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了。
部族的六十八名从军的青壮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如果放在过去,部族一定会举行一次盛大的欢迎仪式,载歌载舞来庆贺这样的大喜事。
可今天这个状况,却是太尴尬了。
因为大元战败了,大元没有了。
从儿子嘴里听到这个消息之时,布查沉默了很久。
因为战败,皇帝自焚于青铜峡城,遗命殿前都虞使高群书率余部投降,而他们这六十八人,侥幸在进入青铜峡城之后一直便呆这里没有离开,从而没有半点损伤,而其它很多应征的部族就惨一些。
出发时的四五万人,最后只余下了一半。
而今,秦国北庭都护府的军队,已经抵达了真定,而太后娘娘抱着皇帝唯一的孩子宣布向秦北庭都护府投降。
大元没有了,
这让布查很伤心。
因为他也曾经为这个帝国出过汗,流过血,卖过命,那个时候,他们是多么的强大啊!
但伤心之余,却又有一些小小的安慰,
因为战争结束了,他的孩子不用再去打仗了,他们也不必再在恐惧担心之中生活。
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知道战争有多么可怕。
如果有可能,他们这样的人,希望永远不要碰到战争。
对于野心家来说,战争是他们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机会,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战争则意味着离别,死亡,鲜血和无穷无尽的伤痛。
跟着部族六十八名青壮一齐回来的,还有四名秦国人,这些人能说一口流利的大元话,而且其中有一个,布查觉得模样很熟悉,似乎在以前自己见过这个人。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直到想起了前两天离开的那个走货郎,布查才猛然记过,这四个人领头的那一个,曾经是一个商队的首领。
草原上有很多商队行走,带来部族急需要的货物。
与这个叫陈飞的人说起此事,那人却是哈哈大笑,直道布查记性好,说到两年之前,他的确来过这里,也正是因为他熟悉布查这个部族,所以这一次,也是他来这里与大家商谈以后的事情。
以后要怎么样活下去,正是布查他们最为关注的重点。
是商量,而不是命令!
陈飞特别强调着这里头的区别。
德俊他们这些年轻人看起来很开心,但在布查这样久经沧桑的人看来,这里头其实没有多大的差别。
胜利者可以大度,但失败者却不能不识趣。
所以,陈飞愈是强调,布查便知道这愈是一件根本就不能商量的事情。
他们只能服从。
部族的德高望重的几个老人和最为勇武的几个年轻人席地而坐,在他们围坐的圆圈当中,摊着一副硕大的地图。
布查摸了一下这地图,是纸。
这让他很惊讶。
纸对于他们这样的部族来说,还是奢侈品,很少见到,像这么大的一张纸,那就更罕见了。
可看起来这个叫陈飞的人,并不是很在乎,随手捡了几个石头压在纸的边缘,最后甚至捡了一块干牛粪放在了边上,免得有风来扬起了纸张。
秦人真有钱啊!
布查心里道。
这是一张地图。
在场的人都当过兵,上过战场,像布查和他的儿子都是其中的小头目,知道地图这种东西的贵重,像陈飞拿出来的这样的地图,他们都重来没有见识过,布查当年也是进过万夫长的大帐的,可也只看到过绘在羊皮纸上的那种极简略的图纸。
眼前这份地图,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密密麻麻的各种不一样的线条和不一样的标记,便已经显示了他们的价值。
“德俊想来已经把事情都跟大家伙儿说了!”陈飞道:“那我也不就再废话了,大元已经没有了,以后,咱们大家便都是北庭都护府治下的子民了。其实呢,大元有还是没有,跟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也没啥关系,大家说是不是?咱们跟过去一样,还是放牧牛羊,做奶酪,酿马奶酒,制皮子等等。”
大家默不作声,都看着布查。
“以前官府要咱们部族每年都交五百只羊,五十头牛,十匹马,各色皮子一千张,奶酪五百斤,马奶酒一百斤,牛角牛筋等一百斤以及其它一些草料啥的,另外还得必须自备武器随时准备接受君王的征召。”布查试探着道:“那以后北庭都护府也还是照此办理吗?”
陈飞笑了起来:“元国对老百姓横征暴敛,残忍苛刻,动不动就施以酷刑,这些年来我行走其间可是看过很多,每每唏嘘不已,我们北庭都护府是仁义之师,出兵元国也是为了解民之倒悬,岂会如此盘剥百姓?”
