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也太毒了。
太子的言下之意,就是你们这帮世族老爷,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误国殃民。
孟光峰听得心头渐沉,抬眼看建元帝但笑不语,一副任由太子发飙而置之不理的样子。
心道:眼下大秦国库空虚,百业待兴,天子施政,确实处处受制于门阀,但这种境况随着科举取士,土地改革已经有所改善了。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才能稳妥。
年轻总是太气盛。
他叹了叹道:“太子殿下此言不妥,裴尚书他于国有功,且富有才干……”
孟光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出言打断:“大舅舅的意思是,于国有功,就该陷姻亲于不义?于国有功,就该勾结外族行刺当朝公主?富有才干,就该结党营私,不顾百姓死活,强行圈地占地?”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过来,孟光峰听得脑袋嗡嗡作响,根本无法理清思绪,只得跪下请罪。
殿内一片寂静。
勤政殿的窗子,都挂了特制的帷幔,阻挡了外面千方百计想要挤进来的阳光,站在建元帝身后的许德,后退了几步,把自己隐没在殿内陈设的阴影之中。
硬把自己的舅舅逼下跪,这要传出去,太子还要不要名声了。
坐在案几前翻看折子的宁王,不由皱起眉头。
公主遇刺,碍着孟家,圣上没再追究下去,太子殿下却憋了一肚子的气。偏偏孟世子没明白圣上的真正意图,说话触了太子的霉头。
他愣了片刻,直言不讳地道:“裴烨其人,上不忠乎君,下善取誉乎民,不恤公道通义,朋党比周,以环主图私为务,是篡臣者也。篡臣用则必危,孟世子不可因姻亲之故,而故意偏袒。”
建元帝也笑着打圆场:“太子,快把你大舅舅扶起来,这要是跪伤了,朕可没法跟你母后交待。”
孟光峰跪在地上,膝盖如针刺,不待太子走近,连忙自己爬了起来。
太子仍上前虚扶了一把:“大舅舅,叔外祖父屡犯糊涂,你身为承恩侯府世子,当有一家之主的威仪,不能一味地迁就纵容。”他说道,“家事不清,何以正朝堂?”
“臣,今后定当自勉!”孟光峰躬身应道。
原本这次出海,管着庶务的二弟,并不打算选派乳兄跟船。作为跟船的大掌柜,到了交易之地,有一定的自主权利。乳兄的数术虽好,但耳根子软,处事又缺少大局观,明显不能胜任独挡一面的大掌柜。
可父亲在听了奶嬷嬷的哭诉请求后,便一意孤行,在二弟面前摆出一家之长的威严,说是要给忠心的奴仆们一个锻炼的机会。
‘忠心的奴仆’想到这句话,孟光峰就像吞了个苍蝇般难受,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忠心是挺忠心的,可惜,人家忠的是裴家而不是孟家。
船队有好几个掌柜,各家入股的都会根据货物的多少派谴两个以上的掌柜跟船。
二弟特意叮嘱了另外两个心腹,叫他们多花点心思,盯住他的乳兄。可在裴家掌柜们的撺掇与掩护下,一时不查,乳兄就把装扮成茶商的扶桑武士藏在了底层货舱里,等到发现为时已晚。
到了明州港,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报官,扶桑武士便消失不见了。
孟光峰越想,神情越黯然。
自父亲上京,圣上一直在荣养他,并没有安排任何职务,其实就是嫌弃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见兄长目露沮丧,孟光峻便明白他是听懂了太子的话,知晓圣上不但不喜父亲,还质疑他性情过于优柔寡断,撑不起侯府。
“陛下,”宁王喊了一声,把礼部侍郎林玉提议选秀的折子,拿在手中晃了两下,又嘿嘿笑了起来,有点贼贼的。
“既然礼部上折子提议选秀,以臣看,不如把开海禁和选秀放在一起廷议,幸许还有别的转机。”
江南世家如林,却因战乱没落已久,他就不信了,抛出太子妃这个诱饵,那些原本就是利益捆绑的门阀,还能变成铁板一块。
“转机?什么转机?”孟光峻一听要选秀,就不管不顾地爆发了,斜睇着宁王道,“萧剑,别以为你是王爷,我就不敢揍你。”
选秀?真当孟家是好欺负的,谁都能上来踩一脚。
建元帝也是一怔,他登基时就说过,不再充盈后宫。大臣们健忘,宁王是他的义兄,跟他最是亲近,不可能不记得这句话。
“孟老三,你那是什么眼神,就你那脑子也就在工造上还算好使。”宁王说罢,话锋一转,笑着道,“太子该选妃了。”
孟光峻这才明白过来,仔细琢摩了一下,觉得宁王的提议还是可行的,太子明年便十八了,这婚事的确该提上议程了。
况且,皇权就是资本,联姻是最好的资本积累,江南门阀处在乱世风口几十年,沉寂没落了太久,得知这个消息,不可能不动心。
……
周九如用完早膳,便又带着千碧和千柔,赶赴坤宁宫问安。
孟皇后拉着她的手,问了问她的饮食和睡眠状况,得知一切都好,当下也长舒了一口气。
遂又跟她商量:“柳青柳红不仅要打理太初宫的宫务,还要贴身伺候你,实在过于辛苦了些。这次出宫带出去的四个小宫婢,你若是不满意,就交给年长知事的嬷嬷们再调教一番。”
“你看……”孟皇后试着问道,“要不要再选几个得用的嬷嬷和内侍。”
周九如听了稍稍一愣,认真想了想,回道:“母后看着办吧!”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去见大长老,哪有功夫理这些琐碎,说完就甩开了孟皇后的手,兴冲冲地告辞了。
望着周九如欢快的背影,孟皇后有些纳闷,女儿一直都不喜欢嬷嬷和内侍,说是担心他们变态。
孟皇后虽不懂变态的意思,但女儿从小到大,奇言怪语频出,身为母亲早已见怪不怪,总归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原以为说服她,定要费一番口舌,怎么突然间,就像开了窍似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她如此开怀呢?
竟连变态也不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