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罪己诏?臣以为,此事应由官家一人
作者:上官不水   我在大宋做台谏官最新章节     
    第402章 罪己诏?臣以为,此事应由官家一人背锅
    一刻钟后。
    面色白皙的包拯,一脸严肃地走进垂拱殿。
    坐在御座上的赵祯,瞬间挺直了身子,下面的众官员也陡然紧张起来。
    包拯将手中案宗递给一旁的内侍。
    待内侍将其交给赵祯,而赵祯又看向他时,才缓缓开了口。
    “官家,五日前,有百姓举报有人强占朝廷公屋,臣派人探查后,发现不但是强占公屋,而且聚众赌博,赌资甚大,涉及房屋、女婢、车马、珍珠玉石等多种高价物品。”
    但这一次,赵祯因为一点小错而认大罪。
    《宋刑统》乃太祖诏大理寺刻板摹印,颁行天下,序中专门言明:终宋之势,用之不改。
    “那本官只好去寻张贵妃要了!”包拯道,“不知张贵妃敢不敢违逆圣命呢?”
    听到这三个字,赵祯的脸色都白了。
    赵祯眼前一亮。
    “臣调查取证后,建议,但凡参与赌博者,皆脊杖二十到一百不等,可以罚钱减之,但脊杖不得低于二十,有官身的宗室外戚,不得少于三十,且需在开封府外行刑,使得全民围观,遏制此等歪风邪气。”
    如此一来。
    此话一出,赵祯一下子被噎住了。
    汴京城南,龙津桥旁。
    “小题大做?”
    中书与三司争抢自罪。
    目的是禁赌,是维护法令权威,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修改《宋刑统》,将可特办之事都提前标注,不然臣日后不知该如何审案?”
    包拯在开封府张贴公告,公布了雪夜抓赌的全过程,涉及的名姓皆在其中。
    当然。
    赵祯干咳一声,道:“包卿、苏卿,朕并非要违背《宋刑统》而徇私,是此事涉及宗室外戚子弟太多,又是年关,一旦公之于众,皇室脸面何在?”
    张方平看向苏良,瞪眼道:“景明,你怎么搞的,孰轻孰重,你不清楚吗?”
    “你是组织者!”包拯面无表情地说道。
    “经查,豪赌之人涉及宗室外戚十三人、京朝官及亲眷二十一人、商贾四十六人……”
    苏良本不想站出来。
    除了挺着胸膛的包拯,面带微笑的苏良外,其他臣子都低下了头。
    其实他要表达的意思是,自太宗起,大宋的宗室外戚为避免皇帝猜忌,特意沉湎于赌博,用自己胸无大志的表现来保平安。
    这是最难缠的。
    当他看到赵祯的罪己诏后,不由得感叹道:“若我成为辽帝,恐怕绝无此胆气,活该人家大宋兴盛啊!”
    这话还是说给包拯听的。
    而今苏良这一计策,直接解决了这个分歧。
    一直没有说话的枢密使狄青,一脸崇拜地望向苏良。
    “此外,朕在闲暇时,偶尔也会与内侍赌上两把,以此自娱。此事,朕亦有亏,朕若重惩宗室外戚,他们见朕时,道一声朕也曾涉赌,朕该如何答?”
    听到“三万贯”这个数额,苏良不由得笑了。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文彦博等人都一脸诧异地看向苏良,有些哭笑不得。
    “何事?”
    赵祯懵了片刻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张尧佐长袖一甩。
    换作他们的国主,根本不可能有此格局。
    听到此话。
    ……
    包拯讲得有理有据,不偏不倚,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就在赵祯以为包拯将要妥协的时候。
    “臣附议。此等赌博之事,历来皆有,而今我大宋商贸繁荣,人人手中有钱,难免出现此类情况,应以特殊情况待之。朝廷若欲全面禁止赌博,再立法策即可。”
    “其二,官家也曾有小赌之失,且已传至民间,选择遮掩,即使不会入史书,也会在百姓口中相传,官家干脆果断地承认,并且认错,方为圣君所为。因小错而书罪己诏,其目的是为了法令威严,是为了全宋百姓,此等作为,百姓定然会盛赞一番,也能擦拭掉官家的这个小污点。”
    苏良一条计策,将全局的问题都解决了。
    “至于让官家写罪己诏,实乃气话,官家的赌不过是怡情而已,那些人是豪赌,性质完全不一定,不能小题大做了”
    “臣建议,减免宗室外戚的刑罚,取消脊杖,只罚钱即可。而后……而后官家将此等豪赌之风的罪名全扛下来,撰写罪己诏,颁行天下!”
