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甄嬛生辰，席面选在了御湖边上的牡丹台。因着甄嬛素爱歌舞，颇有几分文雅之气，在眉庄的示意下，内务府还特意编排了几首新的曲子以助兴。
    五位舞姬身着翠绿白底水袖留仙裙，如云青丝挽成望仙髻，舞姿轻盈柔美，刚柔并济，纤细的腰身在舞裙的衬托下更显得盈盈一握，正是唐朝名舞《绿腰》。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若我记得不错，白居易的这首诗说的就是这《绿腰》。可惜我才疏学浅，后面说的是什么就不记得了。”穆嫔今日头上簪了个马头琴式样的簪子，很是别致，是内务府新制了送给她的。据说这簪子是胤禛为了排解她的思乡之情，特意找了一把琴送到工匠那里，还自己在工匠设计的基础上又额外添置了些纹样，颇费了一番功夫做出来的。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甄嬛此时刚好在穆嫔身边的敬妃娘娘处敬酒，听到穆嫔的话，就直接笑着接上了诗句。她抬手给穆嫔斟了一杯梅香酒，又说：“穆嫔姐姐本就是蒙古女子，也是为了入宫才学习了汉家文学，不过几年就已经可以出口成章，可见姐姐天赋异禀呢。这酒是妹妹入宫时自己收的梅花雪酿造而成，妹妹敬姐姐一杯，愿姐姐长乐未央，还望姐姐不要嫌弃，可以满饮此杯。”
    甄嬛身为今日的主角，不得不穿梭于各位宾客之间推杯换盏。因着她本就有孕在身，因而喝的是酸梅汤。不过，对此大家也不甚在意，毕竟参加这种活动，有几个人是真的为了喝酒？
    穆嫔连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姐姐多谢妹妹的祝福，如今妹妹身怀龙胎，是最有福气的人了。姐姐也祝妹妹福寿绵长。”
    “这牡丹台南有湖水，西临曲溪，康熙爷在世的时候常在这欣赏牡丹，留下了一段佳话。今日皇上在这里给菀妹妹祝寿，可真是好福气呢。”欣贵人向来都是笑眯眯的模样，端起了酒杯，“姐姐敬妹妹一杯，望妹妹早日诞下麟儿，母子平安。”
    “姐姐的祝福最实在，妹妹最喜欢。”
    坐在亭子另一端的黛玉看着甄嬛如同一只花蝴蝶一般，在席面上流连忘返，心里不由有些担心她。
    “眉姐姐，不瞒你说，看莞姐姐忙成这样，我心里都有些庆幸自己没那么得宠。身为主角，就不得不去应酬前来的宾客们——姐姐知道，我可是最烦这些东西的。想着莞姐姐还有孕在身，不知道身体能不能吃得消。”黛玉挑了一个枇杷，在手上细细地剥着，用干净的丝帕擦干净了手上微黄的果汁，把枇杷放到了眉庄的盘子里。“姐姐前段时间有点咳嗽，吃个枇杷吧。”
    眉庄低头微微一笑，也把面前自己刚剥好的三个荔枝放到了黛玉面前：“这个热气重，你本就体质偏寒倒可以多吃些，就帮我的也一起吃了吧。至于嬛儿，想来应是无碍的。如今华贵妃已经成了年嫔，之前木薯粉事件也澄清了，曹贵人也……她刚升为莞嫔，怀着孩子过生日，自然是喜不自胜。嬛儿自在闺中就善于处理此类人际关系，姐妹之间的聚会上她向来如鱼得水，你我自不必担心。”
    黛玉拈起一颗荔枝，对着光望去，晶莹剔透的一团，当中略深的果核清晰可见。一口下去，伴随着爽脆的口感，香甜带微酸的汁水在口中迸发开来，不由吃吃笑了起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一颗枇杷换了这些荔枝，姐姐这是真疼我了。”
    “这东西虽好吃，却也上火，我是不敢多吃的。这次为了讨咱们的莞嫔一笑，内务府专程送了这些来，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不知凡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说起来看了那些账本，我总是有些心疼。”眉庄说着摇了摇头，低头抿了一口桌上的梅香酒。
    “在其位则谋其政，姐姐身在其位，自然要做这些打算。不过至于缩减用度这些事，姐姐暂时就别考虑太多了，多做多错。”
    “妹妹放心，你说的我都省得，去年绿豆汤的事情我到现在不敢忘怀。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给皇上和皇后娘娘打下手的，没本事越过他们去做什么决定，只按着旧例把交到我手上的事儿一件件办好就行。”
