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楼共三层。
    中间是天井。
    站在大厅里往上看，二楼和三楼的环形走廊一览无遗。
    底层内部空间宽广，陈设简单雅致，当中是个圆形的舞台，周围设置很多散座。
    散座基本上坐满了，就连二楼的环廊上都站满了人。
    其中还有不少女人，不过大多拿着团扇半遮面。
    晁冷还真没想到，这事有这么大的影响。
    同时也觉得这些文人雅士好闲啊。
    苍南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他们却痴迷这些东西，呵。
    此刻，大厅中间的位置，站着一青年，白衣玉带，玉树临风，应承之间口中谦辞不断，举手投足温文尔雅，一副谦谦君子之态。
    可晁冷分明在他的眉宇之间，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
    呵，这就是今天的主角吧。
    云彧，来自涿州的着名大族岑氏一族。
    云氏曾出过很多名人，在大奉朝和前朝共出过十二位宰相，被世人评为“世有美才”。
    云氏一族，几百年来一直居于一流士族的地位。
    直到当朝，因为某些原因，在皇帝的干预下，地位降为了第三等。
    但云氏仍有人在当朝为官，在集贤殿书院任学士，虽属于文化部门，却也恰好说明云氏子弟学识丰厚。
    出自这样底蕴深厚的氏族，难怪这青年有傲气在身。
    人家有这个资本。
    晁冷相反，在这个世界啥都没有。
    要不是她自身有点能力，又恰逢其时在陈中序手下干活，估计她还不知走多少弯路才能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也就是当朝皇帝的格局大，为了自身实现政治抱负，追求务实、实用、精干的人才，才会破格征辟晁冷这样的草根。
    然而在大族眼里，像她这样的草根，啥都不是。
    晁冷一入大厅，就如荒漠里开出了璀璨的冰花。
    瞬间吸引了众多的目光。
    原本如苍蝇嗡嗡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众人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少年。
    就见他，身姿挺拔纤长，穿着一身淡雅的苍灰色袍子，清透俊逸，如远山薄雾游离人间，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仙气，让人看了心生惭愧。
    云彧看着天仙一样的少年，下意识把脊背挺的更直了些。
    青年与少年遥遥相对，一个温雅君子，一个恣意如风，两人目光相接，青年先开口道：“来者可是清之郎君？”
    “正是。”晁冷抱拳，目光洒脱，若长风千里，环视一周，才又把视线落在青年身上，“阁下是？”
    云彧神色微微一顿，“在下云彧。”
    “原来阁下就是茶仙，久仰。”
    云彧眼神微变，因他善茶事，别人送外号“茶仙”，他曾为之沾沾自喜，可这两字从这少年嘴里吐出来，就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味。
    “早听说清之郎君的才名，在下幸会。”
    “客气，听说茶仙约我一见，不知所为何事？”
    云彧又是一愣，他没想到晁冷会这么问。
    难道这少年不知他约他来斗茶的？
    晁冷当然知道。
    她就是故意的。
    先撩者贱，她就是要装作不知道，把云彧坐实为“先撩者”。
    “听说清之郎君学富五车，天下之事无所不通，还发明炒茶之术，在下便想与清之郎君请教一二茶艺，正好今日来了很多有名望的朋友，就当大家以茶交友，不知清之郎君意下如何？”
    “茶仙谬赞了，在下出身山野农家，见识浅陋，学富五车谈不上，更是不懂什么茶艺，不过既然茶仙和在座各位有此雅兴，在下就献丑奉陪。”
    在座众人没想到她会如此自谦，且毫不在乎地袒露自己出身。
    如此对比那些出身不好就遮遮掩掩，倒显得非常坦荡豁达了。
    让人无可指责。
    晁冷心道：自古套路留不住，唯有自黑境界高，想跟姐斗，哼！
    她一口一个茶仙，云彧听得汗都要下来了，再也不为这名号沾沾自喜。
    以后也永远不想听见了。
    他连忙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开始吧。”
