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是四妃之首,加上宸贵妃的恩宠,在年节边薨逝,若是寻常病逝,怎么着都是一桩大事。
即便不至于整座皇宫的都她一片缟素。
但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
虽然现在情况特殊了点,可就算是为了齐姓皇室的颜面,为了皇帝陛下自己的面子,也不能说宸贵妃死在宫外了,只能安上一个暴毙的名头。
不管葬礼办地是盛大还是寒酸,起码都得先发丧才对。
但是来人,压根就没提宸贵妃发丧的事儿。
可若是陛下没有暗示,皇后娘娘这边,也就没办法操办。
秦皇后听完,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这个年节,陛下怕是会留在北郊行宫,和贵妃一起过。宋姑姑,将年节赏赐的单子,送去北郊行宫给刘大总管。对了,别忘了将给宸贵妃的年节赏赐,一并送过去。”
今年的年节赏赐,和往年一样,到了时间,由秦皇后拟定,已经发下去了。
除了......北郊行宫那位。
宋姑姑听完,半晌没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下意识道:“娘娘,贵妃她已经.......。”
宸贵妃已经死了,还要送年节赏赐吗?
显然,秦皇后并非糊涂,也不是一时言语有失。
没等宋姑姑说完,秦皇后就打断了她的话道:“宸贵妃在北郊行宫,为先帝抄写佛经,辛苦了......如今又要服侍陛下,若是年节的赏赐,还和往年一样就不妥了,你看着再加些。”
宋姑姑回过神来,她好像已经悟到了秦皇后的言下之意,只是还有些模糊,试探道:“娘娘的意思是......。”
秦皇后站起身,看了看窗外飘扬的雪花,语气淡然道:“宋姑姑,你记着,只要一日陛下没有说话,贵妃就一直在北郊行宫替先帝诵经祈福。所以就算哪一日,或是报丧,亦或是再回来站到你面前,都不要惊讶。”
......
北郊行宫。
到了夜间,皇帝洗漱完毕,照常用了晚膳,就开始处理政务了。
这段时间离开,累积下了不少奏折。
再者,北边的事儿,也并未结束。
趁着这段时间,刘大总管终于痛痛快快地泡了个热水澡,吃了个饱饭。
跟着先帝六皇子这么多年,像这样的苦,得追溯到十多年前了。
想想这个小房间,还是当时小绵羊专门替他留的。
唉,时过境迁呐。
刘大总管感叹完,又重新守在偏殿,随时等着自家陛下出气.......不,是吩咐。
路过主殿的时候,殿门上,已经被贴了封条。
这会儿,也只有刘大总管,敢和皇帝陛下说那么一两句话了。
其他人,哪个不是胆战心惊。
哪怕皇帝看似好像和从前没有分别,一心扑在奏章上,但他在的地方,就是比别处冷一些。
站在风雪里,好歹只是身上冷。
站在陛下身侧,直接冷到了心里。
不说别人,就是常年伺候元德帝的太监和侍卫们,一边小心翼翼当差,一边都在回忆宸妃娘娘进宫后,他们的好日子。
宸妃娘娘是个良善的,酷暑天气,会给他们准备冰饮;到了寒冬腊月,会给他们每人备上一个小暖炉,还有防水的靴子......
现在宸妃娘娘不在了,自然什么都没了。
皇帝陛下这奏折一批,就到了深夜。
他说到做到,再也没有提一句和宸贵妃有关的话。
“陛下,用点参汤......早些安歇吧。”刘大总管轻声道。
别人不知道,刘大总管还能不知道吗?
从洗漱完后,陛下看似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但若真地就此释然,就不会像这样不要命的,批阅奏章了。
偏殿内,只听得到刘大总管的声音,四周皆是一片静谧。
皇帝闻言,略抬了抬眸。
“什么时辰了?”皇帝淡淡问道。
“已接近寅时初了......。”
再这么熬下去,天就亮了。
知道自家陛下心情不好,但刘大总管还是忍不住提醒。
陛下担负社稷,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皇帝微微颔首,闭了闭已然酸胀的眼睛,自从被那个骗子拿辣椒面偷袭过, 批折子的时间一长,眼睛就难免酸胀。
那时候,就该狠狠地教训她!
