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和玛门并肩走着,身边的男人突然“咦”了一声。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远方,嘴里嚼着泡泡糖,脚步却跟着他停了下来。
男人低下头蹲在一个网格状的排水道前,被排水道里的银光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一枚表面的图案都被磨得几乎没了形状的旧银币,半边被污水浸泡着,半边反射着恒星的光。玛门试着从网格中间的空隙伸手指下去够,够了数次都还是没够着。
“你听说过一个段子吗?”l看着那个蹲在正午的日头下的背影,叹了口气。
这个星球的早晚温差非常大。
虽然晚上可以滴水成冰,现在这个时间段地表温度有接近50度,恒星像是个巨大的咸蛋黄似的挂在空中,照得人口干舌燥,脑花都要烤成脑花干了。
“啥段子?”
玛门的手指突然变长,在靠近那银币几厘米的时候启动磁力的「场」,终于把那可爱的,银光闪闪的小东西吸到他的手上。他拿着那银币往衣襟上擦了擦,把腥臭的脏水擦得干干净净,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兜里。
“赫麦尔在街上走,看见一百万,径直走过去了没捡。你知道为什么吗?”
l嫌弃地看着旁边愉快地吹起口哨的玛门,心想就你这看到阴沟里有一毛钱都要去捡起来的抠门儿劲儿,活该到现在还单身。
“他脑子被猛犸象踢了吗?”
玛门毫不在意身边黑衣少女摆在脸上的鄙视的神情,加快脚步跟上前面的队长。
赫麦尔原本大步往前走着的,听见l说自己的名字,也稍微减慢了步伐,竖起耳朵听。魔王长着张非常年轻的脸,有双明亮而真诚的,少年似的眼睛——这双眼睛盯着她看,她脸红了,别过脸去。
“低下头,捡起来,拍一拍,这动作一共五秒。他五秒钟可以挣一百一十万,亏了啊。”
l说完做了个鬼脸。
据说这是个相传两百多年的老段子,每个年代都可以把当代最有钱的家伙和他们五秒的收入代进去,几乎屡试不爽。
“那他脑子却是被驴踢了,”玛门耸耸肩,“按照他做的模型,这五秒钟是自动交易的,因此他完全可以边捡这地上的一百万,边继续盈利,赚双份的钱。”
l被他说得有点无言以对。
赫麦尔笑起来,拍拍玛门的肩。
“你很了解我啊。”
她继续嚼着口香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吐了个大大的粉红色泡泡——当时写那个段子的人毕竟是两百年前的人了,估计也没料到后来大家都开始用写好的模型做高频交易赚钱了。
文明和技术发展到这个阶段,就像是在陡峭的绝壁上坠落的巨轮,借着重力疯狂加速。
随着宇宙航行的技术发展,和外星文明的接触逐渐多起来后,地球人走出了夜郎自大的阶段。
和人类开始进入航海时代,或者后期进入全球化的进程类似,刚开始百年间宇宙的文明之间类似于人类的不同文明间很多也都是高级文明捕食低级文明的关系。
茫茫草原,猎豹捕食羚羊。
热带雨林,蛇类吞噬青蛙。
深海浩瀚,虎鲸追逐海豹。
……
这些其他碳基生命每天都经历的无比残忍的绝地求生,人类因为攀爬到了地球的碳基生物的顶点,且被孕育了我们的宇宙和蔚蓝色的母星用“距离”保护多年,早就忘记了是什么滋味。
大部分类地行星的文明都比地球的文明先进,人类从碳基生命的顶点,几乎一夜之间沦为了食物链的底端——这颗曾经富饶美丽的蔚蓝星球,变成了外星文明眼里的鱼肉,你一刀,我一刀,切得遍体鳞伤……
惨烈的战争持续了许久。
大量的核武器在外星人入侵期间被使用,在这颗伤痕累累的星球上留下大块大块的伤痕。
不过,虽然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怀着玉石俱焚的心,人类在外星人的入侵下存活了下来,撑到了宇宙联盟的到来。
保卫母星的混战大约在22世纪末期终于在宇宙联盟的介入后画上了休止符。为了方便未来互相保护,离地球较近的相对强大和友好的几座银河系星系形成了“银河联邦”。
较强的几个老大哥文明一看地球这个小弟不太行,难免生了唇亡齿寒的预感。为了壮大银河联邦的实力,这些友好的文明在百年前送了不少技术人才和科学家,来帮助地球建设基础设施和升级军事装备。
