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你要小心
谢令婉这次带来的几乎是陈郡谢氏在长明的全部力量,不仅在六转人数方面与拜火神教持平,在人数方面也达成了碾压。
拜火神教教众很快便露出颓势,被迫向后逃去。
他们饮下索厄,痛苦地惨嚎着,身躯膨胀变大,化作黑色的恶鬼。
“这里有我,你快去追上王伯光。”谢令婉找到陶允姜,蓬勃流水的能量在她的手中攒动。
“他身边应该只剩下来了几个五转和四转的护卫,他们不是你的对手。”
陶允姜的战力不能以寻常五转看待,经过短暂的调息,她恢复了八成战力,对付王伯光身边的这些人已然足够。
“令婉你小心。”陶允姜丢下一句话,便飞身离去。她也不去找自己的战马,而是在脚下运动血气,身形如闪电般穿过旷野,
这种移动方式极其消耗血气,只能支持短距离的移动。
不多时的工夫,陶允姜的前方出现两条河流。
较浑浊的那条是明河,而较清澈的那条是景河,两条河流在这里交汇,形成景明分白的奇景。河水冲击形成一处险滩,明景交界的地方,是长明的高平渡。所有自长明经明河通向潼关的水路,皆由此始。
今天的高平渡分外安静,全然没有往日人声嘈杂的局面。
陶允姜追至岸边,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着她。
清明的伊尹披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他握剑那只手上厚厚的老茧。
“我们来迟了一步。”他沙哑道。
十三桅的大船离了岸,正平稳地航行在明河的正中。明河乃天然水道,又具龙气,灵压极其庞大,即便是六转修士也不能涉水追击。
他们终究还是没有拦下王伯光。
陶允姜用力将祈苍归鞘,她咬着牙,尤其不甘。
“伊叔,他上原王氏为什么要跑?他们是真的打算和朝廷撕破脸皮吗?”陶允姜问。
“帝国承平日久,人心思动。”伊尹道。
“就算是一潭沉寂死水,在烈火灼烧下,也会迸发出回光返照的活力。”
他站在落日的余晖中,忽然说:
“不日我将会远行,清明的未来,便交予伱了。”
陶允姜默然。
“小心霍光。”他说。
少女心中陡然一惊。
“我知道你因为广陵王的事对我心怀芥蒂,所以,你把这当作一个长辈的劝谏,信与不信,都由你。”
“可是……”陶允姜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橘色映照的波光边,已然只余她一人。
落霞隐于明河尽头,水浪翻涌,鸥鹭鸣声细碎。
陶允姜在原地站了许久,直至斜阳逝去。
……
……
“肃静!”
方棠今天不知第几次说出这句话。
从夏侯诰的证词开始,整个太极殿中的氛围和菜市场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支持上原王氏的和不支持上原王氏的,拥护皇帝的和拥护世家的,受到牵扯的和冷眼旁观的,每个大臣披着他们身上的无数张面具,在朝堂之上以言辞为刃相互攻讦。
“王中书,对于广陵王方未寒所言一事,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方棠问。
王暾睁开眼睛,轻描淡写地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反对上原王氏大臣的情绪。
“不愧是王中书,好大的面子!”一名陈郡谢氏的官员高声说。
方未寒记得他,此人原来是谢韬派系的人,在谢韬被谢令婉彻底架空回到陈郡之后,他也转投到了谢令婉麾下。
陈郡谢氏,如此识时务。
“如今铁证如山,我竟然还能从你王中书嘴里听到诬陷这两个字,你是觉得我们大家都是傻子不成?”他继续高声喝问。
“恳请殿下,扣押所有上原王氏成员,组织三法司会审,定不能轻饶每一个叛国者!”
此言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当然,除了上原王氏的拥趸之外。
“殿下,老臣认为这件事情仍有不妥之处,”一名白发苍苍的大臣高举笏板,重重地跪倒在地。
“上原王氏乃国之柱石,为国尽心尽力千余年。怎能因为一家之言便行三司会审?这定然让天下氏族门生寒心呐!”
