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饭果然吃的是火锅。
    涮羊肉，就在单位门口的小饭店里，环境闹哄哄的，大家也不介意，各自吃各自的，热火朝天。
    厚重的门帘垂落，将户外的冷气隔绝。
    周院长跟老板认识，被优待，单独给了一个小房间。
    门帘合上，自成一个小天地，将隔壁的噪音减弱不少。
    秋火明脱了外套，不管三七二十一，开涮。
    三个人埋头苦吃，第一轮羊肉都入了肚，这才放缓了节奏。
    常工抹了一下嘴，周院长有些嫌弃地看着他说道：“胡子拉碴的，好歹捯饬一下。”
    常工笑道：“特殊时期，我现在可不能服软，挺过去了，我这地位就有了。”
    他转头看着秋火明，“你学着点，对女人啊，就是要调教……”
    “噗呲。”秋火明看着他一脸的沧桑，还摆出一副老师的模样，一个忍俊不禁，笑出了声音，“哎，我不是笑你啊……”
    常工瞪了他一眼，“不是笑我，是笑谁。”
    周院长也笑了起来，“得了，别丢人现眼了，人家火明跟他对象好着呢，以为个个都像你啊……”
    常工灌了一口茶，“我有啥不好，脚踏实地。”
    “对了，火明啊，你这次回来工作有方向了吗？来咱中科院吧，反正你之前不是挂靠过嘛，人头也熟，最主要……”
    他瞥了一眼周院长，嘿嘿笑了一声，“上面有人罩着。”
    周院长夹起一片肉放进滚水里烫了烫，嘴上没出声，耳朵却竖在那里，他要听听秋火明怎么回复。
    秋火明嘻嘻笑道：“我考虑考虑，我媳妇还不知道要不要留京城呢，总不能刚结婚就异地吧。”
    常工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自然要跟着你走。”
    秋火明咳了一声，“我去再拿两盘肉来……”
    说完，起身撩开门帘往外走去……
    周院长悠哉地将那片肉蘸了酱料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道：“让他想想清楚也好，年轻人，都想闯一番事业，来咱们院，说真的，眼下也不算是个好时机……”
    常工点点头，“最近的事情确实烦心。”
    没一会儿，秋火明就端着两盘羊肉一盘切好的白菜走了进来。
    常工继续说着，“中关村那边的科技公司，啥都做，天天往外跑，大家都没心思搞产品，恨不得一夜之间发财。”
    周院长笑了笑，“资金有限，前面投了钱了，后续该怎么继续，大家都没经验，可不得造么，撞多几次南墙，就知道哪一行适合长期发展了……”
    秋火明看着周院长称赞道：“周叔叔，你这个就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了，哎，对了，中关村那边的科技公司开始自负盈亏了吗？”
    “说是自负盈亏，其实啊。”
    周院长笑道：“赚了钱，那工资还不是随他们开，多少人眼红，多少人心动……”
    现在随着他们闹，也就是在看结果。
    秋火明若有所思，他知道历史的走向。
    这些科技公司的背后，有当时国内最强的科研机构输送血液，成功是迟早的事情。
    唯一要关注的就是，这些公司的领头人，是目光浅短、私心过重，还是心怀天下，眼光前瞻……
    “如果……”秋火明斟酌了一下字句，“我是说假如，我从中科院出来，带着一帮中科院的员工，在中关村搞一家科技公司，自负盈亏……”这是秋火明突发奇想的问题。
    背靠着中科院，有国资的底子，在这个时代几乎可以横着走了。
    完胜很多纯粹的私营企业。
    周院长看着他，“你这是深思熟虑过的问题，还是突发奇想的？”
    秋火明讪笑道：“原本也有些心思，就问出来了，我跟其他人肯定不一样，科技公司，底子必须是搞科技研发，用产品来带动经济……良性循环，等于是以资养人、以资养技术。”
    周院长闻言，一巴掌拍了过来，“不要命了，资什么资，这个字给我吃回去，谁都不能提。”
    秋火明悚然一惊，自己这一路顺风顺水惯了，又在国外说话直来直去，却忘了眼下国内的真实环境。
    “我知道了，口误。”秋火明几乎出了一身冷汗。