“那以后不知是一个什么样的章程呢?”边上便有其它老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咱们北庭都护府自然也是要征税的,只不过没有那么多的名目,大家就是牧民,基本上大家以后需要交的,也就只有两种税,一种便是人头税,每个人每年一贯。”陈飞笑咪咪地道:“像我们阿布族,一共只有五百余人,咱就算个整数吧,以后一年要交的人头税,便是五百贯。”
“另外一种是什么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土地嘛,自然是归官府所有的,大家在上面放牧牛羊,当然便要交使用税,我们北庭都护府把他叫做土地税,你交了土地税,便可以在上面自由放牧了。”
“这土地税一年多少钱?”
陈飞的手指向众人中间的地图,道:“各位,这是我们真定郡的全境图。”
众人都发出了惊叹之声。
然后陈飞的手落在了一个点上,道:“这便是我们阿布族所在的地方,眼下真定郡府已经将阿布族所在的区域划分为了一个县治,就叫横水县,横水县长一百二十余里,宽约八十里,换算下来,大约便是一百四十四万亩。以每亩每年一文钱的使用费,那便是一千四百贯四十贯。再加上先前的五百贯,每年咱们横水县需要给郡里上交一千九百四十贯的税赋。”
布查在心里头默默地算了一下,一只羊大约能值二贯钱,一头牛能值五贯钱,一匹上好的战马,能值十五到二十贯钱,这个税赋,较之以前的负担,的确是大大减轻了。
“那这横水县是我们阿布族交的使用费,是不是就意味着别的部族不能进入我们的地盘上放牧了呢?”
“那是自然!”陈飞道:“如果要进来,那就须得给你们交钱,受你们管理,当然,你们如果越了界,那也是照此办理!”
“以后还会被征召去作战吗?”
“我们北庭都护府实行的是府兵制!”陈飞笑着道:“因为府兵享有很多特权,所以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去当府兵的,像我们阿布族这样的,按照现在的法规,大概会有十到十五个名额成为府兵。这个以后我们再慢慢来了解,就现在这个税赋的事情,布查族长觉得可以接受吗?”
“上使,这些事情,你便能作主吗?”布查问道。
陈飞大笑起来:“布查族长,陈某如今在真定郡任职户曹参军,管得就是税赋这一摊子,这一次下来,便是要走遍整个真定府周边,与各部族敲定这些事宜,一旦约定,便不能反悔了!”
“永远不涨?”
“那倒也不见得!”陈飞道:“可即便要涨,那也会像现在这样,某家会再来与诸位商讨。而且大家交了税,便是我北庭治下子民,碰到灾年,免税免赋甚至于救灾抚恤,那敢是我们北庭应尽的义务。”
“除了这些,再没有其它任何的税赋了吗?”
“如果大家进城去卖自己所出产的东西,那便另有商税,不过那是另外一回事了!”陈飞笑着道。“如果大家没有异议,那便签下这份契约。”
相比起过往,这个负担的确是减轻了不少。
大家都没有什么好说的,布查便代表着阿布族签下了这份契约,而陈飞马上便从行囊之中掏出了委任状,现场填上了布查的大名,从现在开始,布查便是这横水县的知县了。
当然,现在也就给个名份,至于管理,北庭都护府暂时不会管,至少现在不会插手,任何事情都要有一个过程,一切都得慢慢来。
而现在,北庭需要的是稳定,先将名份确定下来,让大家习惯了自己的是北庭都护府治下的子民,然后再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来同化,融合。
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也许需要的时间更短,大家就再也无法分得清彼此之间的不同了。而搞这一套,李大锤手下可有的是人才。
陈飞在阿布族只停留了两三天功夫,便又启程走向下一个部族,临走之际,他给布查留下了另外一份地图,是新成立的横水县的详细地图,有了这份地图,以后不同的县治之间有了争议,也有了依据。
草原之上,为了牧场,水源而争斗的事情,可是一点儿也不稀奇。
新旧交替,在大元各地,都在进行着。
有的地方进行的无声无息,有的地方却是火星四溅,大打出手。
有人温顺,自然便也有人倔强,可倔强的人也没有什么卵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有时候反抗者反而会让占领者更加的兴奋,因为他们可以有理有据的开始镇压,而一旦开始镇压,也就意味着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