很少,一语不发地看着,心理活动却很多,就觉得这是宋令虞送给他的花。
宋令虞在攻略他。
一开始二人睡同一个榻,都是穿着衣服,后来湛淮晏做了另外一个简易的榻放到书房里。
二人就分开睡了。
宋令虞依然去山中采药,再到集市上卖掉,买一些物资回来,给湛淮晏试药。
试药的过程很痛苦,有几次湛淮晏到药房里看到了,坐在轮椅上冷眼旁观,话语嘲讽,“何苦演这么一出?我是被小奸臣的人下的毒,她手里肯定有解药。”
宋令虞背对着湛淮晏,弯着腰,浑身冷汗,在疼痛中几乎要瘫到地上,死死咬着牙没发出声音。
湛淮晏的手紧紧攥住扶手,提醒自己这不过是宋令虞的苦肉计,强忍着没有上前,嘴角勾着冷笑,“你哥哥没有把解药给你?”
“她不顾你的身体让你以身试药,叫你牺牲自己的清白勾引孤,所以你不过是她达成目的的一颗棋子,最终会是政斗里的牺牲品。”
如果她也是被小奸臣利用的,小奸臣根本不拿她当亲妹妹,那么,他将她拉拢过来,让她背叛小奸臣呢?
宋令虞晕了过去。
湛淮晏面色一变,一时忘了自己还不能站起来,猛地起身,下一瞬就摔在地上。
湛淮晏只得爬回轮椅上,再移动轮椅过去,弯身把宋令虞抱起来,焦急地喊:“宋令凝!”
宋令虞这一次昏迷了足足三天。
其实试药确实是假的。
只是她不属于这个时空,这个时空的一切都在排斥她,连空气都对她有伤害。
她穿越过来,等同于一台机器在消耗着能量。
她的能量一天比一天少,就会昏迷。
直到能量完全耗尽的那天,国师会将她拉回去。
国师用自己的功德,在尽力延长她在今生停留的时间。
宋令虞躺在寝卧的榻上,身侧是平躺的湛淮晏,脖子枕在湛淮晏的胳膊上。
她一抬头,就对上湛淮晏那泛着浓烈红血丝的眼,能看出来,她昏睡了三天,湛淮晏也三天没合眼了。
湛淮晏嗓音异常沙哑,开口说的是,“宋令凝,孤收你做侍妾,你也算是完成了小奸臣和湛淮玦交给你的任务。”
“但实际上,你背叛了他们,以后你是孤的人,孤会护着你,不会让他们再胁迫你,伤害到你。”
湛淮晏被她这么长时间的昏睡,而他没有办法让她醒来,他吓到了。
一个女人而已。
他身为储君、以后的皇帝,他会有三宫六院。
那些世家大族的女子,没有谁是真心喜欢他的,每个女子都是带着兴旺家族的使命而入后宫的。
她们跟宋令凝一样目的都不纯粹,他会纳她们,那么多纳一个宋令凝又如何?
反正他谁都不会爱。
他可以收了作为棋子的宋令凝,防着宋令凝,不给宋令凝害自己的机会,还能反过来利用宋令凝对付小奸臣。
侍妾……宋令虞权衡着利弊。
她得回到自己的前世,到时候做湛淮晏的侍妾的,是妹妹。
按照前世的时间和小说剧情,很快妹妹就会死。
原剧情里还没觉醒的湛淮晏,求娶妹妹做太子妃,但并不爱妹妹。
在那次游湖上,他没有舍身救妹妹,妹妹死了。
现在,她在改变原剧情,如果让妹妹从太子妃成了太子侍妾,不说降级了,太子妃都没能让湛淮晏舍身相救,侍妾那更不可能了。
就是说,最关键的不是湛淮晏给她什么身份,而是她得让湛淮晏爱上“宋令凝”。
现在,湛淮晏并不爱“宋令凝”。
“皇后已经给你选好了太子妃,是出身将门世家的霍家的嫡女,殿下这个年纪本应该有很多妾室了,你却连教寝婢女通房这些,一个女人都没有。”宋令虞的手指落在湛淮晏的喉结上,滑动,动作是在引诱,她的神色却是清冷的,反差中反而让人欲罢不能。
“你收我做你的侍妾,只是名义上的,而没有实质关系是吗?”
“湛淮晏,你的初次,是要留在跟霍菀的新婚夜吗?”