皇帝揉了揉眉心,再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将参汤放下,所有人都下去吧。”
刘全:“......。”
这个所有人,当然也包括刘大总管。
其他人是如释重负,唯有老刘心中的担忧不减分毫。
但自家陛下一个眼神过来,刘大总管没办法,也只能放下参汤,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整座偏殿,便只剩下皇帝一人。
紧要的奏折,都已经批阅好了。
只有皇帝自己知道,他这是在磨时间,至于原因,他懒得想。
等人走后,没多久,烛火就灭地差不多了。
皇帝懒得叫人,索性躺在了小榻上。
说不累那是假的......
按照常理,即便是身体再好的人,也该累了。
但在这陌生的小榻上,皇帝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张可恶的小脸蛋。
看到那张软软糯糯,肤如凝脂的小脸蛋,皇帝就恨地牙痒痒,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怎么敢骗他?
这会儿,皇帝不得不承认,他和苏国公,合作相争了那么多年,最终还是输给了苏国公的小孙女。
再想到这些,皇帝还能睡着才怪。
索性起身,推开殿门,任由外面的冷风灌进来,才算稍稍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愤懑。
好巧不巧,余光正好瞥见,主殿外面的封条。
皇帝眸光一凝,不自觉地,就走了过去。
可是到门口,又停下了脚步。
皇帝陛下要面子,说不踏足就不会再踏足。
可是在他转身之际,另一个念头又浮现在脑海中。
凭什么他不能进去?
他是皇帝,整座宫城都是他的,那个混账都走了,这封条到底是封谁的?
想到这儿,皇帝陛下转身,就将封条给撕了。
玉华宫主殿的布置,还是宸妃娘娘去年年节的时候设计的。
四周全是她喜欢的东西,有价值连城的,也有的不值什么,仅仅是她觉得好看,喜欢的。
自从去安定寺祈福那日后,里头就没有再住人。
皇帝重新点了灯,时隔半个多月,整座宫室才重新亮堂起来。
里面的摆设,和他走的时候并无不同。
处处都透着精致,若是第一次走进来,一眼就能看出屋室主人是个热爱生活,爱漂亮的小姑娘。
隐隐约约,皇帝仿佛还能闻见,独属于那个小混账身上的幽香。
皇帝目标明确,径直来到阿朝的藏宝阁。
打开一瞧,果然,他送她的那些东西几乎全在。
夜明珠,影青釉里红的茶盏,还有十二个憨态可掬的十二生肖......连他的记账本......那个小混账都没有带走。
皇帝心里说不出来的烦躁,又将这些东西,放了回去。
一个人坐在榻上,良久,似是想起了什么。
“刘全!”
刘全:“......。”
好嘛,幸好刘大总管有先见之明,知道自家陛下受了刺激,兴许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为了以防万一,睡觉的时候连衣裳都不敢脱。
这不,皇帝一声唤,刘大总管第一时间就跑了出来。
看到主殿被撕掉的封条还有亮起的灯,心里念叨了两声造孽,还是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陛下......。”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陇西侯,往沧州送了一封密信?”皇帝沉声问道。
刘大总管没料到皇帝会说这个,反应了一瞬,照实回道:“回陛下,是有这么回事儿。只是陛下还未看......。”
“可带来了?”皇帝接着问道。
刘大总管微微颔首,应声道:“虽说陛下回都匆忙......。”
说到这儿,刘大总管立马闭了嘴。
要命,他怎么又提这事儿?
