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总的身不由己明明说的很轻松,很写意,很潇洒,半点也没有被强迫的意思。
那是一个下过雨后的九点半钟。
昔日尘土飞扬的工厂被打扫得很干净,空气仿佛也一扫以往,变得清新了,很多工人都戴上了簇新的蓝色安全帽,看起来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
他的徒弟一大早就安排他清扫车间外围的过道,没有像往常一样亲热地叫他师傅,叫的是他的全名“王蝉鸣”。
他好几次都不小心掉进了路边的水沟里,然后再从里面爬出来,满是狼狈。
周医生说,他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恢复,然后才能再进行视力方面的矫正。
不得不说,周医生是个好医生,总是能给到非常专业而且贴心的意见。
“王蝉鸣!”
一个陌生的声音将王蝉鸣从一度考虑努力地平稳心境的状态之中拉了回来。
他循声望去,看到的是一堆聚集在一起的人,中间那顶似乎是戴着白色的帽子的人影被簇拥着。
“王蝉鸣,果然是你!”
来人兴冲冲地大步来到了他的面前,重重地在他胸口擂了一拳。
声音不熟悉,打招呼的方式,也不熟悉!
这一拳,却擂得他胸口隐隐生疼。
于是,他下意识地也还了一拳。
“你是谁啊?”
砰的一声,不得不说,到底是干过体力活的,这一拳,到肉了,很响,也很重。
来人往后连着退了三步,这才堪堪站住。
“王蝉鸣,干什么呢?这是胡总,我们公司今天新到任的总经理!还不向他道歉,成什么体统!”
秦总出言呵斥,语气比他说身不由己的轻描淡写无疑要严厉许多许多。
“没事,没事,秦总,不用生气,我和王蝉鸣都是老同学了,很熟悉的!”
“胡成浩?”
王蝉鸣好不容易才堪堪达成的平稳心境一下子就破了,支离破碎。
“好久不见啊,老同学!重新认识一下,我受星河硅业集团委派出任你们江淼化工[星洲市江淼化工,硅化工]的总经理,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对哦,你可能不知道吧,星河硅业[上市公司,国内硅业执牛耳者星河硅业]是我们家的,现在嘛,连江淼化工也是我们家的产业了”
王蝉鸣的拳头陡然间捏紧了。
他想到了那辆罐车,那辆危化品罐车上赫然就涂着星河硅业的字样。
他想到了那天,原本应该在罐卸货的罐车突兀地来到了生产区。
他想到了那个不靠谱的罐车司机,相当的不专业。
他想到了那个连接接口的工作人员,偷偷地看了他好几眼。
……
可是,一切看似都是意外巧合。
但当星河硅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的时候,当胡成浩得意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所有的巧合就一下子成为了一种可能。
他甚至可以确信为是一种必然。
因为胡成浩就是这样的人!
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是,他没有半点证据。
“你,是不是,看不见了?”
胡成浩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
有奚落,有嘲笑,有得意,还有赤裸裸地威胁。
“去你妈的,胡成浩!”
激愤之下的王蝉鸣猛地一拳挥出,使出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能清楚地听到骨骼碰撞发出的声音,他却丝毫不觉手背上传来的痛楚,那种打在实处的感觉,让他的肾上腺素迅速分泌,即便是眼前一直模糊一片的场景,仿佛也逐渐变得慢慢清晰起来。
“胡总,胡总!”
“快住手,王蝉鸣,你他妈的,发疯了啊!”
“快,愣着干嘛,拉住他,拉住他啊!”
“胡总,胡总!”
“拉住他,把他按住!”
……
场面瞬间乱套了。
去扶胡成浩的,拉住王蝉鸣的,抱着他的肚子的,冲着他破口大骂的,平日里看不惯领导的忍不住使些小动作的。
总而言之,这样纷乱的,可悲的,王蝉鸣是看不到了。
他的心脏怦怦怦地剧烈跳动着,仿佛已然冲到了他的嗓子口。
在结结实实地在胡成浩的面门上揍了两拳之后,他仿佛在某个瞬间沉入了某种静谧无比的封闭环境当中,面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整个人无意识地失去了所有对身体的控制权,就这样在嗡的一声如同耳鸣般的长长地嘶叫里,他不省人事。
在此刻,他突然想到的竟然是拥有大面积地中海的周医生。
实在是不好意思,周医生,没保持住。
可胡成浩这个王八蛋,老子都已经认命了,这狗日的还来撩拨!
笃笃笃……
不知道什么时候,意识终于重新回来了,而近在咫尺的敲击声显得急促而激烈。
王蝉鸣昏昏沉沉地抬起头,四肢全都麻木不已,根本不能听从大脑的有效指挥,他尝试着动了动脚,一阵酥麻传遍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难道这不能平稳心境的后遗症竟然这么严重?
直接就,半身不遂了?
咦,眼前,这晃来晃去的,又是什么鬼东西?
哦,是这偌大的肥硕屁股?
啊,我又能看见了!
可为什么,这屁股,在视野里是如此清晰,如此地真实,如此地似曾相识,根本不像是他臆想出来的东西。
他试图努力地张大了眼睛,微微抬起眼皮,然后他看到了一件棕黄色的格子西装,一个圆圆地后脑勺和脖子肉夹出来的三道缝,还有一只沾满了粉笔灰的干燥的手,正握着一只白色的粉笔,抵在他的桌面上,敲击着。
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徐大屁股[星洲市一中高二3班班主任,徐柏(物理老师)]?”
他嘟囔着,疑惑着。
身边瞬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仍在迷迷糊糊当中的王蝉鸣很快迎来了一道死亡凝视,透过厚厚的眼镜片,那双大眼珠子是如此的可怕,嗯,不是,竟然是如此的亲切!
真的是徐大屁股!
没曾想在十几年后的今天,他会在梦里再次见到高中班主任徐大屁股,再次回到那似乎已经极其遥远,又特别熟悉和亲切的3班的那间教室。
“王蝉鸣,你来回答这道题目!”
徐柏的声音冷得好像好似极限温度,眼角剧烈抽动的幅度表明着他此刻内心中燃烧着的熊熊火焰。
“啊,是高中的物理题嘛?我不想答啊,早就忘光了呀!”
他下意识地回应。
随后他便发现班里所有前排的同学都转过了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情绪,也是多种多样的,但都有震惊。
“站起来!”
徐柏的手掌重重地拍在讲台上,一阵粉笔灰飞扬起来,呛得讲台边上的哼哈二将不住地咳嗽。
不吓人,一点不吓人!
甚至还有点想笑。
真他妈亲切啊!
不过,即便是梦里,他也决定,还是要给点徐大屁股面子的,他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咦——————”
班级里随即响起一阵异口同声地恶心的嫌弃声。
王蝉鸣发现他的嘴角好像在漏水,哗啦啦地往下淌着什么!
他下意识地用手想要去兜住,手心里黏糊糊的,班里便又响起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的嫌弃声,都快把尾音拖到天上去了。
好恶心!
为什么突然就觉得那么真实,他能看清楚每一个同学脸上那丰富的表情,即便是记忆里已经变得很模糊甚至有些陌生的面容,却也如此真切地展露在他的眼前,根本不需要他却刻意的描摹和想象。
他捏了捏渐渐从麻木之中脱离出来的大腿肌肉,绷紧的刺痛清晰地传入大脑皮层,他蓦然睁瞪大了双眼。
“卧槽,这不是在做梦?”
“是的,你已经醒了!”
徐柏冷冷地回道,目光如刀。
这一次,班级里响起的是低低的轻笑声。
而讲台上的那道杀气,有点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