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胡衍心中最大的倚靠,还是成功与高俅结成了同盟。
他之前就已经判断,蔡京与童贯的成功上位,一定会对高俅形成巨大的威胁。而高俅作为赵佶身边最忠实也是最看重的玩伴,一定不会忽视这种威胁。
此时,胡衍他既有高俅旧友秦刚的兄弟标签,又有当下讲议司分管商旅事务的重要职权,他与高俅之间的结盟,既符合两人利益的考虑,又非常吻合在赵佶那里异相相搅的帝王之略。
所以,一方面,是他们一伙人利用这次新天子登基朝堂大换血的机会,拼命对原有官员进行无差别地攻击,以便能够腾出更多的空间与位置。另一方面,也就是亮出各自的旗号,招徕同党、安排亲信,以拼命扩充自己的实力。
在这方面,千万别小看高俅与胡衍两人的实力与影响。
并且,这种事情,其实也未必就要自己先前有多大的实力。在政治格局中,一旦能够看到你身居高位,手握权柄,就必然会有一大批墙头草迅速依附而来。
唯一需要用心去做的,自然是要在这里面进行精心挑选:
哪些人的确是有着一定的真材实学,真的可以为已所用。而且用了这些人,在具体做事的时候,才能够起到如虎添翼的正向效果。
而哪些人,却是一些只会趋炎附势的无能之辈,纯粹浪费自己的资源,还会给自己增添需要时时帮擦屁股的麻烦。
对于后者,胡衍的戒备之心远远大于童蔡之党,却也是高俅对他十分佩服并认同的优点。
早年,胡衍的那个无能表弟夏木曾到京城来找过他,胡衍倒也不是不认这个亲戚,但他直接明确告诉夏木,人太笨、又无学识,根本帮不了他,所以做官是不用想的,想拿点钱发点小财没问题。夏木被教育后也认了,从他这里拿了一笔钱回家,买了不少的田地,租给佃户后就可以躺着吃租子,倒也省心。
几年后,胡衍在杭州时,得了朱家父子关了不少苏州的田地,他便把表弟叫来,让他卖了高邮的地,带着舅舅舅妈,让他们举家搬去苏州享福,这事也就算有了了结。
之后在西北、沧州,都曾有不少人依附于他,但真正能够受到重用的,反倒是那烧炭出身的钱贵,无他,为人既忠心、办事也麻利而已。
胡衍告诉高俅,眼下赵佶已经贵为天子,再也不适合像从前那里整天跟在身后转悠,应该赶紧趁着皇帝对他圣眷正浓之时,去谋个实在的官职才是。
高俅喜道:“某正有此意。这文官虽贵,可眼下朝堂中争夺甚烈,那帮子谏官也是整天吹毛求疵,某不去赶那个热闹。其实咱这身手不差,平素里三五个人未必近得了身,某就去求个武职好了!”
胡衍赞道:“高兄眼光独到,这京中武职,也是非富即贵之位。待过几年,可以考虑去西军那边去混点边境的资历,小弟在那里也有些故人,到时便可为高兄帮衬帮衬!”
高俅便再去了一趟宫里,回来之后,他便告诉胡衍:皇帝已经许了他一个官职。胡衍便问是什么官职,高俅一说出口,却是吓得胡衍下巴都要掉下来。
“殿前都指挥使?!”