    刚才,他已经想好了,若包拯依旧坚持己见,他便将此事转交给大理寺。
    “此事归三司直管,若领罪也是三司领罪,臣代表三司也愿自罪。”
    “其三,官家罪己,减免宗室外戚的罪名,他们必将甚是感激,若依然有执迷不悟者,官家完全可拿此类人杀鸡儆猴,到时必然无人敢求情!”
    除了一群馆阁官员会强烈反对外,无理无据地强改,也会让天下百姓产生不满。
    听到这种话,早就发火了。
    殿内安静了片刻后,张方平站了出来。
    包拯又道:“但特事特办之前,官家必须先做另外一件事情。”
    张贵妃已不如往日那般受宠,张尧佐是不愿给张贵妃惹麻烦的。
    听到此话,赵祯懵了,众相公懵了,就连一旁的包拯都懵了。
    在包拯眼里。
    那就是赵祯在禁中也有赌博之举。
    包拯与众相公的根本分歧是:要不要维护大宋法令的绝对权威。
    开封府称:官家认为主罪在己,在法令执行不严,故而将颁布罪己诏,同时食素七日,抄经半月。
    被解禁后,他几乎都是在吃。
    “官家贤明啊!在他眼中,法令威严高于一切,他为了大宋的长治久安,不惜牺牲名声,实乃圣贤之君!”
    出了事,让官家一人背锅。
    官家罪己,肯定是要丢一些脸面的,不过后续百姓的反馈肯定是正面的。
    赵祯与众官员听完后,不由得都沉默了。
    这哪是一名士大夫官员想出来的主意。
    “官家自然站在伱这边,老夫只能给你一万贯,多一文钱都没有!”张尧佐自知无理,故而想要耍无赖了。
    “啊?”
    他们想到包拯会铁面无私,严格遵照大宋法令,但没想到量刑竟如此重。
    很快,罪己诏便颁行了出来。
    苏良大步走出,笑着道:“官家,臣改主意了。”
    苏良若反对包拯,并给出充足的理由,他便更能顺理成章地将此事转交给大理寺。
    若是换作其他皇帝。
    此刻的他,终于明白范仲淹为何称文人笔远比武人刀厉害了。
    “赌博之地,城西惠民居,有专人放哨,守卫甚是严密。臣昨晚趁着大雪,对方警惕性较弱,一举端掉了此赌窝。”
    ……
    苏良听到这个词,突然有了一个反其道而行之的主意。
    “咳咳!”
    翌日上午。
    更关键的是,包拯要求在开封府外执行脊杖,且要通告全宋。
    “依据《宋刑统》,诸博戏财物者脊杖一百,赃重者各依己分,准盗论。开设赌场者,徒三年。”
    官家的赌博之事自然也会被传出,丢人的不仅是皇室宗亲的脸,还有官家本人的脸。
    一个身穿紫红长袍、头发花白的老者,指着包拯的鼻子骂道:“包拯,你就是故意找老夫麻烦,濮王家和曹家的小子都是一万贯,凭什么要罚老夫三万贯!”
    “官家,此事确实特殊。此外,宗室外戚子弟豪赌,也是无心功名所致,并非都是赌鬼。”
    赵祯看向面无表情的包拯,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一,大宋豪赌之风盛行,主因在于律法松弛,执行不严,官家罪己乃是告知全宋百姓,自其罪己之后,所有涉赌之事将严格按照大宋法令执行,此举,维护了大宋法令的权威,亦能够很大程度上制止豪赌之陋习。”
    赵祯说出此话时,感觉心中甜滋滋的。
    “此案性质恶劣,无视大宋法令,在民间已引起一阵豪赌之风,实应重惩重罚!”