    “姐姐心中有数就再好不过了。”
    “话说回来，前面嬛儿还说穆嫔娘娘大有长进，我看妹妹才是悄没声就读成了一个女状元的样子。那日在你宫中，你放在桌上的匣子没有关上，里面的诗稿我无意间看到了几张。虽然说我读的书也不如嬛儿多，诗书也没那么通，可我读下来只觉得不论是意境还是措辞，都算得上是极好的诗了。可见妹妹平日里可读了不少的书，也下了很多的功夫。”
    “姐姐莫要取笑我了，那些不过是妹妹闲时的涂鸦之作罢了，上不得台面。”说着，黛玉面上不由带了些赧然，“回去我就好好教育下紫鹃那丫头，东西得好好收起来才好。”
    “教我说，妹妹这般有才学也该让皇上知道，对妹妹应该也有些助益。”眉庄这一眼带了十足的深意，如同可以洞穿人心一般。
    黛玉倒是立即反应过来了是什么意思，这是在说弘曜的前途呢。于是她低头微笑，用手理了理发鬓：“都是闺阁间的玩意儿，有什么值得提的？以后最多也就让熠然跟着学点认认字，不要做了那睁眼的瞎子。妹妹最是个犯懒的性子，不愿意张罗着些的，其他的事儿还是让皇上和夫子们操心去吧，也少不得要麻烦眉姐姐了，还希望姐姐不要介意。”
    眉庄见黛玉似乎真的没有野心，心里叹了口气：“为了你和嬛儿的孩子，我操持的东西还少吗？你真真是个小促狭鬼！”
    两人正在说笑，就看到流朱走到了甄嬛面前福了一福：“小主，果郡王已经在后湖边上备下了给您的贺礼了，请您和皇上一同去观看。”甄嬛回头看了胤禛一眼，嫣然一笑，胤禛随即起身走上前来，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一起往后湖走去。众妃嫔见此，也纷纷起身，按着位份次序出了牡丹台。
    “老十七最是花样百出，这次不知道又搞什么名堂。咱们一块看看。”胤禛两手牵着甄嬛，面对面站着，样子亲昵得额头都快贴上去了。
    随着胤禛的一句“你们看！”大家统统抬头，万里晴空不知何时多出了无数只风筝，从蝴蝶到鹞鹰，从燕子到蜻蜓，五彩缤纷，斑斓绚丽。众人或眯着眼睛，或用手半遮着光，四周感叹赞美声不绝于耳。
    槿汐此时又牵着一根线走上前来行礼：“娘娘大喜，请娘娘放风筝祈福。”甄嬛接过，只见一只七彩翟凤飞上天空，意头极好。胤禛也伸出手来，和甄嬛同牵着风筝线，那般郎情妾意的甜蜜样子，仿佛两人之间再也容不下第三人似的。
    这还不算完，顺着假山石道往下几步，后湖里映入眼帘的竟是满池的白莲。如今才是四月里，这白莲漂于水上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在如翡翠般的田田莲叶之间，水光潋滟之中如云似霞。此时此景之中，一首《凤凰于飞》传来，笛声清越嘹亮，仿佛是那飞在空中的翟凤正在引颈高歌一样。
    “凤凰于飞，和鸣铿锵。夫妻和顺恩爱，是世间所有女子的梦想。”
    “此刻你的梦想实现了吗？”
    台阶下传来三人的声音，至于说了什么黛玉倒是无心去听。她扫视了一圈，宜修一如往日那样面上是及其标准的皇后笑容，端庄贤惠又大方。齐妃敬妃穆嫔等人，自然就是专心看热闹赏美景的模样。眉姐姐呢不消说，她早就不把这“夫妻和顺恩爱”放在了眼里。唯有祺贵人，那双杏仁眼中嫉妒的火星子都快冒出来了，垂在身前的双手一刻不停地扯着帕子，仿佛那帕子就是甄嬛身上的那件礼服似的。
    黛玉只觉得好笑。这祺贵人虽说是平了反放了出来，可皇上如今对她也没什么心思，恐怕早就忘了她的存在。但是转念一想，这祺贵人是皇后放出来的，也是皇后插手解决了这假孕争宠一事。若是皇后有意栽培她，如今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侍寝的机会。只怕是，这背后还有一些别的什么谋划。
    黛玉看了看前面的甄嬛，想着她有孕不宜劳心劳力，所以还是先告诉眉姐姐吧。不管皇后和祺贵人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总得先问一下甄嬛是要怎么安排浣碧才是。
    毕竟要下棋，得明白自己手里的棋子，才能去吃别人的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