“广陵王方未寒和上原王氏素有宿怨,望殿下三思!”
这话一出,众人勃然大怒。
“老匹夫,人证物证俱在,这也算一家之言吗!”脾气不好的王之由瞬间忍不住,索性直接骂了起来。
“竖子!太极殿上,何出此粗鄙之言!”那老大臣气得面色涨红,哆哆嗦嗦地指着他。
王之由捋起袖子,直接走了过去,看样子竟然是打算直接动手。
众人急忙阻拦,不知是谁暗地里踹了那老大人一脚,惹得他吃痛嚎叫起来,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方未寒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没有任何动作。
与他所料丝毫不差,上原王氏必定会采用死不承认的方式抵赖。但这终究只能是缓兵之计,待到长明民怨沸腾,他们必须付出代价。但付出的代价可多可少,决定权在占据主动权的人手中。
若是外边的少女们能够抓回上原王氏众人,那么他们将获取一场彻底的完胜。可若是让王伯光成功逃回上原……
方未寒眉头紧皱。
明月符传来震动,他深吸口气,凝神感知。
陶允姜:“上原王氏的人在高平渡登船跑了,我没能拦住。”
这是最坏的消息,方未寒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陶允姜:“对不起,大家……”
萧槿:“姜姜你没受伤吧?!我听二叔说,上原王氏和拜火神教的人几乎倾巢而出了,我在十里庄都能感受到六转修士战斗的余波。”
陶允姜:“我没事,就是没能拦下他们。”
谢令婉:“这不是你的错,王暾奸猾,王伯光更是狡诈如鬣狗。在夫君回归长明后,他们按兵不动使得我们错判局势,又在朝会日当天利用那条保密措施做得极好的地道金蝉脱壳,显然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谢令婉:“此次是他们技高一筹,我们如今能做的,只能是见招拆招。”
萧槿:“我看这个趋势……该不会上原王氏真要造反吧?”
谢令婉:“不,不太可能,这件事情有问题。这与我得到的消息不符,”
萧槿:“什么消息?你倒是说清楚啊?”
萧槿:“?”
萧槿:“谢令婉你死了是吧?”
谢令婉:“有口难言,我需要查证一些事情。”
谢令婉:“夫君,不出意外的话,方遵马上便会召见你。届时你帮我问他一个问题。”
谢令婉:“开武盟约,究竟是什么?”
开武盟约?这是啥?
方未寒一脸茫然。
“云纾?你知道什么是开武盟约吗?”
“稍等。”云纾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听不大真切。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才恢复清晰:“好了,你问什么?开武盟约?”
云纾掐指一算,摇了摇头:“没听说过,但开武是方乾义的年号,这玩意很可能受到因果的遮蔽,因此无法被我观测。”
云纾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肃静!”方棠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孤已然有了决断。”方棠淡淡说道。
“针对上原王氏通敌叛国一事,年后便择日召开三法司会审。兹事体大,还望各府衙摒弃前嫌,通力合作,以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众人虽无可奈何,但方棠话已经说出口,已成定鼎事实。
上原王氏,这次怕是真的要元气大伤。
大周的最后一次朝会在庭臣沉默而压抑的气氛中悄然结束。帝国的臣子们走出太极殿退朝。
上原王氏的三司会审在年后举行,无论如何,他们还能过一个好年。
方未寒最后一个离开太极殿,金色的夕阳打在他的身后,将影子拉得很长。
方棠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看到我这次没帮上原王氏,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方未寒回首看去,少女站在殿门阴影之下,清美面容被晖光照得暖暖,金色长裙融入金色阳光,身如海棠初绽,仿佛自神国下凡的天女。
“殿下英明神武?”方未寒说。
“哼……那为何不跪下谢主隆恩?”方棠讽道。
她走到他的身边,步履落在石板上的声音好似轻轻叩击冰层的脆响。
“没有人能够改变孤的立场,上原王氏,当今圣上,或是……其他什么,没有人。”方棠说。
话音落下,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她感觉自己真是蠢透了。
和方未寒说的这些话毫无意义,只有弱者才会向别人剖析自己的内心,这是不自信的懦弱表现。
方未寒是自己什么人?她有必要朝着他解释这些吗?自己想怎么平衡就怎么平衡,今日打压上原王氏也跟他没有丝毫关系,犯得着凑上来受他的冷眼相待?