难怪胡衍如此惊讶,这个官职就连高俅自己一开始听了也不敢相信。
因为在大宋朝,禁军的最高管理机构号称三衙,就是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三衙的最高长官名就分别是这三个都指挥使,其中又以殿前都指挥使为最尊。
高俅之前不过就是端王府的一个王爷玩伴,说破天去也就是王爷府中的一个吏官,这一下子就做到了天下禁军的最高职位,简直是匪夷所思。
不过,高俅这次却是赶上了一个极其难得的绝佳良机:朝堂之中各派之间的利益争夺正酣,各方力量都施展出浑身解数,以期望自己推荐的各个官职人选能够得到皇帝的认可,而已经深得其中玄妙的赵佶便坐而不语,静观其斗。
赵佶也在想找个机会判断一下自己当下的份量。所以正当对他们感觉烦得有点焦头烂额的时候,遇上了高俅前来讨官,赵佶略略思考之后,便突然提名他来担任殿前司都指挥使一职,当这个征询意见抛出来时,大家虽然对此提议非常地意外、并且对高俅这个名字极其地陌生,但是关键问题却是:殿前司都指挥使的职务虽然听着极其高大上,但却又是大家都不稀罕的武职。既然这样的话,谁又会在这个问题上无谓地去得罪皇帝呢?
于是,这个提名竟然获得了群臣们一致的同意外加强烈支持!
大宋历史上最荒谬的这么一个高太尉就由此诞生了!
此时的胡衍,更是以无比的崇拜与巨大的迷信敬畏着距离他如此之近的皇权!
是啊,此前的秦刚,即便他认为再聪明,也不过只是高邮小城里的一个士子。在开始时,连胡衍都不看好他能不能斗得过城里的张少爷。但是之后,却是因为一篇贡试的文章,得到了当时皇帝赵煦的关注,竟然就掀起了一场勇斗宦阉的学生运动,并把秦刚推上了江淮名人的位置之上,这岂不同样证明了皇权的可怕?
之后大哥进京考中进士、在两浙被调往西北、又在西北做到河北,这每一步中,胡衍看到的,都是皇帝的垂青、破格的任用、更是皇权的无比重要!
时代变了,皇帝也需要变,只是那个太不懂变通的大哥偏偏不愿意跟进,甚至还成为阻挡着他胡衍继续前进的绊脚石。
所以,这也绝对怨不得他在那天扔出了那三颗轰天雷时的坚决与果断!
任是谁会拦在他前进的道路上,都会是一样的下场。
而且他也想起了大哥之前曾经对他讲过的一句话:“当你已经是一匹骏马的时候,你还在意某只可能想拦路的蚂蚁吗?”
这些蚂蚁就该被无情地抹除,哪怕是大哥,也会一样!
的确,在他身居正六品官职,手掌全天下所有的商旅新规的修订、更改与颁布大权,就连蔡京蔡相公也会和他有商有量的时候,太多的事情,报到他这里来的时候,他都懒得去理会了。
而像秦家庄以及菱川书院的绝大多数人都搬去流求的消息,在之后传到他的耳中后,他突然地都有点感觉愤怒了。
当然,他的愤怒并非是他想要去为难这些人,而是觉得他们不告而别的行为对他实在过于冒犯——这些人当真认为自己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么?自己再怎么着,也不会拿家乡那里的人与事去开刀的啊!就是他们宁愿选择逃跑也不来求他,让他有了被冒犯的感觉!
胡衍对此很是生气!只是暂时他还不想针对做些什么。
大哥的事情,只是个意外,更是个秘密,永远不会被外人所知晓——与他一同前往白马渡口的那几人,早就连同这个秘密一起消失了。
胡衍对自己亲自出手的这个战果笃信无疑!
