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凌钦霜赶到闹市,却见前方人头涌动,一大批人围成一团,随后就听砰砰声响,竟是有人打了起来。凌钦霜远远望去,只见人丛之中,七八个异族行商正围住一人殴打。那人足起处,早将一名行商踢了个筋斗。凌钦霜见那人竟是赵飞歌,吃了一惊。只眨眼工夫,见他又打倒了三人,行商虽然人数众多,却再无人敢上。
忽听得众人欢呼起来,叫道:“头儿来啦!”
只见一骑如风奔来,那马通体玄黄,雄健至极。马上大汉曲须火红,脸若刀削,腰粗背阔,头缠镶金毡帽,提根纯金马鞭,甚是魁伟。他跳下马来,大步上前,一眼瞧去,便知身负武功。
那人到得近前,向地上哼哼唧唧的行商望了一眼,单手抚胸,向赵飞歌施礼道:“先生是谁,倚仗谁的势,欺负我们‘横断马帮’?”
赵飞歌道:“我是来劝架的。‘欺负’二字,原封奉还。”
那头儿向身旁的行商问道:“怎么回事?”
那行商说道:“我们一边吃茶,一边买马,不期一个赤膊大汉冲将出来,盯着咱的茶看,非说是酒。咱们看他醉了,不想生事,便给了他一杯,哪知他喝过一杯不算,却将剩下的茶一股脑儿全抢去喝了,又用拳打咱们。大伙儿都是证见。”
一众行商纷纷称是。
那头儿转过身来,向赵飞歌打量几眼,道:“那人可是阁下的朋友?”
赵飞歌道:“正是。不过,这位老哥却有一言不实。”
那头儿问道:“什么?”
赵飞歌道:“我到来时,却只看见贵帮人众挥舞行脚杖殴打我的那位朋友。我那位朋友功夫不俗,却任凭乱棒落下,自始至终未曾还手。不知是也不是?”
众行商纷纷叫道:“那厮抢我们的茶,难道不该打?”
“该打!”赵飞歌道,“但诸位走南闯北,见识广博,出出气也就罢了,若然打死了人,任谁都不好。我好言相劝,又赔了十倍的茶钱,诸位却还待怎样?”
那头儿听他口气猖狂,嘿然道:“可我到来时,却只见到尊驾在打人。不知尊姓大名,可否见告?”更不等回答,马鞭一振,疾飞而出,“啪”的一声,便向赵飞歌劈头抽落。
赵飞歌闪身避开,喝道:“阿塞布,你做的好生意!”
那头儿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微微一愣,转念喝道:“那又怎地?”马鞭一圈,套向他颈间。
赵飞歌手一翻,便抓他手腕。那头儿左掌突地自鞭下穿出,啪的一声,已抽在赵飞歌胸口。赵飞歌因打铁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这一鞭挨了,却也觉隐痛,当下运力前倾,顺势一抓,带了劲风,去夺马鞭。
那马鞭倏地划了个圆弧,斜斜着地而卷,直攻对方下盘。赵飞歌身形向后倒退,不料啪的一响,后心又被一鞭抽中。那头儿鞭法极怪,明明人在身前,忽地却能转到背心。赵飞歌眼前一黑,幸得皮糙肉厚,并未受伤,当下急急镇定心神。
那头儿立时抢上,鞭鞭招呼,金光四溢。赵飞歌虚晃一招,左手倏探,已抓住了马鞭。哪知那头儿忽地放开了手,鞭尾向前反抽,啪的一响,在赵飞歌小臂上抽出一道血痕。赵飞歌手臂一阵酸麻,只得放手。那头儿大手伸处,马鞭即回掌中。未及数合,赵飞歌又吃了一鞭。
凌钦霜在一旁看得明白,那头儿的鞭法甚是匪夷所思,每每均从不可能处绕将过来,而赵飞歌不过仗着筋骨强健,兀自勉力支撑而已。
此时间,赵飞歌已退到了那匹玄黄马旁,下盘空门大露。那头儿觑得破绽,哪肯放过,马鞭一兜一绕,早已缠住了赵飞歌右足。
