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挺大啊。”
青衣人走后,尹玺晦耳边传来呢喃。
回头看去,青年神色依旧,似乎方才之语并不出自他口。
“这些钱……是要我们出吗?”
青年缓缓问道。
“不用。”尹玺晦抚上仇璞玥脉搏,探寻一周后放了下来,“她不会让的。”
“你这次来……到底——?”尹玺晦话头一转,看向青年。
“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你,就过来了。”青年道。
“……我有些不明白你。洛少钦。”尹玺晦坐到床边,一边为仇璞玥输炁,一边道,“无论是我父皇日常对我的态度,还是这一次的安排,你都应该看出我并不受宠,甚至可以说是随时有被舍弃的风险……更别说我的母亲了。”
“几年前,父皇毫不犹豫选择让我进山,是你主动找到我要教我些防身技巧,我很感谢。”尹玺晦垂下眼,阴影落下,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你明知,这不是个好的选择。”
洛少钦,出身雷霆洛家,作为当今雷霆皇后的母族,八代为将。洛少钦年仅十八 ,就已到达地境中阶,参与过数次围剿征战,手段沉稳老练,俨然为军中升起的新星。
虽然比起玉清翎在军中的地位,还是不够看。
“路是靠人走出来的。”洛少钦面色平静,“这次玉清翎他们有些过火了。”
“未经允许擅自闯入雨华国界,甚至入了帝都,要知道在这情况下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不妥。”洛少钦冷哼一声。
尹玺晦并没有接下他的话茬,沉默了会儿,又道:“我不明白你选择我的原因。”
“这算不上什么选择。”洛少钦见他一直沉溺于此事,叹了口气,道,“充其量是一位长者对年幼孩子的照顾。”
尹玺晦垂眼低头,没有再说话。
……
饕餮刚回住宅,就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
但他此时并没有这个心情理会,钻进自己空荡荡屋里就开始生闷气。
“死都死了,还要管这事……”饕餮回想起方才,忍不住一阵郁闷。
画面转到之前,墨泽刚刚从那草球中出来,浑身赤裸,转目便见到二者,还朝他们打了招呼。
虽然浑身赤裸,但墨泽面上并无羞赧之意,他和穷奇也没什么反应,毕竟对于他们来说穿不穿都一个样。
所以在墨泽化出衣裳时,他依旧没什么反应,就那么冷眼看着。
穷奇倒是有些激动,几欲上前,按捺不住地想说些什么。
墨泽则一脸悠哉,甚至打了个哈欠。
“你很困吗?”饕餮不理解。
“其实还行。”墨泽呵呵一笑,看向他们,“好久不见。”
“这句你刚才说过了。”饕餮提醒他。
墨泽毫不迟疑:“没事再说一遍也不累。”
饕餮哈哈一笑,刚和他寒暄几句,沉默半晌的穷奇突然发声,语气尖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墨泽看向他,缓缓收起了笑容。
“墨泽。”穷奇猛然看向他,目光隐着愤怒,“你觉得很好玩吗?”
“那当时不是没办法了吗?”墨泽摊摊手,似乎不喜他这副模样,扭过了脸。
“你明明有办法的!只要你愿意。”穷奇出奇地愤怒,似乎想到什么,语气变得激动许多,“你知道你转世有多么不顺利吗?一共三百七十二次降生,一百三十次是被人当妖孽弄死,五十三次被人当成不祥扔到荒野,七十——”
“你挺了解啊。”墨泽幽幽打断他,掀起眼皮,眼波流转,揶揄道,“该不会一直跟着我吧?”
穷奇一噎,竟没有反驳。
墨泽见状,挑眉:“所以,这一世也是你找上的?”
没等穷奇开口,又道:“别想诓我,我在北边布的东西根本拦不住你们两个,哄哄那些孩子就行了,别想着连我一起骗。”
穷奇一哽,自暴自弃似点点头,说道:“是,一开始我是想直接找你的,但我在另个小孩身上察觉到你的气息,那小孩还叫出我名字,我这才决定跟着他……你之前那些转世,我都去晚了,这一世——”
“你也来晚了。”墨泽呵呵一笑,“要不是这一世的父母不错,天赋也还行,我早继续投胎去了。”
饕餮默默抱起了胳膊,挑眉看他。
这么乐观的吗?
穷奇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这是你的选择,我本不该说什么。”
“那你就别说了。”墨泽毫不客气。
“你性格怎么还这么差?”饕餮忍不住道。
“哪里?”墨泽毫无感觉,依旧我行我素,“我向来如此。”
饕餮翻了个白眼。
“不过……还真是谢谢了。”墨泽看着穷奇,语中甚是郑重。
穷奇垂下眼,没有说话。
墨泽也不介意,转目看饕餮一眼,莫名笑了。
饕餮:?
