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县城外,荒僻的义庄之中。
老赵耸了耸鼻子,不断嗅着什么气味。
甚至走到停放何肆的棺材面前,挨过去,凑了凑。
同行一名青年趟子手问道:“老赵,你在做什么?”
杨宝丹也是向他投去询问之色。
老赵摇摇头,低声说道:“有点不对劲……”
杨宝丹问道:“怎么了?”
老赵说道:“且不论那具尸体在水里泡了多久了我们不知,但既然出了水,在这义庄之中停上这么几天,肯定是要烂肉长蛆的。可我怎么我连一点腐臭之味都没有闻到?”
一个趟子手不以为意,攀上老赵的肩头,取笑道:“我道是什么?老赵,大惊小怪了是不?就你那酒糟鼻能闻出什么味道?”
老赵面色一寒,人身三把火,额头和双肩,别人碰不得。
碰了阳气受到波动,易招邪祟,尤其是在义庄这种阴秽之地。
他一抖肩膀,弹开趟子手的胳膊,等趟子手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老赵擒住了后颈。
老赵一把把他按在棺材板上,脸颊紧贴着棺盖滑行一尺,擦去许多积灰。
老赵冷声道:“你的鼻子好,那你闻闻,有味道吗?”
作为一个还没走过一次镖的学艺小儿,趟子手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原以为老赵就是个没有脾气的酒蒙子,插科打诨,满嘴荤话,渐渐地也就失了原有的尊重。
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啊。
他当即怂了,就差没屙了裤子,连声讨饶,“赵头儿,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您高抬贵手!”
“我问你有没有味道?”老赵手上稍一使劲,趟子手的脸就被按在棺材板上变形了。
他赶忙大吸两口气,艰难摇头道:“没……没有。”
老赵这才放开青年,一掌横击在棺盖上,本就虚掩的棺盖被推开数尺。
何肆此刻已经散了水肿,面目安详地躺在棺中。
哪有死去多日的样子。
眼见如此情形,老赵也是双眼微睁。
料想是一回事情,实际见到却又是另一番震撼。
他伸手至于何肆鼻翼之下,一探气息。
确是没有呼吸的。
何肆现在是踵息状态,不可以常理度之。
老赵一探鼻息,理所当然就以为他是具不腐不化的荫尸。
他眉头微皱,说道:“点儿背,小姐,我们怕这是遇上脏东西了。”
杨宝丹本就胆小,看到老赵如此作态,此刻已经有些双腿发软,面色微白。
“老赵,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是一具荫尸,大凶化煞,需要马上处理。”
“什么是荫尸?”
老赵言简意赅道:“就是死而不腐的尸体,会慢慢转化成僵尸,僵尸你总知道的吧?刀枪不入,力大无穷。他若成为僵尸,第一个就要将你我二人吃掉,”
杨宝丹怔怔立在原地,六神无主道:“这世上哪有僵尸啊,老赵你别吓我看了。”
老赵摇摇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杨宝丹毫无主见道:“那要怎么处理啊?”
老赵说道:“三个办法,迁棺,火化,泡绿矾油。他现在还没下葬就尸骨不化了,和葬地关系不大,所以只能是以火或者绿矾油毁去他的尸体,也算是弭患无形。”
感受到自己马上就要苏醒过来的何肆此刻也在心中叫苦不迭,“大哥,你能不能不要不懂装懂啊,这世上哪有僵尸啊,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消停些,别再折腾了……”
老赵忽然转头看向屋外。
“有人来了?”
雨幕之中隐隐能看出是一队人马正在飞速奔向此间、
老赵警惕地握紧腰间钱袋子,走镖大半辈子的他,安能不会金钱镖的绝技?