这个可能性很大。
她要救下宋家满门,得先保住太子,不让湛淮晏像前世那样被湛淮玦夺走一切。
这一生她让湛淮晏成功登基,那么湛淮晏就会立霍菀为后,虽广充后宫,但也能跟霍菀帝后携手,相敬如宾。
湛淮晏想说是,那是他一个帝王既定的路和使命责任,但一想到跟霍菀圆房,他就从心底排斥,最终冷着脸回了一句,“这跟你没有关系。”
“孤和小奸臣是死对头,孤厌恶小奸臣,即便你背叛了她,孤可以给你位份,却不会碰你。”
“你自己怕是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谁守节。”宋令虞收回手,起身。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从小奸臣八岁起,湛淮晏就想得到小奸臣。
而现在这个时间,湛淮晏已经喜欢上了同为男子的小奸臣,而不自知。
他没有侍妾,他只想要小奸臣。
湛淮晏也坐起来,抓住要离开的宋令虞,“你要做孤的太子妃?痴心妄想!不说你是小奸臣派来的细作,且你是庶出,因着你那位高权重的丞相父亲,孤最多只能给你侧妃的位份。”
“我说了我不是细作,也没有对你用美人计,我只是想救你,我已经研制出了解药,等你的腿完全好了,你就能回去了。”宋令虞拂开湛淮晏的手,下榻穿着外衣和鞋,背对着湛淮晏,语气平静。
“到时候我们二人不需要有任何关系,离开了这里,我们之间根本不认识。”
湛淮晏的心狠狠疼了一下,“欲擒故纵?你若不想成为孤的女人,你就不应该爬上孤的榻,跟孤同吃同睡,还看光了孤的身子,调戏挑拨孤……你就是要孤对你负责不是吗?”
“孤可以在表面上对你负责。”
他纳了大奸臣的女儿为妾,也算是牵制大奸臣。
“不需要,因为我不想嫁给一个不爱我的男人为妾,还是守活寡,我是庶出没错,但以我父亲的权势,以及哥哥以后的地位,我同样可以嫁入高门做正妻。”宋令虞都要笑了。
不说她是前世的太后,真的是妹妹做了太子的侧妃,还不被爱,太子不碰她。
她妹妹根本不稀罕好吗?
她只想将妹妹嫁入高门为妻,还得拿捏着男方,不让有妾,这比做帝王的妃子幸福多了。
宋令虞的一句嫁给别的男人做正妻,叫湛淮晏的呼吸都停了一下,脸色泛白,看着宋令虞走出去。
他别开头。
欲擒故纵罢了,宋令凝已经失了自己的清白,就是冲着做他的妃子来的,她现在不过是在拿乔。
他要是退一步,那就是输了。
宋令虞许久没回屋。
外面的天色黑了,湛淮晏眼前都是宋令虞试药时承受的痛苦,以及这三天她在他怀里奄奄一息的模样。
湛淮晏攥了攥拳头,下了榻坐到轮椅上,在药房里找到正在熬药的宋令虞时,心里松了一口气。
湛淮晏冷情寡言,宋令虞更不想多说话,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宋令虞把药倒到碗里,冷着。
湛淮晏先宋令虞一步,伸手端了过来,是怕宋令虞再给他试药。
他慢慢喝着。
“我不用再给你试药了,这个解毒的方子会让你的腿慢慢恢复过来。”宋令虞把剩下的几包药拿过来,放到湛淮晏手边,叮嘱着。
“你按时按量喝完这些药后,半个月后应该能恢复过来了。”
“我离家太久,哥哥和姨娘肯定都在找我,之前我没有主动回去,就是怕哥哥知道我是在救你,你也清楚她只想杀你。”
“所以这段时间我们二人的所吃所用,都是我靠卖药材,还有给人看病得到的钱,买回来的。”
“我还得去采药,隐瞒着身份给人看病,你痊愈离开前的这半个月里,我会每隔五天回来一次,给你送食材类的。”
因为这院子里种的有菜,米粮之类的都还有,宋令虞就不必每天都回来了。
湛淮晏的腿能行走了,他的生活就可以自理了。
湛淮晏听明白了宋令虞的言外之意:宋令虞几乎不会再回来,他们二人要分开了。
直到半个月后他能离开。
他就再也见不到宋令虞了。
湛淮晏不相信,认定这是宋令虞的以退为进。
这碗药比平常喝得都苦,湛淮晏觉得宋令虞是故意的,就为了让他印象深刻,记住她。
湛淮晏喝了一半后停下来,端碗的手在用力,指骨泛白,“你既然要到城里,就想办法给孤的人传信,让他们来带孤离开。”
“孤拿着这些药回宫,在宫里养着也一样。”
宋令虞摇头,“不行,其一我不能见你的人,让他们知道了我们这几个月孤男寡女在这里的种种。”
“再者,你认定此次刺杀是我哥哥安排的,我不能让你用我,抓住了我哥哥的把柄。”
就是说,她救过他也好,他们这几个月在这里的朝夕相处同吃同睡也罢,都不该让任何人知道,留下丝毫痕迹。
“如此,你还是清白的?以后你还能嫁入高门做正妻?”湛淮晏抬眼,目光紧锁着站在面前的宋令虞,企图从宋令虞的神色中找到这是她欲擒故纵的证据。
宋令虞不置可否,她怕自己这次的计划也不成功,所以给自己留了后路,妹妹的清白保住了。
大不了她再穿越过来一次,再想其他的办法,改变宋家满门被覆灭的结局。
湛淮晏死死盯着宋令虞,染着药汁的薄唇微微颤抖着,眼眶也开始泛红。
“好了,喝了药就去睡下吧。”宋令虞握着湛淮晏的手,把药碗送到湛淮晏嘴边,让他喝完了药。
宋令虞推着湛淮晏的轮椅先去了书房,来到湛淮晏的榻上,把枕头被褥等用品都拿到寝卧里。
寝卧的榻是她在睡,她把榻上自己的用品全都收起来,放上湛淮晏的,转过来把跟在自己身旁的湛淮晏推过去,“我不会再回来住了,你离开前的半个月就睡在寝卧里,要舒服些。”
湛淮晏上了榻,以为宋令虞今晚会跟他睡在一起,在走之前勾得他沦陷。
谁知宋令虞却给他盖好被褥,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抚了抚他的脸,轻声说:“湛淮晏,我走了。”
湛淮晏不上宋令虞的当,觉得宋令虞在等他拉住她,他偏要一脸冰冷地推开宋令虞。
湛淮晏把宋令虞推得一个踉跄后,翻过去,背对着宋令虞,拉起被褥,留给宋令虞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宋令虞不跟湛淮晏计较,她多大,他才多大?
