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断你的腿,再给你一副拐杖,然后告诉你:没有我,伱连路都走不了,所以你要懂得感恩。”嵇恒看着瘸腿乞丐,一瘸一拐的离开,轻语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这次其实异曲同工。
不过这是贵族豪强及商贾,对底层穷苦大众的做法,而今他只是反其道而行之,将其施加在了商贾身上。
效果的确出奇的好。
至少冯氏虽心中憎恶,但明面上还要感激自己。
不多时。
嵇恒回到了西城。
他将脸上的面具取下,径直扔到灶房里,从井中打出一些水,给前几日弄出的菜地浇了点水,而后懒散的躺在躺椅上。
他知道。
商贾的事基本不会再出状况。
商贾就算再大胆,再贪婪,也决然不敢跟‘始皇’争辩,吕不韦这杆大旗,会直接将他们压的喘不过气。
他们只能同意。
一旦交出了盐池矿山,那就由不得他们了。
官府有太多手段去针对了。
不过,嵇恒心中很清楚,商贾只是一时屈服,想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将到手利益吐出,这是绝对不现实的。
他们一定会反抗。
只是这一两年,商贾并不敢冒头。
商贾行商四方,走南闯北,对天下发生的事,知晓的速度,并不比朝廷慢多少,他们之所以隐忍蛰伏,只是迫于当下朝廷压力,被迫低头,一旦朝廷式微,或者天下发生动荡,他们就会顺势而动。
嵇恒手枕在头下,冷声道:“商贾太容易妥协了。”
“他们指望着天下生变,趁机大发横财,殊不知,大秦同样也在争取时间,盐池矿山这些,一旦被朝廷拿走,再想拿回去,可就太难了。”
“你们也没机会!”
“套在商贾头上的枷锁正在慢慢生成,等到大秦重新席卷天下,到时你们再想将头上的枷锁取下,可就没机会了。”
“天下熙攘皆为利来利往。”
“吕不韦奇货可居的出现,对华夏其实是个好事。”
“至少让商人被关进了笼子。”
“但还不够!”
邸店。
扶苏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苦笑一声,重新回到了西厢,他可不敢如嵇恒这般率性。
有了嵇恒的示范,只需依葫芦画瓢。
扶苏拂袖,对魏胜道:“再去叫一家商贾进来。”
“诺。”魏胜连忙道。
扶苏正襟危坐。
他回想着嵇恒的一言一行及每一步的操作,在心中暗暗惊叹,嵇恒将商贾算计的太死,根本不容商贾置辩,每当商贾想置辩,就会直接以更强势的姿态,压的商贾只得闭口。
强势!
从头到尾的强势。
即便官府是有求于商贾,嵇恒依旧保持着强势,绝不做任何退步,更不做任何妥协,反倒一步步逼得商贾只能跪地求饶。
对局势超强的掌控力,扶苏也不禁是叹为观止。
随即。
他想到了吕不韦。
他对吕不韦了解其实很少。
吕不韦身死之时,他也才不过五六岁。
但他隐隐记得,吕不韦罢相自裁后,天下纷扰,朝野不宁。
大秦立国五百余年,一罪臣之死,而致朝野汹汹不法者,过去是闻所未闻。
吕不韦入秦二十余年,有定国之功,也有乱国之罪,唯其功大,拜相领国,封侯封地,破秦国虚封之法而实拥洛阳十万户,权力富贵过于诸侯。
唯其罪大。
私进宫闱,大奸乱政,朝野动荡,丑秽迭生。
然让天下真正噤声的是奇货可居!
或许正是因吕不韦的缘故,吕不韦身死之后,始皇更是亲自颁发了一份‘告国人书’的告示,简明扼要的公告天下,如吕不韦般的市籍,自当日起,永不得在秦国任官任宦。
勿谓言之不预也!
因而当嵇恒搬出‘吕不韦’这杆大旗时,冯氏也好,其他商贾也罢,都注定不敢再开口辩驳一句,因为不能辩,更不敢辩。
扶苏沉吟片刻,露出一抹了然,低语道:“这便是借‘势’吗?”
这时。
隔壁传出几道脚步声。
扶苏收回心神,深吸口气,望向了东厢。
冯宅。
在榻上躺了一阵之后,冯栋睁开了眼,此刻眼中哪有半点糊涂?分明是雪亮的厉害。
只是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憎恶。
他径直坐起,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怒火,怒而拍打着床榻,破口大骂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我冯栋经商数十年,何曾吃过这种大亏?”
“区区竖子也敢这般辱我?!”
“奇耻大辱!”