不过“星际警察们”和其他文明的扶助只是一部分。
地球人被高级文明按着打了一个世纪后,对于一位伟人总结的,“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领悟更上层楼。借着和其他文明的蜜月期,卧薪尝胆,师夷长技以制夷,地球人在22世纪末,23世纪初期进行了大量的军事重组,也投入了大量实验经费研发新的技术增加战斗力。
而原母星抗战军因为战绩斐然,整合重组后就成了今“新十字军”的原型。
同时,因为在此期间博采其他碳基生物之长的奇美拉技术(异体基因融合和改造)的成熟,地球首次站到了和其他文明几乎可以比肩的位置。
小米加步枪就能打得过不少所谓的“高级文明”,钢铁的脊梁加上更新换代的基因优化技术,地球的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在银河系的地位也逐渐稳固。
虽然后期地球附近时不时的还有小型的资源抢夺导致的擦枪走火,但基因改造技术直接导致了地球的新十字军的单兵战斗力飙升,甚至弯道超车,超过了不少原本比地球人“高级”的碳基生命体——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新十字军的社会地位如此之高,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渴望成为奇美拉战士的原因。
不过,她加入“魔王”的麾下,却是因为别的原因。
让我们把目光回到地球,太阳城,巴别塔二期c座顶层。
陆和墨丘利打了招呼,对方根本没什么表示,也不说话,那只独眼盯着他看了许久才转开。
那种目光不是很友好,就像是被蛇或者其他冷血动物盯着似的。
陆迟疑了一下要不要站到长官旁边,但自己毕竟现在不当值,而且不是对方直属的下属,故也懒得上赶着去舔了。
他下意识的觉得艾丝蒂不是很喜欢卡洛斯,径直走了上去,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所以话说回来,您确定不需要乘坐这个区的电梯先去空间站避避吗?”卡洛斯的眼角注意到这少年大大咧咧地坐下,也不担心要不要避嫌,算不算越级,眉心几不可见地微微皱了皱,又舒开,露出那种政客和牙膏广告里特有的露出雪白的牙齿的微笑。
他用的“电梯”这个词,是专指太空电梯(spaceladder)。
在22世纪,21世纪研制出的从地面直达太空空间站的技术逐渐成熟,因此也逐渐普及起来,基本上每个城市都有几座。
到22世纪,由于地球人口锐减和星际航行技术的发展,加上维系这些太空电梯的费用惊人,从寻常的有钱人也可以付费使用变成了只能公家,或者更准确的说,星际的要人可以使用。
艾丝蒂的声音微微有点沙哑,又有点懒洋洋,比平时性感。
“不用了,您也不用在在下身上浪费这种公共资源。”
她声音微微沙哑的原因他自认为心知肚明。想起两人昨天晚上的芙蓉暖帐度春宵,陆差点掩耳盗铃地假咳几声。
艾丝蒂异样地看了旁边的人一眼,虽然自己对花粉过敏,早上起来喉咙不舒服也不用反应这么大吧。看着旁边漂亮的少年脸和耳朵都红了,一双狐狸眼躲躲闪闪的,艾丝蒂·图桑特撩了撩自己丰厚的长发,得意地笑了。
哎呀呀,果然还是被我艾丝蒂·图桑特公主这惊人的绝世美貌迷晕了吗?
之前还让我看不明白喜不喜欢自己呢,现在连自己咳嗽都会心痛得脸都红了。
她假装矜持地试着坐得更直更优雅,但细小的动作让她碰到了对方的胳膊,自己的脸也红了,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陆调整了一下心态,还是正襟危坐,向她看去。
艾丝蒂今天的装扮他也是首次看见。她头戴银制的皇冠,身上穿着的似乎是欧米纳星球的传统服饰,样子有点类似古希腊的女式希玛申(himation),但相对不那么对称。
白色布料之上附着层银白色的轻纱,柔若无物,轻轻挂在她的右肩上。
晨光熹微,房间里加湿器像是山顶的薄雾,围绕着她,光里尘里,云里雾里,仿佛神祇降临。
卡洛斯对于这个公主的私人生活虽然感兴趣,但本是更希望作为把柄,故表面上是不能露出任何在意的神色的。此刻见这两人一大早的就像是高中生情侣似的黏黏糊糊,把心思都写在脸上,难免也尴尬地干笑几声。
“这位是……?”