但是虎哥以及秦盼兮却不一样,他们从耶律宁的身上看到了秦刚能幸存的可能。并在这个意念的支撑下,重燃希望,一起出发前往辽国。
前往遥远且辽阔的辽国,需要足够好的马匹,他们一行的第一站便是悄悄地来到了沧州的养马寨,去找骑兵学校校长乌索董。虎哥在沧州时,曾与他有过不浅的交情,并知道他是值得信任的人。
秦刚不仅是乌索董的恩公,更是其所有族人的恩公。他们在沧州这里生活得既稳定又富足,这几年来,尽心尽力地在这里驯马、培养骑兵,然后再源源不断地送往九州,唯恐做得不够努力。
这次,秦刚失踪并被朝廷猜忌的消息,通过顾大生传到养马寨时,他们虽心急如焚,却也深知在大宋境内,他们这些人除了坐等消息之外都无能为力。
听虎哥说,他们此行就是要去大辽寻找恩公的下落,乌索董自然是喜出望外,不仅为他们每人都配备了双马,并且还强烈建议他们带上猪奴儿与查哥里兄弟俩,一则他们都十分熟悉辽国那里的情况,二则也可在随行中帮着照料好这些马匹。
北上之行于是就变成了九个人,二十匹马,顺势也就扮成了前往辽国上京收购货物的商队,从天津寨进入辽境,沿着辽西走廊一线从锦州向西,取道辽国中京大定府。
自天津寨之后,便就已经是典型的辽国北方风貌了。
原本这里的田地都被大片的草场所替代,沿途有许多契丹人的毡房,星星点点地分布在各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周围散落着他们放养的马牛羊群。偶尔会有一些零星的田地种有庄稼,里面忙碌的却明显都是汉人和奚人。
辽国的道路非常地粗糙,也看不出会有什么明显的维护,全靠过往的行人与马匹的踩踏来夯实。尤其是经过锦州折向西行之时,风沙漫天的气候多了许多,甚至走到后来,直接便就是突如其来的风雪之天,也让他们一行人的路途变得异常地艰难。
在虎哥的建议下,更由于越往北去,气候越来越开始寒冷,他们在中京城时,就都改换了契丹人的胡服,穿上了毛皮外衣,以尽可能地避免沿途有可能会出现的麻烦与意外。
而辽国境里的城市内外,就几乎是两个世界:
在城市以外,漫眼只有草原和沙地,尤其是进入了冬季的北方草原,一片枯黄,外加初雪一块块地显示在沿途各处,无比地荒凉。
当年苏辙出使经过这里,便就写下了“胡为独穷陋,意似鄙夷落。民生亦复尔,垢污不知怍”的感叹。
但是在沿途的一些城市中,却彰显出了大辽作为“中国”之地所能拥有的文明与文化,而且这方面的发达程度,绝不比更南方的大宋差多少。
过了中京之后,道路更加难走,而且时不时地还会遭遇北方的沙尘暴与风雪的袭击,在一起北行的商队的劝告下,盼兮他们这一行人,走走停停,一切小心为上,又因为对于前行之路的陌生与不熟悉,一直到达最后的上京临潢府时,时间竟然已经到了新的一年正月底了。
这已是大辽乾统三年、大宋崇宁二年的正月底。
从上京城的南门进城,居然发现这里的道路笔直而且宽阔,两边的房屋都排列得相当整齐,并如同棋局般一样规整。而且相对于大宋的京城来看,辽国上京的建筑更加高大,横面更阔,用材偏大、斗栱粗硕,就连显露在外面的柱子也更加地敦实,此时的城内更是布置着新年的气氛,同样洋溢着辞旧迎新的味道。
“想不到辽人的这些建筑居然都是汉唐之风!”赵梧看过许多书籍,很快就辨认出上京城建筑的风格。
而上京城分成南北两个部分,他们现在走的南部是汉城,要到北部才是皇城。
所以在这里,虽然最多见的便是契丹人以及各种他们都说不上来的各式胡人,但同样不乏有足够数量的汉人。甚至还发现,这些汉人中,也有着装华丽之人,想来也是城中具有一定地位的人家。那也是因为在如今的大辽朝堂之中,汉官的数量不少,许多汉人通过十几辈人的努力,也算是能够爬上了社会的高层生活。
虎哥四下观察了一番,更对秦盼兮恭敬地说道:“盼姐,我看前方就有不少客栈聚集,此处也算是入城后比较热闹的地方,我们就先在这里住下,然后再设法去打听情况吧?”