“饕餮……”墨泽声音忽然变得柔和,如细水流潺,“你最近……是不是和一个人类女孩走的很近啊。”
“怎么了?”饕餮莫名其妙。
“你就放过她吧。”
“我知道你爱玩,但她你就别动了。”墨泽撩起头发,露出精致的额头,笑道。
“你这是命令吗?”饕餮挑眉。
“不。”墨泽捂住胸口,笑容诚恳真挚,“这算请求。”
“哈?”饕餮忍不住哈哈一笑,捣了穷奇一下,“你听听……请求!要让穷奇做个见证吗?”
“当然可以。”墨泽面不改色。
饕餮见他这模样,笑容维持不下去了,抿嘴“啧”了声。
坏了,他认真的。
“不是……为什么啊?”饕餮不明白,“那小孩死不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当然可以死于疾病或天灾,但她不能死在你的手里。饕餮,尤其是不能死在你的玩心里面。”墨泽闭了闭眼,“我知道你玩心大,但她现在是枭的朋友,我不希望她因为某天招惹了你而出事。”
饕餮感到可笑:“你还挺仁慈?”
“这叫爱屋及乌。”墨泽摇摇头,“我已经死了,也威胁不到你。这只是作为曾经故人的一个离别前的遗愿,你愿意满足吗?”
说着,抬起他那纤长浓密的睫毛,淬金的眼眸水光流转,细眉微蹙,一副伤心悲哀的模样,还特地将手放在胸口,做出示弱姿态。
饕餮:……
饕餮都有点佩服他了。
“你……你这……”
饕餮被气笑了,指着他笑了半天没蹦出一句完整话。
“……你不算’故人’。”最终,饕餮只蹦出这么一句,还咬重最后一字。
墨泽没说话,就那么静静看着他笑。
饕餮:“……”
饕餮:“行!我知道了!!”
饕餮气急败坏,自暴自弃:“我知道了!真是的……好不容易找个玩的,你还管这么多……”
“你也该换个兴趣了。”墨泽见他答应,才笑着回道。
饕餮翻了个白眼:“你对那小孩还挺溺爱。”
“这可算不上。”墨泽想到什么,眼神微暗,“我只是想让他这一世过的好一些。”
那你呢?
饕餮眼神晦暗,没有回答。
最后的……遗愿吗?
穷奇面色复杂:“……你要走了吗?”
“嗯。”
墨泽面向清月,伫立于山间。清风吹起他的发丝,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白袍舞动,似乎随时会飘散于天地之间。
“有些事情,看来还是要了断一下。”
墨泽望着明月,轻笑道。
“所以你不后悔。”穷奇闭了闭眼。
“没什么值得后悔的。”
墨泽没有回头,微微阖眼,笑道。
“穷奇,我不希望他活在我的阴影下。”
墨泽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们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这你放心,那个小孩和你一点都不像。”穷奇扯扯嘴角,冷笑一声,“他可比你乖巧多了。”
墨泽哼笑一声,没有回应。
“还有,哪天要是见了白泽,记得帮我问声好。”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帮你骂他。”
“……是有这么想过。”墨泽一拍脑袋,叹息着摇了摇头,“算了,把这任务交给他吧。”
饕餮:“谁啊?”
饕餮有预感,再不开口,可能就没机会再开了。
然而墨泽注定不会让他好受,只见其悠悠瞥他一眼,笑颜如花:“你猜。”
饕餮:……
饕餮怒而起身:“我现在就把那小孩吃了去!”
墨泽又瞥了一眼,冷笑一声:“幼稚。”
饕餮:……
饕餮忍不住磨起了牙。
“我明白了。”
穷奇闭了闭眼,没有理会他们之间的插曲,叹了口气。
“既然是你的决定……”
“……”
饕餮还有些郁闷。
这倒霉玩意儿真是死了都不安生。
饕餮想着,忍不住冷哼几声。
虽然郁闷,但答应了就不会反悔,他只能打消再和这小孩玩下去的念头了。
饕餮盯着趴在自己旁边傻乎乎睡的正熟的十二,叹了口气。
不过说实在的,他真算得上那小孩身边最友善的一个了。
饕餮摇摇脑袋,玩味地勾起嘴角。
起码他目前对这小孩没杀心啊……
这注定不是个平静的夜晚,即便变故已经结束。
数不清的暗影藏于黑暗,即便有人有意遮拦,其中的一些事情还是拦不住地传到了有心人的耳中。
翌日清晨。
王旭熠如往常一样出门练枪,却意外迎面碰上王霁。
王旭熠一怔,随即身形紧绷,刚想问好。王霁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匆匆掠过。
王旭熠望着王霁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回想王霁方才的神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可怕的表情……
王旭熠暗自嘀咕,是谁惹到他了?