凌钦霜心头一震,欲要救时,赵飞歌大喝一声,腾地翻身上马,双腿一夹,胯下黄马猛便冲出。围观一众行商纷纷惊呼,急急闪出条道来。
那头儿的功夫虽然了得,但黄马这一冲足有数百斤之力,却又如何禁受得起?他若撤了马鞭,自可无恙,但如此一来,岂非颜面尽失?况那鞭子纯金打造,价值不菲,他却又如何舍得撒手?只见他庞大的身躯被黄马拉着,贴地滑将出去。众行商大声呐喊,随后急追。
黄马纵出数丈,金鞭崩得有如弓弦一般,上面斗大的金珠颗颗坠落。赵飞歌蓄势借力,猛一勒马,阿塞布便如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他空有一身武功,却是半点使不出来,只摔得七荤八素。
众胡商大惊之下,齐齐扑上。赵飞歌双目圆瞪,一声霹雳大喝,双臂一探,将两个胡商高高举起,掷了出去,登时撞翻一片。
赵飞歌朗声叫道:“服输了么?”
阿塞布当众蒙羞,如何忍得下,浓眉一扬,高声骂道:“你这杀才,倚仗谁的势,到我地头上撒野?”
赵飞歌敛容道:“奉至仁至慈的安拉之名。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
阿塞布听了这话,慌忙丢了手中金鞭,正色道:“你说什么?”
赵飞歌道:“你们如此买卖,也能获得真主的喜悦和护佑?”
阿塞布呆了半晌,面露惭色,肃然道:“你……你也信奉我主?”
赵飞歌道:“我本有意皈依,只恐宗族有别……”
阿塞布闻言,抚胸躬身,意态极为肃穆,道:“穆圣在《古兰经》第六章第一百二十五节教导我们:‘真主欲使谁遵循正道,谁的心胸便为伊斯兰而敞开。’穆斯林四海皆兄弟,宗族又有何妨?在下万分无礼,多有得罪。此间不是说话处,同往敝处叙怀。”说着招呼手下散了,携住赵飞歌的手,并肩而去。
凌钦霜心下莫名,眼见二人前往镇外一所大宅,便远远跟着。其时已是深夜,那宅子尚是灯火通明。宅前平坝搭了棚子,停着二十多辆大车,百余匹骏马骆驼,各色胡商从内中搬运谷物,放到大车上,络绎不绝。另有百十工匠挥动大锤,在砧上打造枪矛弓箭。
凌钦霜心道:“这里如此忙碌,却是在做什么?”
忽听不远处有人唉声叹气,转头看时,却见田间一处篷屋前坐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二人均穿着纳西族装束,望着那座豪宅,嘴里喋喋不休,却不知说的什么,神色间却甚是愁苦。
那老头望了凌钦霜几眼,忽然起身走将过来,用汉语道:“这位小哥,可是打中原来吗?”
凌钦霜听得汉话,不由一喜,忙道:“老人家有何指教?”
那老头道:“我也是汉人,因祖上避难,客居于此。难得同胞到来,寒暄一二,别无他意。”
凌钦霜问道:“老人家这般好心,在下谢过。却不知这里是谁的宅院?这些人在做什么?”
那老头引他到篷屋前坐下,道:“这里是‘横断马帮’首领阿塞布大官人的别院。听说大官人在川、滇、藏转手贸易,更深入锡金、天竺、泥婆罗境内,手下千众,声势甚大。这宅子平日无人,是只用来囤积粮草,征丁纳赋。若然胡商毕至,便是要去做大买卖了。”
那孩子在旁却不住叫嚷。
那老汉摇摇头,叹道:“这是犬子。”凌钦霜听那孩子口气不善,月光下又见他面上青一块紫一块,示意相询。那孩子又嘟囔一句,这次说的却是汉话:“这不是你们外乡人闲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