一旁。
冯振早已静立多时。
他其实早已料到父亲的举措。
等冯栋的声音低沉下来后,冯振才羞愧的垂下头,道:“父亲,孩儿这次让你失望了,官府这次是有备而来,根本不容我们反对,甚至还将剧陵给搬出来,为的就是逼我们就范。”
“我”
冯栋冷冷的剐了一眼,压着心头怒火,冷声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当时都听到了,就算是我,在那时也只能低头。”
“这长公子真是好深的算计!”
“从我们知晓此事开始,就一直在算计,从最开始的传出风声,让我们心生恐慌,再到通知我们,一步步都算死了。”
“我们冯氏这次真的遭了!”
“不对。”就在冯栋怒喝之时,似是想到了什么,陡然从榻上站起,摇了摇头道:“不是长公子。”
“我们在咸阳生活这么久,对长公子还是有所了解,长公子性情温良,断然干不出这般老谋深算的事。”
“罪魁祸首是那位钟先生!”
“就是这人凭借五份竹简,把我们的盐池给夺走了。”
想通了一切。
冯栋面色变得无比狰狞,若是嵇恒再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恨不得把嵇恒给生吞活剥了。
欺人太甚!
冯振苦笑一声,就算知道又能怎样?
此人背后站的是长公子。
他不甘道:“父亲,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就这么将盐池盐井交出去?这可是一年稳定带来数十万钱的金池啊!”
“没了盐池、没了盐井,我们无异是被掘了根。”
“更为甚者。”
“还要让我们把安在盐池盐井的人带走,这要是真照做了,这盐池盐井可就跟我们没任何关系了。”
“父亲,这可如何是好?”
冯栋没有吭声。
他将竹杖抓在手中,在屋内来回踱步,思索着破解之法,最终,冯栋的眼中露出一抹狠辣之色,嘶声道:“既然官府要,那就给他们。”
“给?”冯振面色一滞。
冯栋冷哼道:“不给,官府会放过你?”
“那五份竹简你都看了,上面明明白白的列着罪状,我们只要敢露出异心,官府就敢立即让我们全族人头落地。”
“另外。”
“盐池那边安排的人都撤回来。”
“一个都不要留。”
“族中那些不成器的,大宗也好,小宗也罢,都送到官府去,家族养他们这么久,该让他们替族中分担一些事情了。”
闻言。
冯振脸色微变。
他凝声道:“父亲,这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过?”冯栋嗤笑一声,不屑道:“你不这样做,怎么去取信朝廷?你真以为官府揪不出我们安插在盐池的人?你也真以为将一些旁支送过去,官府就会当无事发生了?”
“不要去试探朝廷的底线。”
“我们没这资格!”
“与其日后战战兢兢,不如利索的换个心安。”
冯振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父亲,这次官府声势浩大,恐怕关中的盐商铁商都被叫来了,他们只怕对朝廷也很是不满,我们何不私下串联一番?借机让朝廷做一下让步。”
冯振话还没说完,冯栋的竹杖就敲打了过来。
“糊涂!”
冯振满脸不解。
冯栋冷声道:“你要是真这么做,就真中官府的套了。”
“钟姓竖子是怎么说的?”
“朝廷此举就是为防范吕不韦,你这么做,岂非就是在证明,你是有威胁朝廷的想法吗?”
“你认为到时朝廷还会对你轻举轻放?”
冯振脸色微变。
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
冯栋冷哼一声,凛然道:“你到现在都还没看透,这钟姓竖子的算计,他的算计是一环接一环,一环扣一环的。”
“你根本就没办法反抗!”
“而这也正是那钟姓竖子的高明之处。”
“他从一开始就留了余地。”
“我们冯氏献金六千,六千金不多吗?”
“多。”
“但长公子却根本没理会,直接就退回来了,我们冯氏的没有收,只怕其他几家的也没有收。”
“你现在该好好想一想。”
“若是官府将我们的献金收了,又将我们的盐池、矿山给夺走,我们大大小小的商贾,未尝不敢去做困兽之斗。”
“但此人妙就妙在只收一样。”
“这就给我们留了后路,有了后路,你认为其他商贾还会去拼命?而且官府不是给你只留几金,几十金,而是全部。”
“成千上万金!”
“这已足以余荫数代人。”
“族中有数千金,谁会冒着全族被杀的风险,就为了去跟朝廷置气?”
冯振脸色一白。
整个人也是后怕不已。
看着冯振这惊惶模样,冯栋闪过一抹不满,道:“现在知道怕了?”
“这次老实认栽。”
“我们没有任何胜算的。”
“这人从一开始就把我们算计的死死的,不过他虽把我们都逼上了险峰峭峻,但又给我们留了一条羊肠小道。”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不要在这时犯蠢。”
“不然这人是真会把我们推下去的!”
“而这一旦下去,我冯氏上百口人,就全都尸骨无存了。”
“眼下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天下乱起来,等朝廷控制不了局面,这个时间不会太久的。”
“我冯氏还等得起。”
“也只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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