陆心想,你之前指使别人来栽赃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
人做事都是要有动机的——而这个政客的动机他目前不是很确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动着他的蛋糕了。
之前以为此人是担心自己进了新十字军占了名额,但现在看来这个“动机”并不合理。如果对方是想在新十字军安插自己的人,那他合理的动作应该是:
1.在本期安排一个和自己利益相关的人进入新十字军。“本期”这个时间很重要,不然很难解释对方为什么之前在治安所就没有解决掉自己反而要等到自己参选之前。
自己被弄走之后陆也关注过,治安所也没有急着把岩或者谁推出去——听那小子之前为了泡妞吹牛逼,说的也是下一期的选举。加上代表治安所核心势力的尤利西斯和卡文迪许目前表现出来的态度是友好的,且和黎家似乎还认识,他们要是和这位狼狈为奸的话也没任何好处。
2.如果真的是“新十字军”这个身份对卡洛斯很重要的话,为什么在凯撒“警告”对方之后,就没有再继续给自己使绊子了呢?
以卡洛斯政客的身份,和共济会的势力范围,虽然猜到了自己私生子的背景,但黎家天高皇帝远,不让自己正常走马上任也不是那么难的事。
综上所述,卡洛斯想除掉自己的目的,应该不是和他“进不进的了新十字军”这件事本身相关,而是预防“陆进入新十字军”会导致的某种结果。
这种结果……似乎有另一些人是希望推动的。
比如“魔王”赫麦尔的直接泄题,再比如,“毒药公爵”凯撒针对卡洛斯的那次血腥的“敲打”,以及他后来才发现的奇美拉研究所所长的直接放水。
在自己加入新十字军后,发生了什么事呢?
陆立刻想起之前,l说的,自己那个打了十年酱油的爹突然出现,而且没有告诉自己的事儿。
还有就是……之前德川三喜斋说的,老爷子似乎对他有些愧疚,给安排了个暂时还没后文的“鹰卫”(类似于御林铁卫king‘sguard的职位,再次特指黎氏领主的亲卫队)。
如果自己继续籍籍无名下去,在地方治安所工作的话……自己根本不会被这些人“看见”。
卡洛斯和他背后的人害怕的,是出于某种未知原因,这个私生子被黎家的家主“看见”,然后重视。
“您不知道这位是谁吗?”艾丝蒂做出假装吃惊的表情,“这是您那位朋友的异母弟弟啊。”
艾丝蒂是何许人也?
自小在地球人和皇室摸爬滚打多年,自有颗七窍玲珑心,且倚仗着身份高贵,什么话都敢说的公主陛下。
似乎是为了应证陆的猜想,又似乎是想帮自己的心上人,神祇似的公主在他开口前就回答了。
艾丝蒂不仅戳破了那层窗户纸,还把政客的遮羞布撕得干干净净——她眨了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歪着头想了想,假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节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好像您那位朋友……黎家的嫡系长子应该是帮您的选举不少的吧?”
果然是这样啊。
陆闻言忍不住望着她微笑起来,看着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心里对她的喜欢似乎又多了那么一点。
原本沉默着的墨丘利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玩儿的笑话似的,突兀地笑了几声。他拍拍卡洛斯的肩膀,笑着微微摇摇头,然后就坐了回去。他身材高壮,原本抱着手臂颇有防备的样子正襟危坐着,拍了卡洛斯之后就靠着椅背坐了,两条强壮的长腿舒舒服服地伸展开来,手臂虽然还是环抱着,但比原先少了些防备,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政客的笑脸像是被敲碎了一条缝的面具似的,一颗冷汗从额角掉下来。
陆这才发现,这人不仅修了眉,似乎还化了妆。汗水落下的时候表面上带着细细的粉质,卡洛斯把胸口的口袋里叠得整整齐齐,只露出个角的丝巾拆了去擦,昂贵的丝巾上被他的汗水和粉质留下了脏兮兮的痕迹。
联想起那句“中年男人健身大概率是出轨了”,看着他这副在意形象的样子,陆猜着他估计是有新的情人了。
果然,仔细观察之下,这人的衬衫和西装之间半露着几根深褐色的长发,显然是女人的头发。
这种人虽然在镜头前都是“好爸爸”“好丈夫”的形象,但之前的情人才被凯撒借刀杀人干掉了没多久还在停尸房里等着被认领呢,他就已经换人了……仔细想想还真是挺让人寒心的。
……自己的父亲丢下母亲和年幼的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换女人如换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