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哦……”陈望恍然惊醒,问道:“元亮啊,果有文中所载之地吗?”
陶潜将长卷收起,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胳膊,郑重地点着头道:“确有此地,小婿曾到过。”
“那是太元多少年?”
“太元十二年(公元387年)时,小婿游历南方山水,来到了荆州的武陵郡(今广西、贵州、湖南三省交界处),无意间走到此处,但后来……再去,就找不到此地了。”
“那刘子骥是你何人?当时的武陵郡太守是谁?”
“刘子骥乃小婿远房表弟,当时武陵郡太守记不得了,好像姓金,不对不对,好像姓秦……”
陈望摆手制止了他,心中已经有了打算,问道:“元亮,这幅‘桃花源记’留在我这里保存可否?”
“岳父大人能欣赏小婿之作,乃小婿之福,您收着便是。”陶潜躬身施礼道。
陈望赶忙把纸卷取来,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放在了案几下面。
抬手取过案几上的酒觞,给陶潜盏中倒满酒,端起自己的酒盏,笑道:“元亮,写得好啊,我看好你!要继续写下去,来!我们满饮此盏!”
二人喝完盏中酒,陶潜回到了自己座榻中。
陈望刚夹了一筷子炖鸡肉,看到有个黑影上了中堂,起先以为是上菜的丫鬟,未在意。
但耳中听到却是瓮声瓮气的男子声音,于是抬眼看去。
不禁一愣,是外甥桓振。
陈望知道他此刻应该在建康广陵公府,和阿姐陈胜谯在一起。
不由得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难道阿姐出什么事儿了?
如今桓玄刚刚打败司马元显,攻入建康,据说治安秩序并不好。
耳中传来了桓振的声音,“孙儿拜见外祖母,拜见太后。”
然后又转向自己,高声道:“甥儿拜见舅父。”
司马熙雯看见外孙来了,起先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后又喜笑颜开,“振儿?你怎么来了?快快入席。”
桓振擦了把汗,赶忙向司马熙雯摆手道:“不不不,孙儿来拜见舅父,有急事要说。”
司马熙雯骤然脸色变了,皱眉问道:“你母亲可有何危险?”
“母亲安好,外祖母放心。”桓振粗着嗓门道。
陈望赶忙站起身来,向褚太后和大娘躬身一揖道:“二老慢用,想来并无什么大事,我和振儿去书房说话。”
褚太后点头道:“去吧,去吧,我们继续吃我们的。”
陈望向桓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席,向屏风后走去。
桓振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来到后院书房,陈望坐下后,摆手命桓振坐下,急急地问道:“振儿,何事如此匆忙?”
他知道阿姐安好,虽然放下了心,但听桓振说有急事,还是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桓振在座榻中弯下狗熊般粗壮的腰,拱手道:“舅父,前几日敬道叔父去了咱们府里,带着陛下的诏书,还要甥儿前来谯郡颁诏,不知何意。”
“给我的诏书吗?”陈望不禁一愣,这么多年不管是司马昌明还是他傻儿子都没给他下过一道诏书,怎么桓玄一掌朝政就来了,于是伸手道:“拿来我看。”
桓振赶忙解下背囊,放在案几上,边打开边道:“这不是陛下给舅父的诏书,是陛下要舅父拿着诏书去刘牢之军中颁诏,并赐死刘牢之。”
“什么?赐死刘牢之?”陈望原本喝得红扑扑的脸庞,泛起了白色,盯着桓振的眼神瞬间犀利了起来。
看得桓振不禁打了个哆嗦,垂下了头。
舅父虽然外表看似风轻云淡,温文尔雅,乃是一介书生,但他还是指挥过千军万马,杀人如麻的大将。
只这一刹那间的眼神,足以令人心生敬畏,不寒而栗。
桓振惴惴不安地把诏书捧起,举过头顶,躬身递给陈望。
陈望拿过诏书放在身前的案几上,并未打开,眉头紧蹙,盯着桓振沉声道:“桓玄在我们府里跟你母亲都说了什么,你如实对我讲来,不许落下一个字!”
“是,舅父。”桓振躲避着陈望凌厉的目光,垂首道。
于是,他把桓玄和陈胜谯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陈望额头上沁出了汗水,这再清楚不过了,桓玄假借傻子皇帝司马德宗的诏书,要一石二鸟。
虽然自己十几年没出过刺史府,但天下大事他通过花弧皆了如指掌,作为一个穿越到东晋的现代人,他把信息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桓玄这是让他率领兖州军跟刘牢之的北府军来个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
自己如果真的奉了诏书和北府军厮杀,那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了?
大家都是大晋朝廷官军,都是保家卫国的久役之士,如今天下未定,怎可自相残杀?
然而这还不是问题关键所在,陈望的担心主要是来自于阿姐陈胜谯。
如果普通诏书何必由桓玄亲临广陵公府拜会阿姐,再派外甥桓振来谯郡传信?
这明显是向自己释放了一个信号,你阿姐和桓振在我手里,如果胆敢违诏抗旨,她们娘俩就有麻烦了。
好阴险歹毒的桓玄啊,跟他老子桓温真有几分相像。
陈望从座榻中起身,背着手,边思忖着如何应对,边踱起步来。
桓振见陈望脸色阴晴不定,满腹心事,以为他惧怕刘牢之,在座榻中躬身道:“舅父,母亲最后叮嘱甥儿传话给您,她虽赞同陛下和丞相之意,但望您谨慎行事,仔细运筹,如没有把握杀死刘牢之,可不必奉诏。”
陈望没有答话,心道,阿姐啊,你被桓玄给骗了,他对你说的好听,但我如果真的不奉召,你就危险了。
如果桓玄真是想让我去杀刘牢之,和你没有干系,他又怎会跑去咱们府上找你说了这么多话,还特意遣振儿前来传信?
这明明就是赤裸裸地威胁!
又累又饿的桓振在这沉默的煎熬中不知过了多久,也不敢叫苦,低着头等舅父吩咐。
不知何时,陈望停住了脚步,脸上浮起了笑意,“振儿,你还没吃饭吧,先去用饭,然后歇息一下,即刻返回建康告诉桓玄,就说我会前往班渎颁布诏书赐死刘牢之,但有个前提,你和你母亲要来谯郡,你外祖母想念她了。”
桓振赶忙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道:“是,舅父。”
说罢,陈望向书房外走去,桓振赶忙跟在他的身后。
只听陈望一边走一边道:“记住,你们俩要一起回来,你也不许待在建康了,省得你母亲挂念。”
“哎,哎,甥儿遵命。”桓振赶忙点头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