然而,此刻皇帝却无心和他计较,明显是要听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见皇帝这般,刘大总管这才放心,接着道:“不过按照惯例,陛下未批的奏折,还是都带上了。”
“给朕找出来。”皇帝黑眸沉沉,言简意骇道。
刘大总管虽然不知道,自家陛下这会儿为什么要找陇西侯的密信,但还是第一时间去找了。
早在出征前,陇西候在元德帝心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甚至,连接替他在禁军职位的人,都选拔好了。
所以那时候,那封密信,皇帝并未看。
不多时,刘大总管就将这封未曾被打开的信件呈了上来。
皇帝眸光微敛,拿着信封,手指略微顿了顿。
之后,才将信封打开。
“你先下去歇息吧。”
刘大总管:“.......。”
虽然来自自家陛下的温暖关怀,刘大总管十分感动。
但他这会儿,再也不敢信了。
依言退了出去,但就守在门外。
只是关上殿门的时候,隐隐约约看到信封里头搁着的信纸,貌似有些微微泛黄。
终究,庞生想叫元德帝看的那两封信,还是叫皇帝看见了。
皇帝的脸色,从一开始微微发沉,到最后沉地仿若能滴得下水来。
这不是陇西侯的笔迹,却比他的,更要让皇帝熟悉。
也实在是,皇帝认识的人中,除了两位皇子,就没有写成这样的。
上面的字迹,和这段日子以来,他时不时拿出来看的那封,几乎没有差别。
要么,就是苏家三姑娘毫无长进。
阿朝:“......。”
要么,就是时间隔地也不是太久。
下一瞬,皇帝从自己怀里,又掏出一个信封。
拿出里面薄薄的一页信纸,恨不得和那泛黄花笺上面的,逐字逐句地对比。
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啊......皇帝那该死的胜负欲碎了一地。
一个是情意绵绵,一口一个面具哥哥,恨不得将自己遇到的所有事儿,都分享给对方。
透过文字,皇帝仿佛就能看见一位,在苏家那处宅院,拿着笔头,欢快写信的小姑娘。
而他一度当做宝贝的这封信,原先还不觉得,两相对比,显得格外干巴。
就像是小姑娘,在应付一项,不得不做的课业。
皇帝陛下这会儿,已经保持不了理智了。
尤其是那一句“想要去看看广阔天地”.......将这位大魏君王的怒火,彻底点燃。
看广阔天地......和谁一起看呢?
总之不会是他.......
“徐朗......长平侯。”
皇帝目光沉地可怕,仿佛下一秒,怒火就要喷涌而出,将整座宫殿都给烧掉。
一瞬间,皇帝仿佛想起了很多事儿。
他不是不知道,自家小妃嫔,小时候说不定有个敬仰的大哥哥。
那时候皇帝陛下十分有风范地给自家小妃嫔找了个好借口......年少无知。
可现在才知道,猜测和事实摆在面前,是两回事。
一时间,皇帝心里的那团妒火,越烧越旺。
她是怎么敢的呢?
近两年的时间,她竟然一直惦记着那个人,那个“青衣侠客”。
他早该知道的......
她竟然当着他的面还说过,他像她的青衣侠客。
还有那回醉酒,她都亲口承认了。
她说有个哥哥......小时候好喜欢好喜欢的。
他怎么能那么蠢?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听信她的鬼话。
什么最喜欢陛下,什么要和陛下一直在一起,什么一定要等陛下回来,这些甜言蜜语,全都是骗他的!
有些事情不能多想,越想就越气。
皇帝这会儿,以一种自嘲的方式,推翻了自以为情意绵绵的那一年多。
天已经蒙蒙亮了,刘大总管守在门外,听着里面没动静,也有些犯困,便靠在墙边,打算眯一会儿。
可还没等他眯着,里屋便传来了一阵,瓷器落到地上碎掉的声音。
与此同时,静谧无比的玉华宫内,响起了皇帝陛下破防的咆哮声。
“混账!”
“欺人太甚!”
刘大总管:“.......。”
显然,这两封差距明显的信,让皇帝彻底破大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