她拿这一生的湛淮晏当小弟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屋里留着一根蜡烛,湛淮晏等了很长时间。
深秋的季节夜都深了,湛淮晏没有再听到丝毫动静。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起身。
在这山里,路不好走,还有野兽出没,天冷,迷路,各种危险。
宋令虞就算要走,也应该明天早上再走。
湛淮晏以为宋令虞去其他房间,做什么事了,然而他在深夜里找遍了整个竹屋,都不见宋令虞的踪迹。
湛淮晏坐在院子里的轮椅上。
萧瑟的夜风吹着,眼前黑漆漆的一片,空气里有花香飘散,也有虫鸣声和远处传来的野兽的叫声。
湛淮晏等到了天亮,浑身冰冷,僵硬。
宋令虞真的走了。
她不是在欲擒故纵吗?
湛淮晏不死心。
宋令虞五天回来一次,直到半个月后才不会回来。
于是湛淮晏等了五天。
宋令虞是在晚上回来的,多亏他浅眠,有武功在身,还时刻保持着警惕,听到动静他就立刻从榻上下来。
他已经不用坐轮椅了,可以一瘸一拐地走出去,放轻脚步去了厨房,但隐入角落里,没有现身。
宋令虞把买回来的食材放到厨房里后,其他地方什么都没去,根本不打算跟他碰面,便在黑夜里离开。
湛淮晏跟了宋令虞一路,行动不便,没走多远就跟不上宋令虞了。
他停下来,忍着腿上的疼,在黑夜里看着宋令虞远去的方向。
过了很久很久,湛淮晏才返回竹屋。
湛淮晏又等了宋令虞五天,这次白天就传来了动静。
他瘸着腿却大步冲过去,踉跄了一下,又站稳,目光中带着不自知的欣喜,喊了一声,“宋令凝!”
然而,过来的不是宋令虞,而是一个壮汉,说是郑大夫给了他银两,让他来这里送东西。
郑,湛淮晏知道那是小奸臣生母的姓氏,宋令凝暂时还没回相府,在隐姓埋名做大夫赚钱,供给他吃穿用度。
湛淮晏穿着宋令虞上次送来的锦衣华服,在深秋的季节里,颀长的身躯寂寥,墨发微扬。
他那双泛红的眸若隐若现,嗓音透着几分沙哑,“下次还是你过来吗?”
还有五天,他就能痊愈自己离开这里了,按照宋令虞说得,她还会回来最后一次送食材给他。
最后一次,她亲自来,还是让别人来?
“公子,郑大夫没有说下次,小的也不知道。”走镖的男人回答了湛淮晏,把东西全都放好。
湛淮晏也没其他吩咐,他就离开了。
湛淮晏又等了五天,已经能行动自如了。
结果来得还是那个男人,回答着他,“郑大夫也一起来了,她说得到这山上采一些药材……”
湛淮晏没听男人说完,已经飞奔着冲入山中。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湛淮晏找了宋令虞很久。
但其实,宋令虞采药卖药等等,都是假。
前世今生她都把自己的家财藏在了一个宅子的地下室里,从前世穿越过来后,她找到今生的自己藏金银财宝的宅子,随便拿一些就够自己和湛淮晏的吃穿用度了。
她在城中蒙着面纱,隐藏着身份,做了一些安排。
因为有一次她问了国师,她能改变前世的结局,国师有没有什么心愿。
国师沉默很久,说了他的心愿,宋令虞便想方设法替国师完成心愿。
她在京中自称郑大夫,让镖局的人送物资给湛淮晏。
这天天黑,她本来打算到夜深后装神弄鬼,去昭帝的床头坐坐,跟昭帝叙叙旧,但从国师口中得知湛淮晏去了山中找她。
宋令虞赶过去。
夜里下起雨,宋令虞还迷了路。
隔着时空国师也不好给她指路,跟她一起找了好长时间,也没走出去。
国师就让她先找个山洞避避。
宋令虞身上都湿了,体力耗尽,加上穿越所付出的能量,她倒了下去,听到国师在前世喊了一声,“太后娘娘!”
紧接着,宋令虞在昏昏沉沉中落入一个宽厚又熟悉的怀抱,虚弱地睁眼看到找来的湛淮晏。
宋令虞全身放松,闭眼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