    常工瞥了他一眼，“放心，我没听到，不过……”
    “火明啊，你要是开了公司，我倒是想去看看，当然喽，我是不会离开我们单位的。”常工像是表忠心一样，目光移回到周院长脸上。
    周院长冷哼一声，“你想多了，火明怕是不会要你，你会啥，啥都不会。”
    常工不服，争执了起来……
    秋火明趁机多吃了几口羊肉压了压惊。
    周院长压根就不理会常工的争辩，等他说完了，周院长对着秋火明说道：“自负盈亏，也是最近才提出来的，虽然之前工资已经开始由他们去发放了，但是关系还在院里……”
    “再往后，就不一定了，院里肯定会插手的，前期出技术，还有原始启动资金，这些都会到位，也就是说，前期的这段关系，就像是蜜月，你只要肯提，院里只要能做的到，都会不遗余力的支持……”
    “错过了这段时间，等尘埃落定，是龙还是鼠就一目了然了，那时候再去走这条路……”
    他没出声，看着秋火明。
    秋火明自觉地接了下去，“也就是说，那时候再去走这条路，要啥没啥，说不定因为前面开公司的那些人因为生意好，这条路压根就挤不进去了，生意差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不给小鞋穿就算烧高香了……”
    周院长微微颔首，不知可否。
    “来，把剩下的羊肉吃了吧，国外可没这么地道的锅子……”
    秋火明嘿嘿一笑，“还是国内好，回到京城，身上的每个毛孔都舒畅了。”
    三个人接下来就聊些单位里的琐碎的事情，一顿饭吃完，三人分道扬镳。
    秋火明径直在门口搭了公交车回去。
    回到了四合院，老金家门紧锁，秋火明搓了搓手，四合院的阳光不算好，他找了个光线足的地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十来分钟后，这才看到老金提着饭盒，跟赵嘉敏说说笑笑地从大门口探出身影来。
    “哟，火明回来了，等久了吧。”老金把饭盒夹在咯吱窝，摸出钥匙，把门打开。
    “没，也才几分钟。”
    “吱呀”门推开。
    赵嘉敏伸手挽住秋火明，“阿火，中饭吃了吗？”
    “吃了，火锅，这一身味道，你闻闻……”秋火明笑道。
    赵嘉敏嗅了嗅，“还是羊肉的。”
    “你们去哪儿了？”
    “去送饭。”
    “给舅妈啊？”“嗯，舅舅说食堂里的饭不好吃，非要自个儿做……”
    身后的门合上，室内昏暗，秋火明顺手拉开电灯。
    老金放好饭盒，瞅了他一眼，忍着没出声。
    秋火明却秒懂，当初在无城县，白天开灯，秋建设就会这么瞅着他，欲言又止。
    “舅舅，不至于吧，我记得你以前的房子可是灯火通明的……”
    老金嘴角一撇，“你都说是以前了，现在我开始节俭了不行吗？”
    说归说，他也没有一定要坚持黑灯瞎火。
    他熟练的打开靠在墙壁旁的一个保温盖子，从里面端出一个茶壶，伸手摸了摸壶壁，“还热的，来，喝杯茶。”
    饭桌的当中，盖着几个盘子，盘子下面是留给今天晚上吃的菜和饭。
    三个人坐在客厅里，秋火明把今天的事情跟他小声地说了一遍。
    老金摸了摸下巴，“许琅这家伙，我倒是好些天没见过他了，他在这里人脉比我们广，放心吧，不看僧面看佛面，最多打几个大板，没有性命之忧……”
    “你明天要去的那个地方，倒是要格外地注意。”老金看着秋火明，“话别乱说，有些话宁可不说，也不能说错。”
    秋火明点点头，今天周院长也提点他了。
    “好了，年轻人得有些活力，只要口风严一点，该表现得还是要表现，不然呐，人家看中你啥……”老金喝着茶，云淡风轻地点评着。
    大白天，隔音没有那么差，毕竟还有环境噪音存在。
    几个邻居，只有张大爷在家，其他几个人都不在。
    张大爷耳背，面对面都要靠喊，安全系数最高。
    “阿敏，你有什么想法？”老金目光移向自己的外甥女，“你们两个都在，好好合计一下，是留在京城，还是羊城，或者申海……”
    赵嘉敏笑道：“我很简单，我去省设计院，我有同学在里面，都帮我问过了，要是阿火留在京城，我也可以来京城的设计院，反正都是本职工作，去哪里都一样做事……”