胆子好大……
秦枭醒来时,已是傍晚,太阳光照进屋中,仅他一人,四下寂静。
秦枭缓缓坐起,被褥从身上滑落,恍然发觉自己没穿衣服。
柔顺乌黑的长发自胸前缓缓垂落,微微抬手,望着这熟悉的身体,一时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像上了发条的木偶般,有了其他动作。
秦季尘推门而入的时候,听到盥洗室传来的哗哗水声,便知那男人醒了。
不知为何,他有些紧张。
秦修云一大早就出去找墨叶夫妻,至今未归。墨寒殇受了不轻的伤,正在医馆躺着,秦瑾逸陪在他身边。但秦枭一直不见踪影,这让他有些担心。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盥洗室的门开了。
冒着热气的男人从中缓缓走出,本就白皙的皮肤被水流浸润得犹如玉脂一般。但就在这雪白光滑的皮肤上,赫然袒露着道道狰狞伤疤。
那些疤痕早已愈合,明显是陈年旧伤。
秦季尘无意对上男人漆黑的双眼,才缓过神来。
“你……你醒了?”秦季尘干巴巴道。
秦枭目光深邃,没说什么,随手拿起旁边昨日的衣服想穿上。
说起来这个还是昨夜青衣给他的,在他变成这个样子后。
秦枭想着,刚要给自己披上,就被秦季尘拦住了。
“我……买了几件,你穿这个吧。”秦季尘眼神飘忽不定,手上戒指光芒一闪,掏出几件衣服来,“我看你那衣服都脏了破了,就买来了。”
秦枭接过衣服,目光沉沉,沉默许久,终是叹了口气:“谢谢。”
秦季尘受宠若惊:“没……没事。”
说罢,二人相对无言。
秦枭静静穿好衣裳,接过秦季尘带回的饭菜,坐在桌子边安静地咀嚼着。
秦枭倒是淡定,秦季尘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只觉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气氛尴尬的很。
秦枭垂着眼睛,平静吃完了这顿饭,抬起头,看向秦季尘。
“我——”
秦枭刚想说什么,通讯用的戒指响了起来。
秦季尘一眼认出是可以有影像的,连忙起身告辞。秦枭坦白的话就这么哽在喉中,眼睁睁看着他走了。
房间落门,秦枭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接通了。
“你……怎么样?”
南宫化雪的模样显现在空中,此时的她似乎心事重重,却还是问他的身体。
“没什么大事。”秦枭自然能感觉出身体并无大碍,回道。
南宫化雪仔细打量了番他的神情,确认没事,才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有什么事吗?”秦枭直觉她有话要说。
南宫化雪迟疑片刻,扯了下嘴角:“你明天有空吗?”
“有。”
“……能帮我再约一下青衣吗?我想问他些事。”
“关于王霁?”
“……嗯。”
“我知道了。”秦枭答应下来。
南宫化雪点点头,神情却并未因此放松,反而愈发纠结。
“怎么了?”秦枭再次问道。
“……不,没什么。”南宫化雪沉默许久,叹了口气,“明天见面再说吧。”
秦枭不明所以,只能先行应下。
南宫化雪挂断了通讯,扶住眉额,头疼欲裂。
她醒来时,金黄的阳光洒满殿内,一时分不清是朝阳还是夕阳。
南宫化雪缓缓坐起,发了好大一会儿呆,才意识到自己衣服被换了。
她正处在熟悉的皇宫殿内,周围很安静。
王霁坐在床正对着的茶案上,倚着软座靠背,正正盯着她。
南宫化雪心脏一跳,猛然想到昨晚,本能想要开口辩解,却被王霁看穿似的先一步开了口。
“陛下……”
王霁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速度并不快,每一下都好像落在了心尖,每落一次,南宫化雪心脏便收紧一下。
王霁抬眼,锐利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好像要刺穿她身上披着的皮囊,直视她的内心一样。
王霁笑了,笑容如妖魅般蛊惑,动人心弦,却又危险十足。
“那个男人,就是你一直托我找的“枭”,对吧?”
南宫化雪攥紧手,张嘴刚想回答。
“而他,就是秦枭,对吗?”
“秦修云的孩子……”
“那个,秦枭。”
王霁微微一笑,眼神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