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今天在别院选的是一套月白镶暗红襟边的宽袍大袖服,风骚的不行。但布料太过顺滑,撸了两遍也没能撸上去,对上周九如那双澄澈浅碧的眼,气势瞬间就不足了。
死丫头,本神医还不信,撵不走你。
他咬牙切齿,转脸看着卫斯年道:“这疯丫头药浴所需的药材,要紧的都在我身上,其他的,你跟她自己去药库配。”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朝他们扔了过来。
卫斯年接住,扫了一眼,还好都是通用药材,没有不认识的。
配药,对周九如来说,小事一桩,她经常来这小住,药库藏在哪里,她都知道,当下最要紧的是另外一件事。
“老祖。”她上前与浮云大师说道:“帮我淬体,卫二肯定下不了手。待会药配好了,我就带卫二进山。”
“去吧。”浮云大师抬头,看向被暗沉夜色笼罩的巍峨大山,“其实万佛寺的武僧训练场地,就是照着乾元宫的后山集训地打造的。”
自去年八月,天寿发现了武僧半夜集训的事,就一直念念不忘的想进山看看。
今晚总算让她逮着机会了。
见浮云大师应了,周九如瞅了卫斯年一眼,两人立即行礼告退。
见他们走远,浮云大师伸手,请莫言进屋。
安坐后,他问:“天寿的身体经过这次锻体后,应该不会再有后顾之忧了吧?”
莫言顿了一下,回道:“放心,我莫大神医的招牌倒不了。”
见他还是揪着眉头,莫言笑着宽慰他道:“我这次回神山,不但采到了调理她身体的灵药,还把我们老爷子的珍藏偷拿了不少。
你也知道,我们老爷子的珍藏,寻常人闻一闻味道,都能长命百岁。这次锻体,开始那两天,为了确保小疯子的命,我都不知道给她喂了多少下去。”
浮云大师强笑着扯了下嘴角:“有劳大神医了。”
莫言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定了片刻,压着嗓子道:“既然不放心,刚才为什么不亲自问她?我可是一回来就听说了,你以‘以心入道,容易入魔’这句话敲打她,让她伤心了很久。”
浮云大师把煮好的茶倒入面前的白瓷杯,往对面推了推,示意莫言自己拿。
“她修行的速度实在太惊人了,我怕她年少得道,便不可一世。”
说罢,浮云大师端起茶抿了一口,放下后,沉吟片刻,又道:“若她嫉恶如仇,一刀杀了紫衣,我反而不惧,但她利用紫衣的弱点,对她进行凌虐,我不得不心生警惕。”
莫言听了不置可否。
他把回宫后,借用扇子给周九如下迷幻药的事说了:“那丫头就如我年轻时痴迷医术那般一心修行,她天生水灵体,修炼‘控火诀’一直很缓慢。”
“但那日在梦中,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强行冲破了自身对火灵的畏惧,修为是增长了,体内的经脉,却被火灵烧的千疮百孔,那疼通估计不亚于她小时候第一次药浴。”
莫言心里满是愧疚,“事后,我问她在幻阵中的感受,她说‘一个连自己都不信任的人,被困在因心而生的幻象里走不出来,那该有多想不开,非得自己跟自己较劲’?
阿风,你细品她说的这话,你我不就是连自己都不信,所以才会一个怀疑,一个出手试探?
可天寿那丫头,是你我一手带大的,我们不信任她,就是不信任自己。
外面都说你是得道高僧,我看也未必,真正心里有魔的是你或者是我。”
“你说得对。”浮云大师不自觉的点头,目光深远的望着窗外,道:“这么多年,不管念多少经,修多少禅,都驱不走我心里的魔。”
听他这样说,莫言毫不惊奇,自嘲道:“要驱魔,就要放下心中的仇恨,你放得下吗?”
浮云大师反问他:“阿云的仇,即便我能放下,你能吗?”
“不能。”莫言笑了,笑的没心没肺,声音却极其阴冷道:“不把万神宫那位挫骨扬灰,难解我心头之恨。”激动之下,手里的白瓷茶杯立马变成了瓷渣。
浮云大师拿出茶巾,慢条斯理的整理碎渣,擦试茶几上四溢的水渍。
“大神医,你还是跟我说说,最近京中发生的事情吧?”