    “清之郎君，是由你先开始还是在下先开始？”
    晁冷淡笑道：“你是茶仙，你先开始，在下正好一观。”
    云彧温文一笑，“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对于茶艺，他非常有底气。
    面上从容镇定，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他先开始，正好也让这个小农出身的少年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茶艺，而不是炒几片树叶子泡水喝，白白辱了茶事一道。
    云彧的几个小厮也忙碌起来，在中间的舞台上摆起了擂台。
    小厮们很快摆好了蒲团矮桌，以及茶事用具如风炉、茶釜、纸囊、木碾、茶碗等等。
    晁冷勾了勾嘴角，准备的还挺充分。
    白衣青年坐于台上，一板一眼，按部就班开始表演茶艺。
    谦谦君子，在台上一会研磨一会打茶，又是添炭又是扇风又是添料……程序繁多，那叫一个专业。
    就是，挺忙的。
    也怪不得茶道只有富人玩得起，老百姓根本没钱，也不可能这样喝茶。
    这就是当初，晁冷虽然制了茶叶，却没有提及茶道的原因。
    她真不屑于用这个博人眼球。
    云彧上台没多久，晁冷的人也陆续到了。
    青四和红锦，折白离，还有陈洵陈耕等人。
    青四和红锦是送东西来的。
    另外几个是来看热闹的，也是来给她帮忙造势的。
    来到之后，都安静的坐下，看台上表演。
    忙活一通，云彧煮好了茶水，用茶勺盛到碗里。
    最后，还表演了用茶筅击拂荣汤， 对茶汤表面做功， 促进茶汤表面延展， 从而产生泡沫——汤花。
    展示于众人，无不惊艳。
    “云兄不愧出自名门，这一手真让人叹为观止啊！”
    “就是就是，今日能得一见，幸甚至哉！”
    大厅里赞叹之声四起。
    云彧把有限的茶汤分给众人品尝，尝过的几人更是大声叫好。
    他也命人送了一碗给晁冷。
    “还请清之郎君品尝。”云彧施礼，面色虽矜持，可眉眼间的傲然更甚。
    晁冷觉得他是觉得自己无敌了。
    “茶仙可知道在下为何发明了炒茶吗？”
    “为何？”
    “就因为在下喝不惯这种加料的茶汤，你的茶虽好，可在下喝不惯，我就不尝了，抱歉。”
    云彧：……
    他以为晁冷是羞恼了，故意不赏脸，内心颇为不屑。
    “轮到我了吧？”晁冷问。
    “是。”云彧回过神。
    连忙吩咐小厮，把台上的东西撤下去，打扫干净给晁冷腾地方。
    红锦和青四开始往上摆东西。
    芦席，铺垫，茶桌，小火炉，还有两个精致的长方形竹筐。
    舞台靠后的位置，还摆了长条的矮凳。
    众人议论纷纷，不知道干什么用。
    晁冷起身，对折白离说：“阿兄，我们也上去吧。”
    “好。”折白离手中抱着琴盒，随她到了舞台之上。
    众人看着折白离，更是议论纷纷。
    这人面上戴了银色面具，从露在外头的二三分的容貌，就能看出俊美不凡，身姿挺拔修长，气质如谪仙。
    果然美人的朋友也是美人。（美人：指代外貌美丽的个体，也可以象征品德高尚或具有某种特定美德的人，不分性别。）
    晁冷坐在茶座前，而折白离坐到了靠后的条案前。
    他从琴盒里取出古琴，摆在了条案上。
    “这莫不是还要弹琴吧？”
    “茶乐本一道……”
    众人纷纷猜测，议论。
    晁冷拱手施礼，环视一圈，说道：“诸位，山野之人不通雅事，在此献丑了。”
    就在她话音刚落，余光瞥见有几个人悄悄进了门，悄无声息地坐在她刚才坐的座位上。
    晁冷眼神微凝，……不是，这几个老头怎么来了。
    来的人赫然是乔装的皇帝和曹季，还有苏衍陈中启裴如海几人。
    这也不怕不安全，真是亚历山大。
    皇帝给她一个眼神。
    晁冷只能镇定情绪，进入表演状态。
    折白离的琴声响起。
    他弹的曲子，是晁冷教给他的《半山听雨》。
    琴曲响起，气氛拉满，人犹如静坐在半山亭中，听风听雨听花落，沏上一杯清茶，细细地品，品味人生的真谛，感悟生活的淡然，半山听雨涤尘心……
    晁冷静坐台上，调整表情，端正身体，跪坐于茶桌前。
    气质斐然如空谷幽兰。
    她轻轻抬手，动作优雅，举手若轻。
    即使是寻常的动作，都非常优雅好看。
    她侧身先打开一个竹筐，从里面拿出一个茶盘。
    端正摆放在面前的茶桌上。
    众人凝目而视，没见过，这是什么？
    这是一张功夫茶盘，材料为紫檀实木。