盼兮点点头同意。
尤其在更换了胡服后,她的面容神情,又多了几分哥哥的神韵与风采在那,俨然已是这次北行之人的主心骨。
大家住下之后,考虑是在这辽人的首都,他们无论是宋人还是倭人,都不如猪奴儿与查哥里兄弟俩更方便,便就是他俩先南北两城去打探耶律宁的情况,其他人先留在客栈里。
只是盼兮人到了上京,哪能能在客栈里待得住?过了没多长时间,她便对虎哥、赵梧道:“反正这里是汉城,我们三人不如就在这客栈四周转转?”
虎哥还在犹豫,赵梧却已同意,反过来劝虎哥:“反正我们几人不走散,一起小心点就是!”
“就听梧哥的!”秦盼兮已经开心地带头走了出去,虎哥无奈,只能赶紧跟上。
若说这上京汉城与大宋京城的最显着区别,那就是佛寺的数量了,不仅仅因为辽人信佛,更是因为前一任皇帝耶律洪基的尊佛,导致在上京城内,走不了多远,就必能看见一处佛寺,而且这些佛寺的建筑风格、各种装饰,更是有着浓郁无比的汉唐遗风。
虽然说南城是汉城,却只是指建筑风格。满大街的行人,容貌举止不一,总不可能随便就拉一个人去问事,就算是做生意的小贩,假装与他们攀谈,才发现他们不过只会一些简单表示价格的宋语,要想打听事情,还是极难的。
好在走了两座佛寺,却是发现这里的和尚还算容易交流,他们的宋语都很流利,尤其是赵梧在第二座佛寺施舍了整整一块银锭的香火钱后,管事的和尚告诉他们,他们想打听的这个耶律宁,如今已经被封为了混同郡王。只是他们来的时间并不巧:新年刚过之时,据说混同郡王就奉旨领兵去西北路去打阻卜人了!
不过,和尚继续告诉他们:目前郡王府里是成安公主当家。公主在为先帝守孝,平时大多数时间都在靠近皇城那边的白陀寺内。
盼兮一行立即兴致勃勃地赶往了白陀寺。
但在到了之后却很失望。由于白陀寺因为之前失火,烧毁了大半的房屋,半年前才部分修复好。只是受到之前失火一事的影响,修复好没多久的白陀寺只对普通信众开放了最外面的门厅与山堂两处,其余的地方都暂时不接待香客。
而且,这里的和尚都有点兴致缺缺,随便你给不给香火钱,都没有和你聊天搭讪的兴趣。
无奈,他们只能回到客栈。
天快黑之前,猪奴儿兄弟俩也回来了,他们便把查探到的信息讲出来与大家一起对一下:
耶律宁此时的确被封为了混同郡王,同时还是大辽的北院同知枢密院事。大约就在这个月月初,他被降旨任为大辽国西北路兵马都统军使兼征西大将军,奉命前去平定阻卜人的叛乱。
所以,他们在找到混同郡王府时,发现除了戒备森严之外,同时还大门紧闭,几乎无人进出。这点与盼兮她们了解到的:成安公主已经搬去了白陀寺守孝一事也是对得起来的。
不过,负责在皇城市井打听的查哥里却带回来一个更令他们更感兴趣的消息:
混同郡王从南京回来时,带回了一个五岁左右的私生子,说是他当年在那里做官时与当地的一位汉女所生。而这汉女目前却已病故,并让自己的弟弟带着这私生子来找到他的。
所以郡王不但收留了这两人,而且对这两人非常不错。尤其是那位便宜小舅子,经常被他带着出入上京城的各种社交场合。更重要的是,这次他去西北出征,居然同样是带着他。
而那位小王子,则是留在了上京王府,交由自己的妹妹成安公主照顾。
五岁的私生子!二十几岁的汉人小舅子!
在场几个人的眼睛顿时都亮了起来!
“一定是我哥!一定是他与小皇子!我就知道他们没有死!”秦盼兮激动地大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