    脊杖二三十。
    甚至赵祯在禁中与内侍赌博的事情也会被百姓嚼舌根。
    大多都是因为地震、洪水、旱涝、蝗灾等人力无法抗拒的灾害。
    虽不致死,但也能使人至少半个月都无法从床上爬起来了。
    “基于此,朕才建议可当作皇家内事惩处,不再对外宣扬。”赵祯将心中的想法毫不保留地讲了出来。
    但苏良所言,确实有道理。
    “涉及皇家之事,家丑即是国丑。若暴一时之丑,可镇压此等豪赌的歪风邪气,臣以为于国大益,于民大益,甚是值得。”
    这是大宋宗室外戚子弟的共识。
    他们已经习惯于每次朝堂政事出现纠纷时,苏良献出妙计了。
    又硬,又刚,又有理。
    这两位相公不敢向包拯发火,只能斥责苏良没有站在他们这边。
    苏良郑重拱手,道:“请官家罪己!”
    他沉声道:“中书与三司自罪,远不如朕自罪有效果,朕愿为之!”
    另外。
    脊杖打的是背部,比一般杖刑要重。
    其实。
    一旁。
    汴京街头,夸赞赵祯者无数。
    “老夫……老夫……老夫我只是结交的人多,喊一喊人罢了,莫乱扣罪名!若不是你,老夫怎会提前致仕?没准儿老夫已经拜相了!”
    但包拯却是让赵祯将此污点写出来,让其流传后世。
    开封府后衙。
    若因赌博便罪己,那其他国主们恐怕日日都要忙着罪己,其他事情都无暇去做了。
    若是赵祯选择将此事化小,恐怕听到的就是百姓们传其在禁中赌博的事情了。
    说罢,便甩袖离去。
    赵祯看向苏良。
    中书的相公们都是一脸苦色,他们根本劝不动包拯。
    这时。
    一旦严惩这些人。
    此番罪己,可博贤名。
    当下,曹皇后势盛。
    “是啊!此事闹到最后,官家颜面无存,宗室外戚颜面无存,有何益处,我们若彻底禁赌,完全有别的主意可提!”吴育也看向苏良斥责道。
    这足以将张尧佐的老本罚个精光,甚至有可能还需要张贵妃再添置一些。
    文彦博说得很含蓄。
    有一件事,大家都没有提及。
    他不相信苏良能出此等馊主意。
    他若改《宋刑统》。
    包拯论事,向来都是据理论之,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此罪己诏看似罪己,但一旦颁行,官家受到的将是百姓的盛赞,一位赌过几千钱的君王,敢于罪己,历来有哪个君王能做到?并且百姓一定能猜出,官家是为了法令威严,是为了全宋百姓的幸福安康。此举,乃贤君所为。”
    让赵祯感觉对方就像是与他抢功一般。
    ……
    包拯朝前走了两步,再次拱手。
    苏良这个策略,将会令事情变得更加严重,以后还会载入史册的。
    这时候,文彦博也站了出来。
    但这种事情做多了。
    “此番赌局的组织者乃是外戚张尧佐,依照刑罚,应徒三年,考虑其年迈而又有官身,建议官家降其官位,罚金不得少于三万贯。”
    “此次豪赌之事,并非发生在平常,而是年尾之际,情况有些特殊,理应轻判。”
    历代帝王下罪己诏。
    苏良摊手道:“诸位,确实是包学士占理啊!”
    “景明,你是不是疯了?”文彦博小声道。
    所有人丢脸,都不能让官家丢脸,才是一名臣子的本分。
    苏良的话语一出,赵祯的脸都黑了。
    “官家,臣以为包学士量刑过重。”
    “处理此事的目的,不是让宗室外戚丢脸,也不是让官家丢脸,而是要将当下的豪赌之风压制下来。”
    “官家罪己也是被逼无奈啊!他总不能在全宋变法的重要节点,让赌风肆虐,为了大宋,他只能将这个罪名全扛在自己的身后,官家做出此举后,我倒看看谁还敢顶风豪赌!”
    一道罪己诏,将坏事变成了好事,这还真是前所未有。
    ……
    包拯继续道:“你若有不满,可去官家那里弹劾本官!”
    “朕也以为应该特事特办,将此事归结为家丑而非宣扬为国丑!”
