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安森呼唤了一句,诺拉没有回应。
诺拉只是紧紧地拥抱着安森,一言不发,就这样久久地拥抱着,似乎用尽全身力气一般。
“妈。”
安森又呼唤了一句,诺拉依旧没有回应。
安森略显无奈,老实说,他还是不适应拥抱。
毕竟,前世,他几乎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拥抱过,亲人和家庭之间依旧不熟悉通过如此直白的方式表达爱意;这让安森手脚蜷缩,拥抱的时间越久就越尴尬。
“妈,我就要无法呼吸了,我的背,背。”
终于,在安森的连连抗议之中,诺拉松开双手,小心翼翼地把安森放回枕头上,却依旧目不转睛地打量他。
那眼神,让安森略显拘谨。
诺拉深呼吸一口气,“这两年,你越来越抗拒拥抱了。卢卡斯是这样,但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现在你也这样,老实说,我有些伤心。”
安森心脏微微一顿,他应该怎么告诉诺拉呢?这个皮囊里已经更换了一个灵魂,一个不擅长表达内心真实想法的灵魂,一个习惯层层盔甲武装自己对抗生活的灵魂,而原本的那个灵魂已经彻底消失。
“但是,我知道,在内心深处,你依旧和以前一样,”
停顿一下,诺拉静静地看着安森。
“孩子,你真心喜欢演戏吗?”
话题的转换有些快,安森一愣,但在诺拉面前,没有防备,安森直接说道,“话题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三分钟前,诺拉从新奥尔良一路狂奔抵达医院,第一时间千里迢迢地赶来,如同一阵热带风暴般,浩浩荡荡地冲进病房里。
本来,安森以为,自己将迎接一场急风骤雨,他已经准备好挺尸躺在那里承受攻击了,却没有想到,诺拉二话不说紧紧抱着他,再然后话题就转移了。
这不是安森想象的画面。
诺拉露出一抹苦笑,“我希望你安全,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看着你躺在这里……”话语停顿下来。
尽管诺拉没有落泪,甚至眼眶也没有泛红,但深呼吸的停顿之间却能够清晰感受到她的心绪汹涌。
以至于安森也有些抱歉,“妈……”
诺拉找回理智,“但我们不能把你囚禁在家里,对吧?不管你做什么工作,哪怕只是办公室上班族,也一样可能遭遇意外和危险,这就是生活。我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恐惧,但至少我们可以控制自己面对恐惧的方式。”
“所以,我希望你健康,但我更加希望你开心。”
“你喜欢演戏吗?你快乐吗?”
诺拉静静地看着安森,没有更多解释,但猝不及防之间,安森的眼眶就泛红了——
因为他知道诺拉的这番话语经过多少挣扎多少煎熬,因为他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人纯粹为了他的开心而开心。
安森有些狼狈。
一直以来,他保持平常心,保持享受人生自由潇洒的原则,保持专注自己不浪费第二次机会的原则;但内心深处,他始终保持一段距离,拒绝和他人产生联系,唯恐自己被卷入其中,再次感受人生坎坷的喜怒哀乐。
可是,人们又应该如何定义自己的人生呢?
有人认为是名利,有人认为是金钱,有人认为是成就,同样,也有人认为是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与纠缠,那些亲情爱情友情留下的回忆,不是冷冰冰的数字或者奖杯,而是一个个鲜活生动的瞬间和画面。安森勉强控制住了自己,“尽管我现在的状态说出这句话可能有些讽刺,但的确,我喜欢演戏,我很快乐。”
一句小小的打趣,让诺拉也跟着展露笑容,“行。那妈妈就支持你。”
原来这就是有人无条件支持的感受,幸福如同棉花糖一般满满当当地塞满整个胸腔,软绵绵甜滋滋地膨胀开来。
安森嘴角上扬起来,“也许,改天你们可以和我一起出席电影首映式,真正欣赏一下我在大屏幕的样子。”
诺拉满脸认真,“卢卡斯说,他无法理解。”
安森瞪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卢卡怎么可以,你居然没有纠正他?”
诺拉轻轻耸肩,“我是一个公平的母亲,我不会反驳卢卡斯的观点,一直到我产生自己的观点为止。”
安森抬头望天,“不行,下次我必须亲自监督卢卡才行。”
卢卡斯:啊嚏!
小小玩笑过后,安森再次看向诺拉,“妈,在外面,应该有一位肖恩-格拉汉姆,你可以让我见见他吗?卢卡太独断专行了,拒绝一切外人前来探病,就只允许我和导演碰面了一小会儿,我需要见肖恩一面。”
诺拉眉宇微蹙,“他是谁,很重要吗?”
安森,“威亚师傅,也就是……”话语还没有说完,安森就可以看到诺拉脸色变了,他连忙解释起来,“就是因为事有蹊跷,所以我更应该见他。”
“没有人比他更加自责更加痛苦,他不希望发生这件事,这可能形成心理阴影,甚至改变他的职业生涯。”
诺拉也不买账,“请不要圣母,同情凶手。安森,他应该煎熬,如果他不煎熬,我会让他尝尝滋味。”
安森承认,诺拉和卢卡斯是正确的,但是,“相信我,我不相信耶稣-基督,论宽恕论感化,也轮不到我,我没有准备模仿圣母玛利亚,我只是想……弄清楚真相,到底谁应该为这件事负责。”
“如果是借刀杀人呢?那我们谴责了错误的对象,结果真正的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诺拉一下抓住重点,“所以,不只是他出现失误?”
话语说出口,诺拉的表情马上严峻起来,却没有等待安森回答,自顾自地说道,“这件事我会询问卢卡斯的。”
毕竟,现在安森需要休养,诺拉也不希望安森多思考。
再次看了安森一眼,诺拉说,“三分钟?”
安森瞪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有三分钟?
诺拉,“不要就算了。你现在好好休息。”
安森轻叹一口气,“行吧。三分钟。”
诺拉满意地轻轻颌首,打开病房门走了出去,匆匆扫描一番,尽管全部都是陌生脸孔,但诺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肖恩-格拉汉姆。
眼神深凹,脸色,双手交错,因为太过用力而导致指关节泛白,许久许久没有喝水的唇瓣如同干涸的戈壁一般,层层死皮泛了起来,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些许血肉,失去焦点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和挣扎,似乎能够看到自责和懊恼正在啃噬灵魂的模样。
他深深相信是自己的失误导致的事故。
然而,诺拉依旧无法同情对方,因为现在躺在病床之上的是安森,如果稍稍有点意外的话,诺拉不敢继续往下想象,不由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