    秋火明握住她的手，老金扭过头，“既然你想好了，那这就不是问题了，小夫妻最好还是能在一个城市。”
    “嗯。”秋火明心里感激，他看着赵嘉敏重重地点了下头。
    翌日一早，秋火明买了糖油饼跟油条，又买了两个烧饼，放在纸袋里，提着往老时的办公室方向走去。
    他下车的地点，周围都是庄严的中枢机构。
    环看四周，这里大概就是当今国内的最高机构所在之地了。
    秋火明看着不远处飘扬的国旗，心里不禁有几分肃穆。
    还没进门，就被拦了下来，登记好之后，他等了一会儿，有人下来领他上了楼。
    他看着庄严肃穆的礼堂，又看了看自己提着的早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是不是傻，还真的带早餐过来了。
    穿过礼堂，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口，地上铺设着厚重的暗红色地毯，周围一片寂静，来人敲了敲门，门从里面拉开，一个穿着中山装，秘书模样的人走了出来，“秋同志，你可来了，请进。”
    秋火明有些忐忑地提着早餐跟着他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面几乎都是木制的家具，看起来就很厚实。
    脚下铺设着云纹地毯，踩上去，寂静无声。
    秘书模样的人回到了隔壁办公室，秋火明看着坐在椅子上，气度非凡的老时。
    秋火明讪笑着，把早餐提着递到他桌面。
    “早，刚买的，还热着……就是忘了买豆浆了，你要么用茶水过一过。”
    老时笑着一边打开纸袋，一边说道：“坐下来说。”
    不一会儿，秘书端着一杯茶送了过来。
    秋火明道了谢，他客气了一声，再次转身走了出去，将当中的门顺手合上。
    老时拿起油条，一口咬了下去，“果然，还有些脆，你吃了吗？这么多，我可吃不完，这根油条加一个烧饼我就够了。”
    秋火明伸手，“行，剩下的我包圆。”
    两人吃着早餐，一时间相对无言。
    秋火明揭开茶杯的盖，一股茶香溢出来，“好茶。”秋火明称赞道。
    “哟，你懂茶？”老时吃饱了，从桌面把自己的茶杯打开，也抿了一口，“这油条好吃，老味道……”
    “不懂，就觉得香，入口也很舒坦。”
    秋火明送进嘴里最后一口糖油饼，顿时觉得踏实了。
    “吃饱了？”
    “饱了。”
    “我还有一个小时的空闲时间。”老时看了一眼手表。
    “你跟我说说看，在国外都学了些什么？”
    秋火明把在麻省的学习情况挑重点，阐述了一遍。
    老时听着，偶尔还记录一下。
    “博士，这学历可以啊，我们这栋楼里，你能排前几名……”老时笑道：“回来就要工作了吧，怎么样？有什么想法吗？”
    秋火明点点头，“我心里还没底，总归要能学以致用才能不浪费这几年的在外留学……”
    “你外语很好。”老时看着他称赞道。
    “处理事情，也是不卑不亢……”
    “外交这一块，你有兴趣吗？”
    秋火明看着面前这位儒雅的时叔叔，他的问题，就像是让秋火明是置身于分岔路口，选择哪条路，都会对未来造成影响。
    他的未来如何，已经在归国的那一刻拉开序幕了。
    “我其实，今天来，是有件事情想麻烦一下时叔叔。”秋火明抬头看着他，“许琅是我的师傅，他失联了，我现在找不到他。”
    “许琅是许爷爷的侄子……”
    没等秋火明打许爷爷的感情牌，就看到老时的眉头皱了起来。
    “许琅我当然知道，他的问题，可不简单，找我也没有用，不过，他最多脱层皮，没有性命之忧，至于你，你问的是我，我不介意，别人就说不准了……”
    他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这是第一课……”
    秋火明的手心里隐约有汗水。
    “他的问题放一边，我刚刚的问题，你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