方棠忽然觉得这样很没意思。
就在她打算随便应付两句离去的时候,方未寒却说:
“殿下这是在威胁我?”
威胁?什么威胁?
方棠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可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差点没被气笑。
我威胁他?
我明明在给他解释自己的动机,怎么听到他耳朵里就变成威胁了?
正在气头的少女丝毫没有察觉出来,她刚才的语气的确不太像是解释的语气。
“殿下这么做没有意义。”方未寒说。
背光的阴影中,他看着她,瞳孔中闪烁着一种让莫名的情绪,那种情绪让她愤怒的内心瞬间降温,变得彷徨失措,患得患失。
“该说的话,我已都说过。该做的事,我正在做。”方未寒扯了扯嘴角,心底满是苦涩。
他还记得,在那间灯火昏暝的大殿之中,他一脸严肃地告诉眼前这个少女不要轻信他人的劝诫。如今看来,那句句劝诫仿佛都变成了道道枷锁,让他寸步难行。
在云纾说她不带有今日记忆的那一刻起,你就早该料到这一切了,不是吗?
“若殿下不信,那……便不信吧。”
方未寒转身离去,脚步颓然。
还没等他走出两步。
“你站住!”少女压抑而阴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方棠此刻的心尤其乱,又尤其的烦躁,像是在夏日潮湿闷热的午后,蝉鸣聒噪,无法安睡。
在方未寒说出那一句话后,她的眼前竟然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幻象,数不清的呓语在耳边悠然回荡。
少女的胸口弥漫着酸涩。
她不知道自己叫住方未寒要说什么,但她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若是自己不叫下来方未寒,那么她一定会后悔。
“你……我刚才……”少女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薛公公的声音打断了她。
“二位殿下,陛下有事召二位殿下相商。”老太监慈眉善目地笑道。
方棠好不容易想说点什么,如今被突然打断,只觉得心头烦闷更甚。
她看了看方未寒,发现他面上哀伤落寞的神色被另外一种近似于好奇的凝重神色所替代。
方棠有些失落,却又松了口气。
她不动声色地揉揉自己的心口,更快压下那渐渐平息的心跳。
“有劳公公带路。”方棠微笑道。
薛公公带着两人走过应天坛,自北宫朱雀门穿入,一路行至元会殿前。
方未寒和方棠各怀心事,都没有说话,而早已混成人精的薛公公自然不会此刻出言惹不痛快。
一路上,三人沉默无言。
“陛下,二位殿下到了。”
“让他们进来。”方遵说。
方未寒和方棠相继走进大殿,在阶前并肩而立,互相间却保持了一米以上的间隔。
“站那么远做什么?”方遵伏案抬头,放下手中卷宗。“闹矛盾了?”
“没有。”方未寒说。
“并没有。”方棠说。
方遵不由得失笑摇头:“你们两个啊……”
他也不再纠结这一点,而是站起身来,宽大龙袍上的金龙怒相威严肃穆。
“王伯光跑了,都知道吗?”
方未寒和方棠都是摇头。
方遵的眼神在方未寒身上停留片刻。
“在这种关头,在我们已经抓住上原王氏把柄的关头,在谈判势在必行的关头,他们竟然掀了桌子。”
方遵冷笑。
“你们说,他们想干什么呢?”
方未寒沉默不语。
方棠轻声说:“反。”
“反啊……”方遵说。
“年后,朕将带领北衙禁军亲征东巡。”
方未寒骤然抬起头。
他看见皇帝的面容在暗淡烛火下忽明忽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