莫言望着对面又在继续煮茶的浮云大师,顿时有些懊恼,阿风有心悸,他怎么能当着阿风的面,情绪失控。
握紧双手,他极力压制住心底蹿起的怒火与恨意。
四十九年前的三月十六,阿风在那一日失去了他的双胞胎弟弟,父亲和母亲,还有很多的族人。
也就在那一日,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哪怕他医术逆天,仍然有想救而救不了的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自己的面前。
待激荡悲愤的心情平复后,他深吸一口气,把京中这两天发生的事,都详细说了一遍。
“别看这疯丫头平时疯言疯语,关键时刻,那脑袋瓜子还挺灵的。”
他眉间沉沉,言语间却无不透着自豪,“从一开始,小疯子就怀疑杨老太太是他杀,不是自杀。
无奈,猜不透凶手的动机,你说,布局之人骗一个乡下老太太进京,就想把杜缜拉下礼部尚书的位置,这是不是有点不靠谱?”
浮云大师又给他重新斟了一杯茶:沉吟道:“天寿应该想到了杨老太太,为什么一听到杜缇被赐婚,就非要避开所有人赶往京城的原因。”
“原因?她知道原因竟然不告诉我?亏我鞍前马后的听她使唤,为她奔走。”莫言连珠炮似的一句接着一句,“明日起,我要与小疯子分道扬镳。”
浮云大师睨了他一眼:“你一会疯丫头,一会小疯子的叫她,连带着孩子们在你面前也没个正形,一口一个莫老怪。”
“那你把原因说出来。”莫言猛灌了口茶吞下,威逼道:“不然,从现在起,我就叫她死丫头。”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浮云大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才回来,大概不知道卢寺卿多了个女儿,是他夫人夏氏与前夫——杜家二房的杜纯所生。”
浮云大师把夏氏与杜家的渊源,娓娓道来:“杜纯是杜家二房老太太唐氏从善堂抱养的,夏氏是唐氏的外甥女,与杜纯婚后生了一儿一女,男孩叫杜文全,女孩叫杜宁月。”
“杜纯意外死亡后,唐氏心疼外甥女,不想她像自己一样守寡,就托大房杜缜的夫人王氏把夏氏嫁出去。”
“这杜王氏的妹妹,就是现在承恩侯府的世子夫人。”浮云大师跟他细说道:“孟卢两家都是鲁地传承上百年的世家,代代都有联姻,两位王夫人牵线搭桥,天寿的外祖母卢老夫人给娘家侄儿做媒,成就了这桩寡妇再嫁的好姻缘。”
“听的头疼。”莫言不耐烦听这些世家姻亲的关系,比小时候背药方都难,“到底什么原因,你就直说吧。”
浮云大师继而又道:“夏氏再嫁后,二房的兄妹俩,唐老太太要卧床静养,杜文全被舅舅接回夏家教养,杜宁月就由三房的杨老太太照管。
二房的产业,原本是大房的杜缜在管,后来杜缜拖家带口去了肃州西宁王府,就让三房叔父代管。
杨老太太一直觊觎二房的产业,对杜宁月很不好,但他儿子杜缇却处处维护这个小侄女。
母亲远嫁,舅舅只带走了哥哥,杜宁月感觉自己被至亲之人抛弃了。
再加上杨老太太的轻视慢待,一个五岁的孩子整日活在惶惶不安中,杜缇对她的关心,就像一道温暖的阳光,保护了她不被黑暗侵蚀。”
莫言听到这,已经能猜到后面的剧情走向了。
他接过话道:“杜缇虽在辈分上是杜宁月的叔叔,其实与她年龄相仿,两人一起青梅竹马的长大,感情也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单纯的叔侄关系?”
浮云大师颔首:“的确如此,唐老太太发现后就想亡羊补牢,以侍疾为由,让杜宁月搬到她养病的小院居住,想亲自教养她。
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突然这番举动,自然令三房的夫妻俩心中生疑,这一查问,就查出了原因。
杨老太太维护儿子,把杜宁月关了起来,唐老太太找她理论,当场被气死。”
“所以杨老太太被罚庵堂就是这个原因?”莫言问道。
“还不止这些。”浮云大师摆手,“夏氏回金州为姨母送丧,发现被关的杜宁月都快饿死了,她当即便有了带杜宁月回卢府的打算。核查二房产业时,更是发现很多产业都变成了三房杨老太太的嫁妆。
三房这谋夺二房产业,气死守寡多年的嫂子,哪一条说出去,都有可能会断了杜缇的前途。
杜缜为了堂弟,罚杨老太太去庵堂为唐老太太念三年往生经,已经是夏氏为了儿子杜文全的脸面,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莫言听完,想了下道:“这说明京中已经有人知道了杜家发生的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