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宣政殿。
二月朔日朝会。
今天第一个议题是讨论今年该由谁主持贡举?
自当代仲尼王起被调去藩镇做节度使,礼部尚书职位一直空置。
这种情况下,按理该由礼部侍郎柳璟出来知贡举。
但年前有人揭发柳璟儿子利用柳璟知贡举的权利,向考生索贿,罪名已坐实。
柳璟曾是宝历元年的状元,十六年后便开始知贡举,指点天下学子,速度之快一时传为美谈。
他一生荣耀最后被坑爹的儿子碾碎成渣渣,成为士林之耻。
柳璟上个月已经被贬为信州司马离京,这也导致如今的礼部没人能挑大梁主持科举。
现在马上开考了,牛李两党还为人选问题在朝堂上争执不休。
李党推举中书舍人封敖主持今天的贡举。
李德裕出列,口若悬河的满堂种草:
“陛下,自臣出任太尉以来,所有文书皆为封敖所起草,中书省六位中书舍人,在不具名的情况下,臣一眼便能认出哪个是封敖所做的文章,封敖才华斐然、操翰成章,陛下上次还称赞他行文浮白载笔、衔华佩实,甚得圣心。”
高坐在龙榻上的李瀍,当即打开脑库存回放李德裕说的这段。
泽潞之战刚结束时,他曾让中书省以自己的口吻拟一份诏书慰问前线将士。
封敖草拟的诏书中有一句“伤居尔体,痛在朕躬”,他当时极为赞赏。
这个封敖确实有才。
须臾,牛党宰相尚书左仆射杜悰出列。
牛党今日推举的是一个叫陈商的右谏议大夫。
谏议大夫在大唐公务员中编制中比较奇葩,左谏议大夫归门下省管,右谏议大夫却归中书省管。
牛党在中书省目前只残存小股势力,陈商便是这小股势力的代表,所以牛党要力保他。
杜悰慷慨激昂陈词道:
“陛下,指点天下士子,文采固然重要,但更应该注重品行,右谏议大夫陈商无乱文采还是品德,都令人击节称赏,他是唯一能与当代仲尼王起老先生比肩的德才兼备之人。”
陈商字述圣,是南朝之陈朝陈宣帝的五世孙。
大诗人李贺在三十年前曾写过一首《赠陈商》。
其中一句“凄凄陈述圣,披褐锄俎豆。学为尧舜文,时人责衰偶。”
描写的就是陈商当时的穷困落魄和不入俗流的孤高才华。
陈商没有辜负李贺的称赞,他隔年,即元和九年就考中进士。
这些年陈商在官场一直以官清似水、刚正不阿闻名。
之后两党就开始各自拔高自家候选人优点,抨击对方推荐之人不足。
可牛党如今在朝堂势弱,除了崔铉外,他们一个能打都没有,杜悰、杨汝士、孙简等人齐上阵仍不是李党对手。
杜悰眼见牛党要输,无奈对崔铉投去祈求的目光。
他用眼神控诉:“上次牛僧孺党魁出事,你就一言不发,现在你还不吭声,你真要叛党吗?”
崔铉回头瞅瞅刘异。
刘异摇头示意让他别掺和。
可崔铉入牛党多年,与杜悰、杨汝士都是好友,崔铉实在不忍心他们孤立无援,最终还是站了出来。
“陛下,孔圣人言博学于文,约之以礼,无论陈商还是封敖,臣认为他们皆能云霞满纸,可朝中刚发生过礼部侍郎柳璟纵容儿子索贿之事,若让天下士子信任本次科考定会公正、绝不舞弊,必须选择德行声望更佳者,臣认为右谏议大夫陈商品德有口皆碑,更能令天下士子信服。”
李德裕不知是不是讶异于崔铉还肯为牛党人说话,居然没再坚持。
就这样朝会的第一个议题敲定结果,由右谏议大夫陈商主持会昌五年的科举。
刘异偷偷倚着殿门口的大柱子疑惑,科举如此重要,李德裕居然就这么妥协了?
下一秒李德裕已经开始整新活。
他从怀里掏出五枚铜币,在众目睽睽之下请宦官转呈给皇帝。
“陛下,这五枚会昌开元新币乃是淮南节度使李绅刚命人快马送进京的,为六日前新鲜出炉。”
李瀍当即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这么快第一批会昌开元新币已经铸造好了?”
刘异也没想到最先响应铸币号召的居然是前阵刚被罢相去做淮南节度使的前宰相李绅。
刘异当时选定淮南节度使驻地扬州作为铸币地点,当然不是看中李绅这个糟老头子,他看中的现任淮南节度使副使。
他没想到李绅表现这么积极,朝廷大年初一才下令铸币,二月初一李绅就将铸造好的首批会昌开元币运送进京了。
刘异舔舔唇,马匹拍这么狠,槽老头显然想调回京啊。
他斜着眼睛瞪了李德裕一眼,铸币这事由我负责,首批成品不该拿给老子先看吗?
李绅直接快递给李德裕,李德裕绕过自己呈交给天子,你们没把老子放眼里啊!!
这时龙榻上正在观赏新币的李瀍突然发出疑问。
“为何扬州铸的铜币背面没有印‘扬’字,而是印了‘昌’字?”
背面带【昌】字扬州铸的会昌开元铜币
李德裕面含微笑解释:
“李绅给微臣的书信中解释说,他希望带有会昌年号的‘昌’字币,可以像陛下的英明神武一样,永远流传于后世。”
李瀍被拍的龙心大悦,面容和善点头。
“李绅也算考虑周全。”
刘异却当场气炸。
李绅老小子居然敢不用我大哥的设计?
最重要的是若各州都采用统一模板,那必然会少出纰漏,他就没机会到藩镇巡查了。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刘异当即出列开怼。
“陛下,臣认为李节度使此举不妥。”
全场惊愕,一千多双眼睛齐刷刷转向刘异。
李瀍正色问道:“刘卿认为哪里不妥?”
“陛下让各州在铜币背后印上州名,一来为让子民感受大唐疆域之辽阔浩瀚,二来各州分开铸币很难集中把控质量,难免会出现参差。只有将州的名字印在钱币背面,朝廷才能知道有没有地方缺少斤两,尺寸不符,才能及时督促更正,李节度使私自更改模板,为了讨陛下一时之欣喜而枉顾大局,目光短浅,格局狭隘,臣现在理解陛下为何要他罢相出京了。”
满朝鸦雀无声,众人目光又齐刷刷转向李德裕。
李德裕的脸像抹了一层锅底灰。
他也知绕过刘异为李绅表功不地道,但他也是为了将李绅调回京的无奈之举。
他没想到刘异居然这么不给面子。
刘异的言辞表面是在攻击李绅,却也间接打了他的脸。
李德裕发现刘异言语很刁钻,他竟找不到言辞辩驳。
李瀍凝思片刻感觉刘异说的也不无道理。
“刘卿家,依你之见要让扬州回炉重铸吗?”
“臣认为这倒不必,此后扬州所铸造的新币背面一律都可印‘昌’字,不过为了防止其他州府效仿,朝廷应该对李节度使公然申斥,以儆效尤。”
李瀍心中暗喜。
如此一来不仅将印有他名号的‘昌’字币保留下来,还不耽误印有各州缩写的钱币上市。
“如此甚好,就依刘卿所奏。”
李德裕面色阴冷回头瞅瞅刘异。
这小子让李绅的马屁拍到皇帝痔疮上,崩了自己一脸屎。
刘异真不好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