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大地被冰雪覆盖,很容易追踪动物足迹,是狩猎的最佳时节。
这个冬季李瀍一直耽于国事,到望仙台破土动工后,他才有时间带着王才人和大队人马去楼观山狩猎。
狩猎了两天后,大唐第一巴图鲁李瀍收获颇丰,他带着猎物亲自去延生观赐肉。
之前李瀍每次进延生观,王淑君都听话地等在道观外面。
这次李瀍进去一炷香的时间,内给事仇从广突然跑回到外面的车上给皇帝取大氅。
面对王才人的疑惑,仇从广解释:
“陛下探望的那位真人,袇房里居然不点碳火,还非得开窗,陛下被冷得打了喷嚏,奴婢怕陛下冻伤身子,赶紧回来取皮衣。”
王淑君将黑熊皮的大氅刚递给仇从广,仇从广猝然抱着衣服蹲了下去。
“内给事,你怎么了?”
“奴婢失礼了,我……我肚子疼,内急想要如厕,可否请王才人代奴婢将大氅给陛下送去?”
王淑君欣然应允。
她很好奇为何陛下每次狩猎必来延生观?
李瀍之前解释他姑母永安公主在此修行,他每次过来是为孝道。
可现在永安公主已经死了,连安平公主都已还俗嫁人,如今在延生观修行的皇族都是李瀍的平辈,王淑君费解皇帝为何还往这跑?
她想亲自看看李瀍每次来到底见什么人。
仇从广告诉她将大氅送到三层平台左侧西院的太升真人袇房。
她一路进去沿途守卫的羽林卫、金吾卫和宦官都未做阻拦。
王才人抱着裘皮大氅很快便来到太升真人袇房门外。
她刚要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你说那么多,不就是怕我反悔吗?我既然答应与你双修,自然会信守承诺。”
“现在你想反悔也来不及了,望仙台已经动工。”
“你这次来就为通知我此事吗?”
“不,朕此来是为告诉你,荥阳郑氏已经同意我册封你为皇后了。”
“李瀍,你真无耻。”
王淑君当即愣住,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咒骂皇帝?
陛下说要册封谁为皇后?
这怎么可能?陛下答应过要册封自己的。
这时里面又传出李瀍的声音:
“荥阳郑氏是大士族,朕总要对你家有所交代,免得让史书诟病朕侮辱士族。”
“我不想做皇后。”
“太升真人,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将是大唐近八十年来第一个被活着册立为后的女人,这份尊荣连我祖母当今太皇太后都没拥有过。”
“我不稀罕,宫中应该有不少女人稀罕, 我听说你之前曾打算册立一位才人为后?”
门内传出李瀍的哈哈大笑声。
“朕知道提出册立她朝臣也不会同意才故意说的,我不过逗她玩的,只有她自己当真了。”
站在门外的王淑君听到这句话的一瞬,被寒气侵蚀全身,冷了她打了个哆嗦。
她想冲进去,可她像一尊冰雕,被冻在原地动不了了。
她不想听,奈何里面人的对话不停钻进她耳朵里。
王淑君又听到里面女人的讲话声音。
“可我听说你言之凿凿答应过她,只要她能生育子嗣,你就册封她为皇后。”
李瀍又是一阵大笑,声音带着讥诮问:
“太升真人,你何时对朕这么上心了,连这个都知道?”
“纯粹好奇你这么冷酷的人会不会有真情。”
“你听过一个笑话吗?”
“什么笑话?”
“有一个财主自称得了绝症,想找一位美娇娘给自己生个孩子,他承诺生完孩子后立刻奖励女子一千缗钱和两百匹绢。没几天,就有一位如花佳丽自愿献身。三年过去了,女子始终没有身孕,财主的身体也一直很康健,女子实在忍不了,终于开口问:‘郎君到底得了何种绝症?’财主笑呵呵回道:‘不孕不育’。”
笑话很逗,王淑君没有笑,屋里的女子也没有笑。
里面的女子直白问道:
“你不能生育吗?”
“不,是她不能生育。”李瀍答。
“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我让医师在王才人每日喝的补药里加了麝香。”
屋外的王淑君如遭霹雳,将她这尊冰雕霹得碎成万千小块,将她的脑子炸开了花。
王淑君不停摇头。
这不是真的,陛下是爱的她。
李瀍为何要如此对她?
这时她听见里面女人帮她问了这个问题。
“我以为你很宠爱她,你为何要如此?”
李瀍语气不屑回道:
“女生男相很美吗?朕再自恋,也不可能宠爱一个跟自己长得如此相像的人。我之所以每次外出都会带着她,还让她穿男装,就是预防有人行刺,她不过是朕的靶子。”
“即便你不爱她,也不妨碍让她诞育子嗣啊,为何要绝了她的生育?历来天子不都希望子嗣多多益善吗?”
李瀍讥笑一声,语气冰冷道:
“朕不要卑贱血脉的后代,太皇太后从小就告诉我,卑贱的女人只能生出光王那样的傻子。朕的祖母是郭子仪的亲孙女,朕的母亲是京兆韦氏之女,朕的五个儿子,全是士族贵女所生,高贵的血脉不容混杂,我怎么可能要一个杀猪屠户的女儿为我诞下子嗣?”
门外的王淑君此刻已经泪流满面。
她的尊严,她的骄傲已经被冷酷的真相碾压成齑粉。
王淑君身体终于能动了,她却没有勇气推开那道门进去质问。
她默默转身离开袇房。
王淑君越走越快,最后疯了一样顺着台阶往下跑。
沿途的侍卫和宦官依旧没有人拦她,到中段台阶她双脚打滑,险些跌下去时被迎阶而上的仇从广接住。
仇从广扶正王淑君的身体,诧异问道:
“王才人,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着急?”
王淑君摇头不语,眼泪止不住汹涌而出。
仇从广看了眼她怀里抱的大氅,惊讶道:
“天啊,奴婢都已如厕回来,才人怎么还没将衣服给陛下送进去啊?”
王淑君将裘皮大氅往仇从广怀里一塞,继续向下跑去。
仇从广抱着大氅,望着王淑君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阴笑。
李瀍没想到郑宸居然认命了,同意接受皇后册封。
郑宸只有一个要求,下诏就好,不要办册封礼。
李瀍也正有此意。
他只为向世人证明自己没有亏待郑氏,以防郑家将来拿这说事。
此次延生观之行圆满结束,李瀍在回去的马车上心情特别好,一直嘴角上扬想双修的事,以至于马车走了大半路他都没发现同车的王才人神态不对。
等他终于发现王才人沉默一路时,忍不住问道:
“爱姬你脸色苍白,可是受了风寒吗?”
王淑君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妾在想回去该给陛下熬什么汤好呢?”
这么多年,她都会在下午亲手给李瀍准备吃食,或是糕点,或是汤水,雷打不动。
李瀍假惺惺道:“只要是爱姬做的,朕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