“应该也是避雨的吧。”杨宝丹说道。
一队人马尚未步入义庄之中就已有人发现了他们几人,高声呼喊:“里头的朋友不要惊慌,我们只是避一避风雨。”
三男二女根本没有等候回答的意思,直接下马闯入义庄之中。
他们各个腰佩武器,被大雨冲刷掉了一路风尘,只是他们脸上的疲惫之色依旧浓重。
老赵上前几步,拦在杨宝丹面前,神色有些警惕。
因为这三男二女之中,有一女子已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还有一个女子肤色迥异寻常,乃是深褐色,样貌极美。
老赵一眼看出这是女蛮国人。
女蛮国人出现在离朝境内多是做倡优奴隶的,她们高髻金冠,璎珞被体,故谓之‘菩萨蛮’。
老赵戒备之时,对方三名男子也在盯着他。
气氛不算僵持,却也绝不和睦。
毕竟这荒郊野外的,在一个本该荒僻无人的义庄之中偶遇,能有几个人胆敢掉以轻心?
杨宝丹自报家门道:“我乃是越州贺县杨氏镖局杨宝丹,诸位大可放心,不必戒备。”
杨氏镖局,名声在外,在整个越州府都是首屈一指的大镖局。
总镖头杨元魁的名头响当当,五品小宗师,偏长有二,双拳和刀。
号称神拳无敌杨一刀,惯用一把刽子杀头用的鬼头刀。
行走江湖数十年,不管敌人是强是弱,他杀敌从不用两刀。
正所谓“合吾一声镖车走,半年江湖平安回。”
在越州,黑白两道谁人敢不给杨氏镖局几分薄面,不给行个方便?
为首之人听闻杨宝丹的介绍,只是拱了拱手,没有说话。
受伤女子吐出一口鲜血,衣衫浸染殷红。
看起来她的情况岌岌可危,急需救助。
老赵这才发现,是她肩头中了一箭,而且这一箭的势头极凶,透体而过只留下了贯穿伤。
能射出这一箭的,起码是把一石弓。
而且必定是气机裹挟的手段。
若是力道控制不够精巧,这一箭可以直接炸掉女子半边身子。
老赵心思急转,思索着自己是不是那射箭之人的对手。
若这就是他全部实力的话,那自己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个八成胜算吧,那不行,太危险了。这赢面小得可怜。
中箭女子的颜姿比起“菩萨蛮”要稍逊一筹,主要还是吃亏在肤色,所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一看就是南人的肤如凝脂终究比不过那猎奇的异域风情。
三男之中,一男子依旧盯着老赵这边,另外两名男子守住义庄门口,似在防备什么。
老赵已然明白,自己几人好像卷入了一场厮杀逃命之中。
那个菩萨蛮不顾在场之人,直接开始帮同伴宽衣解带。
嗯?江湖儿女就是好啊,不拘小节!
老赵顿时将脑子里的神思抛到九霄云外,脚步虽不动,却是伸长脖子专心看了起来。
杨宝丹从老赵背后,也是探出头来,看到女子光洁的肩膀此刻镂了个二指宽的小洞,前后通透,触目惊心。
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开口,“需要帮忙吗?我这边有上好的金创药。”
自然是无人理睬她。
杨宝丹犹不放弃,劝说道:“真的很管用的。”
老赵摇摇头,自家小姐这个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啊,唉,烂好人当不得。
受伤女子稍微缓神,艰难开口道:“多谢好意,但是如果不想被牵连的话,你们还是快走吧?”
老赵觉得看够了,也收回视线,低声道:“小姐,不要蹚这趟浑水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守住门口的男子忽然开口道:“你们不是镖局吗?可以押人镖吗?”
镖局走镖共分六大类,分别是:信镖、票镖、银镖、粮镖、物镖和人镖。
所谓人镖,就是镖物是人的走镖,由镖师护卫人身安全。
杨宝丹愣了愣,旋即歉然道:“抱歉了,我不是镖师,更不是镖头,做不起主的。”
那受伤女子声若蚊蝇道:“我出五百两银子。”
“这不是钱的事情。”
“黄金!”女子咬牙忍痛道,不知是肉痛还是心痛。
“成交!这个镖,我们杨氏镖局接了!”
不待杨宝丹开口,老赵已经麻溜地应承下来。