    表面有花式渗水孔，下面有盛水用的托盘，
    茶盘采用的立体雕刻手法，层次感分明，线条流畅，边角雕刻荷花图案，花下鱼儿活灵活现。
    整个茶盘质感细腻柔润，显得古朴大气。
    这是她炒茶之后，就找木匠定制的，只是放在空间里没用而已。
    放好茶盘，她从一个精致的花篮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米瓷长颈薄胎花瓶，放在茶盘角上。
    又从花篮里挑拣了两三枝花草插在花瓶里。
    整个氛围突变就变得生动起来。
    接着，她从花篮里拿出一个香插，点燃一根沉香线香插上。
    从摆放茶盘开始，所有的动作不急不缓，优雅轻柔却富有独特的感觉。
    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在座的，无论楼下还是楼上的人，都不自觉地沉入这种气氛中。
    不知不觉被她的每一个动作吸引。
    做好这一切，晁冷打开腾箱，把茶洗，茶碗、品茗杯、茶道六君子……都拿出来，一一摆放好。
    因为泡的是绿茶，用的是器具和步骤相对来说简单些。
    晁冷在水盂里重新净手，神情恬淡肃静。
    静坐片刻，等水烧开。
    即使静坐也很美，如仙人入定。
    待水烧开。
    开始用开水清洗茶具。
    这套功夫茶具，也是年头她让陈耕，委托毛匠人定制的。
    和本朝的大不相同。
    因此，她边洗边详细地给在座诸人介绍一遍。
    何为公道杯，何为六君子……
    少年声音清越，如山间雪水，听之沁人心脾。
    众人不仅有声音的享受，还长了知识，原来还有这样的茶具吗！
    介绍完茶具，才开始真正进入泡茶程序。
    她心正意诚，神情专注，动作舒缓轻柔，倒水，冲茶，动作间尽显美态。
    晁冷本就长的俊美无俦，如神妃仙子。
    此刻更显端庄优雅，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令人心折的气质。
    在座的几人不由地看痴了。
    就连陈耕陈洵等人，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
    美丽、端庄、神圣……
    在座诸人在不知不觉间，把身体坐的很端正。
    仿佛不这样，就破坏了这一份神圣。
    他们就连呼吸都屏息静气。
    似乎大声点喘气都怕惊扰了台上的仙人。
    皇帝非常惊讶，他真不知这少年还有这么一面。
    这人就像洋葱一样，不知道还会给他多少惊喜。
    云彧此刻突然很后悔，他错了，真的错了。
    他初来京城，以为少年不通茶艺，才想通过此法来博取才名，树立名望。
    没想到竟是自取其辱。
    他是天之骄子，云氏一族对他寄予厚望，他来京城就是想博一个前程。
    少年能被破格取用，他才名兼具，未必不能被皇帝看中。
    谁想出师不利。
    此刻他心乱如麻。
    可惜他不知道皇帝也在，不然估计得上吊。
    晁冷并不知道他们的心里活动，只是专心致志的泡茶。
    泡好的茶水，分到了品茗杯里。
    然后她拿出茶尺，把小巧的品茗杯，递送给附近的人。
    可他们依然在发呆。
    晁冷温声问道：“怎么，诸位不想尝尝吗？”
    众人才如梦初醒般的呼了一口气。
    也不怪他们这样，无论是人，还是器物，还是形式，都是精致的，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也绝对不是他们能想象出来的。
    纵然本朝也有一些高档精致的生活，相比起来，和晁冷营造的这一切根本不能比。
    陈洵盯着晁冷，半晌喃喃说了这么一句：“九弟也太好看了……”
    他心中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情绪，想抒发却因场合只能压下去。
    苏修也盯着台上，“世无其二，我真是涨见识了。”
    拿到茶的人，首先飘入鼻息的就是茶的清香。
    闻之心旷神怡。
    茶汤淡绿清冽，令人忍不住想品尝。
    他们端起杯子，小口品尝，
    咽下去落入胃中，只觉得一种舒服的感觉顺着筋脉流淌。
    这茶不一般。
    晁冷心道，当然不一般了。
    这可是她的空间溪水啊。
    “诸位，不知我的茶如何？”晁冷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