    大宋宗室外戚的脸面定然要丢完了。
    众相公也都看向苏良。
    苏良接着道:“我希望官家承担主罪,写罪己诏,减免涉赌之人罪名,理由有三。”
    他道出自己也涉赌之事,乃是希望包拯为了朝廷脸面,可酌情处理。
    “店宅务隶属三司,三司使王尧臣也有失职之罪,建议给予惩戒。”
    ……
    稍倾,赵祯从后面走了出来。
    但见众相公不断朝其使眼色,便站出来拱手道:“官家,臣以为,包学士所言,有理有据,合情合法,理应实施!”
    三司使王尧臣站了出来。
    赵祯说完后,一众相公都看向包拯,包拯要是就坡下驴,那此事就能完美解决了。
    当個纨绔,一生富贵;争权夺位,必将屡遭贬谪。
    恳请官家因小错罪己,此等想法,他们想都不敢想,但而今细细思之,确实甚有道理。
    包拯听完后,两手一拱,沉声道:“官家,臣只负责审理证据确凿的案件,其他涉赌之人,臣若抓到也会依照律法处之。”
    辽国大王耶律重元拿着一张曹婆婆肉饼,吃的正香。
    文彦博见赵祯有些犹豫,当即站出来说道:“官家,若觉得罪己有损脸面,臣代表中书省愿意自罪,以正法令之权威。”
    一时间,殿内甚是安静。
    “谁都知晓,官家在禁中涉赌,和我们在家中玩钱几乎一样,娱乐而已,那些宗室外戚才是豪赌,没想到官家竟然为了法令威严,为了整治豪赌之风,不惜降低身位,写罪己诏,历朝未有也!”
    “而今各国特使都来到了汴京城,公开此事,必然会伤及朝廷脸面。臣建议在轻惩的同时,将此事当成家丑处理,可以严厉斥责宗室外戚子弟们,但绝不可通告全宋。”
    涉及宗室外戚的案件本就归大理寺受理。
    “但官家若欲特事特办,臣无权拦之。”
    百姓也都觉得只是面子活儿,绕了一圈还是老天爷的错。
    随即,宋庠站了出来。
    欧阳修走出来说道:“诸位,我觉得此事无论如何处理,宗室外戚定然会脸面无存,官家也会丢脸,既然怎么办都是丢脸,不如公事公办!”
    罪己诏。
    “臣以为,将宗室外戚在开封府外行脊杖,并告知天下,作用并不大,因为官家涉及赌博也是事实,百姓只要有了此说头,必然还会顶风冒险,且拿官家之事做挡箭牌!”
    此人正是被放出监牢的张尧佐。
    与此同时,各国使臣也是一脸懵。
    “另外,此事导引不正风气,官衙纵赌,整个士大夫阶层亦有嗜赌倾向,臣建议,将此事通告全宋,以儆效尤。”
    百姓们的嘴,足以将一名君主骂成昏君,再好的史书都难以洗白。
    一个馒头、一张肉饼、一碗馄饨,都能让他回味无穷。
    “至于官家,臣无资格判罚,但恳请官家能立罪己诏,劝导天下人戒赌。我大宋若想立盛世,存千年,便不可逆法令,赌博之风更不能任其肆意增长!”
    大宋法令乃是大宋江山之基,一丝一毫都不可亵渎。
    “负责公屋租赁的汴京店宅务违规将其租赁给达官贵人作为赌博场所,四名监官、两名勾当官及负责惠民居的五名亲事官,都应立即罢黜!”
    赵祯、文彦博、张方平等人都看向苏良。
    赵祯长呼一口气,看了一眼文彦博,道:“你们先议着,朕去偏殿喝口茶。”
    此诏一出,整个开封府的街头都炸了,效果比苏良设想的还要炸裂。
    大宋的美食实在太多。
    “接着议吧!”
    虽对这些人免除了脊杖徒刑,但钱还是要罚的,脸还是要丢的。
    “当下汴京城的涉赌者甚多,若真全都抓起来,那今年汴京城的达官贵人们恐怕都要在开封府监牢过年了。”
    一直面无表情的包拯也露出一抹笑容,其拱手道:“官家,臣认同景明此策,官家罪己,可根治毒患,可维护法令权威,太值得了!”
    他想了想,道:“老夫,这就去筹!”
    说罢,甩袖离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