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他陪青鸾用膳,问她,“皇后可有为难你?”
青鸾恃宠而骄,“皇后不喜欢妾身呢。”
皇上压住眼底一丝厌倦,笑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告诉朕,朕为你做主,别让腹中的孩子跟着受委屈?”
“她总给臣妾脸色瞧呢,还说臣妾早就侍寝却不记档,不守宫规。”
青鸾撒娇道,“皇上怎么夜里不留在这里,陪伴臣妾?”
皇上温声安慰她,“你先安心养胎,孩子健康生下来,朕给你升升位分,对了,你不喜欢凤药侍书吗?”他闲聊似的问。
“皇上怎么这么问?青鸾哪敢不喜欢凤姐姐啊。”
“呵,那就是不喜欢喽。以后朕不叫她与你见面。传旨叫小桂子就行。”
青鸾笑着说,“妾身喜欢凤姐姐,不必专门让小桂子,我与姐姐见面还能说说话。”
她自然想见凤药,好向她炫耀自己如今的荣宠。
皇上第二天赏了她内务府新来的衣料首饰以及刚配出的新香料。
还让小桂子带话,说连皇后还没用上,便先给她了。
这话怎么能瞒过皇后,青鸾已经成了宫内外人人皆知的皇上心尖上的红人儿。
连带她父亲都升了官。
……
这几夜,每天晚上,皇上都召见曹家与徐家主将,一起商量对蒙古的战略。
宫内外一片肃杀之象。凛冬已至。
此时正是颗粒无收的季节,蒙古是游牧民族,冬天全靠抢劫。
战线附近只有数个村庄,再远些有县城,不过靠着抢这些村落度过严冬,很难。
曹七郎道,“臣有一计,必能成!”
徐乾徐忠都瞧着七郎。
七郎一笑,“只是损了些。”
凡蒙古能到达之处,村庄与县里都不留粮食。
每家每户登记姓名人口,按日将粮拨到衙门。
承诺百姓粮食每天都有,但只能按日分拨。
若是敌人没粮,定然要抢这些地方,我军暗中埋伏,伏击敌军。
这是其一,待他们饿上一月,必定要乱,这时用大批粮草做饵,假装输送军粮,这个粮必须足够多,用真粮也在所不惜,纵容对方细作把粮食数量、路线都报过去。
徐忠大军伏击对方。
七郎就在侧翼等待,冲击对方整个部队腰部,将对方打散。
徐乾自外围包抄,这次动了全部军队,只求全歼敌人,不要俘虏。
大家一时都没说话。
这战略说出来简单,做起来,很难。
最难为的人,是归山。
军令如山,百姓一天断粮,他要提头去见将军。
哪怕是皇上的姐夫,也断不能纵容。
“这件事还得与归山商量,看他愿意不,另外,朕得与皇姐说一说。”
皇上为难地叹息一声,大公主对他有大恩,他得保住归山。
一日一送粮不只难,还危险啊。
蒙古游骑兵是出名的厉害,马背上的民族,以胜者为汗王,用竞争的方式保持民族的攻击性。
归山出了事,皇上没脸见大公主。
几人正无话,殿中一片寂静,小桂子通传说丽贵人给几位大人送茶与点心。
帘子一挑,青鸾进了含元殿,手上端着沏好的热茶,暖暖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宫殿。
说是点心,也算宵夜,有肉有菜,倒也周全。
大家谢过丽娘娘,都是军队中人,也不客气,围坐在一起,烤着火吃喝起来。
青鸾告辞出来,转头去了未央宫。
与容妃闲话一会儿,顺口说,“姐姐可知皇上这几日不来,是为着打仗的事在忙?”
容妃恹恹的,几个妃子中,她有孕最早,现在已快临盆。
纤细的身子挺着大肚子,整个孕期,她一直不思茶饭,害喜了整九个月。
“方才我还在殿中见了徐家两位将军与曹家将军。”
眼见容妃变了脸似的,直着眼睛望向宫门,一双手抖得拿不住茶杯。
青鸾赶紧起身告辞,“妹妹身子不适,不陪姐姐多说话,先回宫了。”
青鸾刚走,容妃披了大氅拿起一件东西便出了未央宫。
天空飘起零星小雪片儿,碎琼乱玉,月色下,容芳身上那件鲜红的大氅格外醒目,向着含元殿匆匆而去。
贴身宫女眼着一起跑出去,一个劲劝她,“娘娘,天这样冷,回宫吧,想见皇上,明儿见。”
她含着泪只管赶路,口中小声说,“明天?明天就见不到,永远见不到了。”
走到含元殿门口,她又犹豫了,就这样闯进去,里头不止有他,还有别人在啊。
她在门口犹豫踯躅,欲进又退。
心中乱糟糟的,不知不觉就了半个时辰。
宫女跪在薄薄一层雪上劝她,“求娘娘,雪下大了,娘娘回去吧,冻坏了,皇上心疼,奴婢死也负不起这个责呀。”
容芳的心里全是过往的回忆,完然听不到宫女说什么。
她两眼直勾勾望着含元殿透着暖光的窗。
头发上落了满满一层银白,毫无知觉。
直到听到含元殿几人告辞出来。
她就这样远远的,呆呆地看着徐乾的身影走出含元殿大门。
此时,她的声音像哽住一般,连喊出声也不能够。
徐乾似乎有所感应,向她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秒,她哆嗦地伸出手,手中拿着一条大红剑穗。
两人遥遥相望。
那一秒,长得仿佛过完一生。
随后,徐乾像不认识她一般,回过头与哥哥一起向前走。
地上留下一串脚印,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甚至没有回头一下。
容芳失魂落魄向未央宫回,宫女扶着她慢慢走。
她失了魂,双脚麻木而机械地移动着。
快到宫门,突然回魂般,腿上却软了,跪在雪上地,吓得宫女狂喊,“来人呐!”
…………
容芳早产了。
宫门口,她破了水,被宫人抬入宫中,产婆来接生,她体力不够,生了一整夜加一白天,方产下个瘦伶伶的公主。
凤药接了消息,深夜便陪在容芳身边,心中对青鸾起了前所未有的憎恶。
这憎恶比她传播自己的谣言还猛烈。
含了对容芳的怜悯,对命运弄人的无奈。
容芳确如她所了解,心肠又软,人又直白。
赤芍之死是个意外,并非她有意害人。
青鸾却不同,她既知道容芳的心结,还特意告诉容芳徐乾来了。
这就是存心害人。
凤药此时不能动手,她虽不知皇上打了什么主意,也知道皇上并不喜欢青鸾。
从前只是对青鸾无感,自青鸾入后宫,皇上由无感变成对她厌恶。
满宫都道皇上偏宠青鸾,凤药却瞧得出皇上着力隐藏着的不耐烦。
凤药知道李瑕心思深沉,偏宠青鸾必定有所图谋。
她只需等待,关键时推上一波即可。
所以,此时虽然生气,还压着脾气,不动声色。
这小公主很争气,虽瘦弱,却很顽强,奶娘欣慰地来回禀,小公主吸起奶来十分有力。
她拼命地想活下来,多么像刚入宫的容芳啊。
凤药走到她床边,拉起她的手,轻声道,“我都知道了,你现在该明白了吧。想活得好并不难,为难你的,一直是你自己。”
“你现在有了公主,可以不让她过你过的日子,可以给她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这样不好吗?”
容芳腊黄的脸上浮出个浅浅的笑意,将一整个产程握紧的拳头摊开,里头躺着一条剑穗,她不舍得说道,“姑姑,帮我烧了吧。”
凤药回头将那东西丢到火中,“看,忘了一个人,放下一段执念,不难吧?”
“好好活,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养好身子,多生几个孩子,你就多了几个亲人,他们会无条件爱他们的娘亲。”
容芳的泪水流下来,她用力握着凤药的手,“谢谢你,凤姐姐。”
凤药安慰好容芳,马不停蹄来到青鸾宫里,此番她要好好敲打敲打青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